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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上午,陶刻交流会在宜兴范家壶庄内的会议中心举行。
在现场,周文将血色矿料的事情告诉了一位对矿产颇有研究的朋友。
按理说,这人是矿产专家,应该对血色矿料有所了解;但是,此人却表示没见过如此奇怪的矿料,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是猜测,可能在地壳运动时,部分有机物被挤压进紫砂矿,以至于矿料呈现出鲜红的颜色。
周文并不满意这样的解释,有点失望。不过,他认为不要紧,往后有的是时间,等忙过了这阵,再去请教在南京的朋友。他想,市里的专家搞不明白,省里的专家应该能说出个道道来。
宜兴尽管是个面积不大的县级城市,但文化底蕴浓厚,名家辈出。远的不说,就说现代在艺术界颇有名望的艺术家徐悲鸿、吴冠中,两位都是宜兴人。
在这个被赞誉为“教授之乡”、“博士之乡”的江南小城,名人名家举办交流活动是常事,今天也不例外,前来参加活动的书画家、紫砂名家,差点将几百平米的会议中心挤了个满满当当。
在丁蜀镇这个地方,陶刻算是紫砂圈里很重要的一门手艺。汪诚来宜兴已经十多年,凭借“刻虎”的技法,在紫砂圈享有一定的知名度。特别是做了几届“国礼壶”之后,他在本地的知名度不说是家喻户晓,知道的人也不少。眼下,一些陶刻艺人认出他来,纷纷请他给指点一二;也有人要他露一手让大家开开眼。
拗不过众人的热情,汪诚欣然答应,说了声见笑了,便左手持壶右手捉刀,屏气凝神以刀代笔,只片刻功夫,一只斑斓猛虎便跃然壶上。
这虎生得威猛,大有一啸震百川的气势。现场掌声雷动,众人纷纷喝彩,都说,好刀法。
喝彩声中,汪诚听到一个老者的声音。那声音并不响亮,但在他听来无疑是个惊雷,震得他陡地站起身来。
他的举动让周文大为不解,问他怎么啦?
汪诚深吸一口气,努力克制心中的激动,低声说:“刚才,我听到有人提到了老的‘虎王’,听声音像是个老先生。”
周文知道,汪诚的爷爷汪立之早年刻虎成名,被业界美誉为陶刻“虎王”。
现在,有人说到是老的“虎王”,那必定是指老一辈人;难道,就是指“虎王”汪立之?
周文也兴奋起来,对汪诚说:“这可是天大的线索,咱们赶紧找找说话之人。”
话音刚落,他就看到一位身穿白色绸缎唐装,精神矍铄的老者稳步向他们走了过来。
老者来到他们身边,朝汪诚拱了拱手,口中尽是夸赞之词:“不错,不错。这只上山虎刻得形神兼备,瞧这身段和毛须的走势,还有眸子里隐含的威严,有早年汪氏虎王的风范呀。”
汪诚激动不已,他从对方的话中听出,此人可能认得他的爷爷汪立之。
天赐。没错,对汪诚来说,这位素未谋面的白衣老者,绝对是上天赐予他极珍贵的礼物。或许,尘封已久的虎王秘籍谜团,随着这位老者的出现将会露出端倪。
他深吸了一口气,向老者拱手施礼,说了几句客套话之后,将话头扯到了“汪氏虎王”上。
老者并不知道眼前这位瘦削的后生小辈,竟肩负着重如山的家族使命。他照实将掌握的有关汪立之的情况简单说了说。
他说,上个世纪三四十年代,有一位名叫汪立之的雕刻好手,是河南人。由于此人刻的猛虎栩栩如生,刀法甚为了得,所以,业内都尊称其为“雕刻虎王”。
后来,汪立之的手艺受到了老者的先辈高家人的赏识,聘其为高家陶坊主管,时不时地还负责雕刻一些送给贵客的礼品壶。
日本人来了之后,宜兴陶业受到重创,紫砂壶买卖远不如从前,高家出品的紫砂壶市场需求量急剧缩水。在那段时间里,汪立之闲暇时制作了一套四件的系列紫砂壶,每把壶上刻有各种姿态的猛虎,寓意民族抗击外寇的不屈意志。这套紫砂壶被命名为虎王秘籍。
据说,这套壶还隐藏了一个巨大的秘密,具体是什么秘密无人知晓。
老者掌握的线索并不多,但汪诚已经兴奋至极,因为,几年下来,关于虎王秘籍他一点方向都没有。现在,至少了解到他爷爷汪立之曾在本镇四大家族之首的高家当过陶坊管事;顺着这条线索,说不定就能找到破解密虎王秘籍的突破口。
