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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钩的鱼儿跑了,第四任县委书记董正重新换上蚯蚓,将鱼钩抛入湖中,继续说:“我暂时咽下了这口气,决定拿柳树乡党委书记柳顺平开刀。这人他妈的太不像话了,他不干正事,他的工作主要是吃喝玩乐,请客送礼。”
董书记说:“‘贪腐、通奸、赌博、**、行贿’五毒俱全,是一个典型的‘五毒干部’。一些干部,尤其是基层干部对他很有怨言,百姓对他更是恨之入骨。每年总有人往县里、市里、省里甚至中央告状。”
董书记说:“因为他毕竟是县里管的干部,好多告状材料转到县里,要县里查明真相,严肃处理。县里也蜻蜓点水查了一下,但事出有因,查无实据,写了回复向上面草草交差了事。见县里没有动静,那些告状信又雪片似地往市、省、中央飞,最后又从中央、省、市飞回到县里。”
董书记说:“堂堂共产党的县委,竟然连一个乡干部都‘摆不平’,这也显得我们太没能耐、太不中用了。我提议召开县委常委会,先罢他的官,然后专门成立一个调查小组,对他的问题进行全面清查,以此为契机,整顿干部路线,正本清源。”
董书记说:“这本来是一个很好的思路,也符合中央的精神,可在正式开常委会时,那个王八蛋马县长,就是不同意撤柳顺平的职。他还理直气壮地说,那个地方很穷,百姓又喜欢贪小便宜又不讲道理,‘穷山恶水出刁民’,自古以来就不好缠。”
董书记说:“柳顺平能维持下去就不错了,撤职是绝对不应该的。大丈夫能屈能伸,此招不灵,我就想迂回一下,找纪委书记刘勇刚谈心,要求组织力量,对他的违法乱纪行为进行调查,如证据确凿,就依法严办。”
“这样迂回也是不错的办法啊。”我说。
“我也觉得可行。”
“那个县纪委书记刘勇刚怎么样,他能旗帜鲜明地支持你的工作吗?”我问。
“肯定比县长马志、人大主任孙凌云、县委副书记赵程大那些人正直得多,他从部队转业到地方,经过几个地方任职,最后由市纪委推荐,经市委同意后,到县里任职。他跟县里上上下下、方方面面联系不多,腾腾蔓蔓、枝枝叶叶很少。”董书记说。
“因为县委书记变动太频繁,而月光县又很复杂,他有些无所适从。我看得出来,他照样看不惯县里的一些事,也很想认真履职尽责,扎扎实实干些事情。”董书记说。
“他最迫切需要的是,一个强有力的县委书记持续地站在他背后。只有有人持续地跟他撑腰打气,他才能大胆工作。这不能怨他,纪委一般干的都是罪人的事,没人持续撑腰怎么行啊!”董书记说。
“那您觉得,你是强有力的县委书记吗?您可以持续地站在他背后,跟他撑腰打气吗?”我直视着董书记,直截了当地问。
“坦率地说,我暂时做不到。但假以时日,我肯定会做到。”董书记回答。
“您能决定假以时日吗?”
“不能,干部就是一张纸啊。”
“您不能决定假以时日,怎么可以持续地站在他身后呢?他怎么可能勇敢地向那些‘恶势力’冲锋呢?万一您哪天像您的前任一样离开,谁来替他收拾那些‘一地鸡毛’?那些‘烂摊子’呢?”
“是啊,是啊。干部虽然有任职年限,你我都明白,那只不过是写在纸上的,随时可以动你,事前不征求你意见是常态,征求你意见那是‘看得起你’。”董书记说。
“常委会一开,无论你愿意还是不愿意,高兴还是不高兴,委屈还是不委屈,你都得走。说好听的叫组织安排,说不好听的叫‘滚蛋’。我也深有体会,‘深受其害’啊!”董书记苦笑着。
“话扯远了,回到正题上来吧。那个县纪委刘书记支持你吗?”我问。
“支持啊,在我的直接干预下,县里成立了以纪委副书记、监察局长戴希望同志牵头,组织部、政法委、监察局、审计局、信访局等部门人员组成的联合调查组,对举报的柳顺平的问题进行调查。”董书记说。
“调查结果如何?”我问。
“结果呢?一个多月过去了,仍没有进展。我要求调查组加快进度,可调查组汇报说谈话难,没有人愿讲实情;取证难,涉及到的人都不愿作证;负责审计的人员搞不清楚哪张票据是真的,哪张是假的,搞不清楚票据上的东西到底派上了什么用场。”董书记说。
“调查组成员单位的人老凑不齐,有的单位今天派这个,明天派哪个,三天打鱼,两天晒网,调查人员、调查时间都难以固定;还有经费问题、交通工具问题等等。而柳顺平却口口声声喊冤,说在贫困地区一心一意、默默无闻为党为人民勤奋工作,想不到落到这个结局。”董书记说。
“董书记啊,可否让我说点真话啊?”
“可以啊,你随便说啊,哪有让不让呢?”
“我觉得您这么调查不妥啊。”
“怎么不妥?”
“动用这么多部门,这么庞大的队伍,大张旗鼓地、明明白白地对一个在位的乡党委书记进行调查,你不担心走路风声吗?你不担心‘利益攸关方’订立‘攻守同盟’吗?你不担心‘利益攸关方’采用多种方式反扑吗?”我说。
“不成立调查组怎么取证?不取证怎么‘定罪’?不‘定罪’怎么处理?不处理怎么跟上面回复?不跟上面回复怎么回应那么多‘反映情况者’、那么多上访者、‘告状者’?针对具体问题成立调查组是通行的做法啊,全国各地不都是这么做的吗?”董书记说。
“我知道,我是在想,有没有更好的办法呢,譬如说,人数再少一点,再精干一点,再保密一点,拿准一两个铁一般的事实,再通过纪委,突然实施‘双规’。既回避了常委会上的分歧,又达到了预期的效果。在月光县复杂的环境下,是不是这样处理要好一点呢?”我说。
“是要好一点,可能是我当时处理问题心切,步子迈大了,迈快了。”董书记说。
“再回到正题上面来吧,调查组怎么这么松松垮垮,这么‘稀乱’啊,怎么会是这样呢?”我有些纳闷、有些不解。
“是啊,是啊,我也没想到会是这个样子,真是丢人啊。我强压住心中的怒火,耐着性子听完了汇报,很严肃地说:‘再给一个月的时间,你们必须给我一个结果。否则,别怪我翻脸不认人。’”
“结果出来了吗?”
“出来个屁,半个月过去后,市委副书记、市政法委书记王伯年的秘书打来电话说,王书记要招呼几个朋友,请我去陪一下。领导瞧得起我,我哪能不去啊。我说告诉我时间、地点,我一定去,绝不会迟到。”董书记说。
我放下鱼竿,忙不迭地问:“你对王书记看法如何?”
“不好说,很不好说。说话慢条斯理,四平八稳,没有抑扬顿挫,总是一个腔调,从头说到尾,很少激动,多是永远正确的废话。有点‘宠辱不惊,看庭前花开花落;去留无意,望天空云卷云舒’的味道。”董书记说。
“总的感觉,就是让人觉得有点‘阴’,觉得城府很深,深不可测。让人心中无数,心里没底。我打心眼里不喜欢跟这样的人打交道,除了工作需要外,我很少主动跟他打交道,套近乎。”董书记说。
我感觉听得不尽兴,期待他继续说下去:“就这些?”
“嗯……,嗯……。”董书记似乎想说什么,但就是没说出来。
“老书记没必要防范我吧?虽然我们平时打交道不多,但我绝对不是小人啊。”我笑着说。
“哪里啊。就我个人感觉,王书记这个人很藏得住事。我有一种直觉,他跟月光县渊源很深,好多事情都遇阻于他。我感觉他心术不正,当然,这只是感觉,我也没有什么过硬的证据。你不是马上要去赴任吗,他是绕不过去的坎,你跟他打交道时,千万要谨慎,还是小心为妙,小心使得万年船啊。”董书记说。
“古人说,近君子远小人。我看,应该反过来理解,运用。在心中有数的前提下,要近小人,远君子。君子行得正,坐得直,不坏事,不害人。小人行不正,坐不直,还擅长使阴招,放冷箭,容易伤人,不得不防啊。不装作亲近一点,走近一点不行啊。”董书记斟酌着字句,缓缓地说。
“谢谢老书记提醒,我一定注意。”我望着湖面,停顿了一下,继续问“你去陪了王书记的客人吗?那是不是‘鸿门宴’啊?”
“当然去了,不去怎么行呢?你说对了,真有一种‘鸿门宴’的感觉。”董书记接着说:“现在吃饭比较敏感,饭不好吃。吃饭地点在一个很僻静的地方,要不是有人带路,很难找得到。这地方很雅致,有一种古色古香的味道,看起来很有档次。”
董书记说:“我一看来宾,果然有些名头。市财政局长、国土规划局长、国税局长、地税局长、建设局长、房地局长、城管局长等巨头赫然在列,我一一握手寒暄着,等待着主人出场。”
董书记说:“王书记来了,我们都站了起来。令我始料不及的是,王书记后面跟着月光县柳树乡党委书记柳顺平,我一下子就明白了几分。”
“是不是向你做某种暗示,要你对柳顺平手下留情啊?”我问。
“有那么一点意思。王书记说,大家不是外人,好久没聚聚了,没什么事情,就想念大家。今晚的任务,就是敞开肚皮,像梁山好汉一样,大块吃肉,大碗喝酒。”
“对这种饭局,这种安排,你有何看法?”我问。
“什么看法不看法的,既来之,则喝之。我心里也有个小九九,我希望这些巨头们能多支持我们贫弱的月光县,就主动出击,一一走到每个人面前,恭恭敬敬、谦谦逊逊敬酒,然后互敬,然后找借口互喝。一番觥筹交错,都喝的有些晕乎乎的,相互握手拍肩离开。”董书记说。
“我很感谢王书记瞧得起我,带我见这样的‘大场面’、‘大世面’,可能是酒喝多了,我嘴巴啰嗦着,不停地说着感谢的话。正要告别时,王书记拍着我的肩膀说,今天第一次可以喝这么多,下不为例啊。”董书记说。
“王书记说,我听说,你们县的柳顺平同志在乡里干的不错啊,那么穷的地方,无怨无悔干了那么多年,很不简单啊。市里还打算重点培养呢。我酒醒了一半,静静听着,一言不发,乘着夜色,炫炫晕晕地回到了县里。”董书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