除了汪诚之外,同样感到兴奋的还有周文,因为,他们老周家在解放前也是本镇的大家族,尽管没高家那么大的势力,但也仅次于高家而已。不过,周文小时候听长辈说过,周高两家从清朝开始就是竞争对手,还结下过梁子。
在周文小的时候,有位太爷爷级别的亲戚把周高两家早年发生的事情当故事说给他听,让周文记忆深刻的是,太爷爷周仕林跟当时的高家千金有过一段不堪的恋爱史。周高两家的结怨,也是由太爷爷那一辈开始的。
据说,周文的太爷爷周仕林小时候特别顽皮,猴子似的,没个歇的时候;把他老子周康寿气得差点每天吐两回老血。
老爷子气成这样是有原因的,周家三代出秀才,也仅限于秀才,老爷子就指望周仕林能突破周家秀才的顶峰,不说进前三甲,总得考个举人什么的吧。于是,早早地送他去念私塾。
可是,周仕林天生跟念书无缘,成天只知道下河摸鱼上树掏鸟窝子,浑身没个读书人的模样。
有一天,老爷子坐在客厅里生闷气,一壶茶凉了都没碰一碰。
他夫人在一旁看着也心烦,说:“老爷,我看,林儿天生不是读书的料,你逼他念书也不是个事。”
“那你说该怎么办?”老爷子气呼呼地说,顺手抄起泥壶喝了一口,又噗的一下喷了出来,朝门外喊,“六婶,重新泡壶茶来。”
门外的六婶答应一声走进来。
六婶是周家远亲,在家排行老六,早年丧夫家境贫寒,但性子烈,不愿接受人家施舍,包括周家在内。于是,周夫人就想了个折中的法子,请她来家里做些零工,给予的报酬要比下人多得多。
等重新泡好茶六婶离开后,周康寿喝着热茶,跟夫人探讨起周仕林的将来。
周康寿说:“如果仕林不用功念书,将来怎么办?长大了,非得把家产败光不可。”说完,将泥壶重重地搁到了桌上。
见周康寿生气起来,周夫人放下手里的铁蛋,说,“那也不见得。不念书也可以学别的呀。”
“学什么?”周康寿看了看夫人搁到茶几上那两颗银闪闪的铁蛋子,没好气地说,“难道,学你?成天捣鼓这玩意,没个女人的样子。”
周夫人听了觉得不痛快,说:“捣鼓这东西怎么啦?我刘家世代习武……”
没等她说完,周康寿便打断了她的话头:“有种像种,我看,仕林就像你。你呀,恨不得仕林在肚子里时就开始教他舞刀弄棍,都是你惯的。”
“舞刀弄棍有什么不好?我们刘家世代习武,练武是我们的本分。想当初,你不也是看上我懂武术才娶我的吗。怎么,现在反悔了?”
“哎哟。”周康寿苦笑了一下,说,“我不是怪你,我不是为了仕林的将来着急嘛。”
“着急有个屁用。”那两颗铁蛋子又被周夫人拿在手里,咕噜噜地盘着,“要我看,林儿就是习武的料。”说着,想到了什么,“老爷,咱们不如送他去离墨山杨师傅那边。”
“杨师傅?你是说那个擒拿手杨燕秋?”
“对。听说,杨师傅练功是内外皆修,而且,他还有绝招呢。”
“绝招?”周康寿似乎来了兴趣,又似乎忘了小仕林带给他造成的烦恼。他问,“说说看,是什么样的绝招?”
“据说,杨师傅琢磨透了人的全身骨骼,会卸骨法。”
“什么?”周康寿觉得意外,“整个荆溪县懂卸骨法的仅一两人,他竟然……”
“是的。”周夫人笑着点了点头,将铁蛋子又搁到茶几上,“如果,咱们仕林能学会,说不定,将来可以考个武状元呢。”
周仕林能不能学会卸骨法周康寿并不太感兴趣,真正让他同意周仕林去学武的原因,是考取功名光宗耀祖。他想,对呀,我怎么就没想到呢。科举是考,武举也是考,如果仕林真能考上武举人,也是件光宗耀祖的大好事。
“那么……咱们就送仕林去离墨山?”周康寿喜滋滋地问。
“瞧你,高兴了吧,不再说习武不正经了吧?”周夫人借机揶揄他。
“正经,正经。”周康寿陪着笑说,“只要仕林将来有出息,学什么都好。”
两人正说着,六婶急匆匆地跑进来:“老爷,夫人,不好啦。仕林他……”
见六婶慌张的样子,两人的心紧缩了一下。周夫人忙问:“六婶,别急,慢慢说。仕林他怎么啦?”
“他,他……”可能是着急的缘故,六婶竟急得说不出完整的话来。
“哎哟。急死人了。你倒是说呀,仕林他怎么啦?”周康寿急得差点跳脚。
周康寿共有三个子女,老大老二都是女娃,周仕林是唯一的男娃。对周康寿来说,周仕林就是他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