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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天来了, 叶佳妤和木子期的视频,已经拍到了大雪。
初雪还未下,气温却已经跌近零度,寒冷来得似乎有些突然,拍摄完成之后, 她裹着厚厚的斗篷, 从院子冲进屋里。
地暖已经烧了起来, 她舒舒服服的盘着腿坐到了罗汉榻上,木子期她们陆续进来,莫桦送来了热茶。
“旺财呢?”她四处张望,不见那个大大的呆头呆脑的影子。
莫桦笑了起来, “屋子里太热, 它待不住, 回前面去了。”
一群人说要吃火锅,莫桦就去让穆牧去菜场买食材,孟孟喝了口茶, 问叶佳妤:“沈姐夫呢, 不在家?”
“去B市录节目了。”叶佳妤应道。
那个人在家磨磨蹭蹭, 不到最后一刻都不肯出门, 要不是她还要拍视频, 他恐怕还想把她打包一起带走。
风越来越大了, 窗被吹得发出细微的声响, 旺财终于在外面疯够, 跑了回来。
电视台宽敞的演播厅里, 省博选送的三件文物陆续展出,清康熙圣主得贤臣颂笔筒、北宋汝窑天青釉葵瓣洗和《郊野图》,三件珍宝第一次同时亮相于人前。
沈砚行作为嘉宾出现在舞台上,穿着的是代表了志愿者讲解队的蓝色马甲,主持人介绍他时,说他是省博的人气志愿讲解员,还是沈氏嫡孙,文物收藏家。
主持人问他:“听说这三件东西都和你有很大的关系,能不能告诉观众朋友,都是什么关系?”
“圣主得贤臣颂笔筒是我的父亲和他的学生亲手从考古工地出土的,《郊野图》的拍得者是跟我们家关系很好的一位长辈,他不久之前去世了,所以我们家代表他把《郊野图》赠送给了博物馆,至于这件汝窑天青釉葵瓣洗,它来自于我未婚妻的家族收藏,和《郊野图》同时捐赠给了博物馆。”随着他的话,和这三件东西相关的录像资料也出现在背后的VCR上。
他停下来,主持人又问:“圣主得贤臣颂笔筒曾经遗失过,官方的消息是你从拍卖会上把它拍回来的,能讲讲这件事么?”
沈砚行握着话筒的手紧了紧,脑海中飞快的思索着该怎么讲才能讲得刚刚好。
“只是巧合,因为这其中还有别的原因,我们不想打草惊蛇,但是又非常希望这件珍贵的文物能够尽快回国,所以采取了参与拍卖会这样的方式,把它从香港迎接回来。”尽管心里紧张,但他的声音却依旧从容和缓,平平静静的。
他很快就讲完了自己要讲的东西,临下台前主持人祝福他,“希望你和未婚妻能够有一段特别美好的婚姻,也能够继续在志愿讲解员的岗位上越来越快乐。”
沈砚行目光一闪,明亮的笑容在唇边绽放开来,“谢谢,我是H省博物馆第100号志愿讲解员,我在省博等候各位的到来。”
下了台,他的手机震动了一下,打开来,屏幕上一个穿着红底梅花缎面斗篷的女孩子蹲在地上,她的面前是一头像小狮子一样的藏獒。
沈砚行还记得出院之后辜俸清将手机还给他,一开机就听到江碧溶发来的那些语音,自己内心涨满的酸楚和甜蜜。
他的目光瞬间就柔软了下来,想起那天晚上她扭扭捏捏的跟他讲:“大哥问我们……要不要、要不要先订婚?”
“阿渝的意思呢?”他蹲下来,扶着她的膝盖,微微仰望着她细致干净的脸。
叶佳妤的脸红了起来,“我……”
她欲言又止,明亮的眼睛里盛满了欲语还羞的犹豫,他笑了起来,“阿渝,我想,我想先订婚。”
“可是……你都没有先求婚。”叶佳妤撅起了嘴,双手无意识的捏着睡裤的边沿。
他知道她答应了,有些兴奋,站起来原地转了两个圈,摸摸头,又摸摸裤子,发现没口袋,又愣了愣。
然后他冲进了书房,翻箱倒柜的找了一阵,回到客厅时只看见她惊讶的看着自己。
他赤着脚,走在铺了地毯的客厅里,走到了她的跟前,缓缓的蹲下去,一边的膝盖触碰到地上,他托着她的手,有些语无伦次,“阿渝……你、你嫁给我好不好?你放心,我一定会对你好的,一定……”
他颤抖着手打开红色的锦盒,里面躺着一枚无烧的蓝宝石戒指,“这是祖母走的时候留下的金凤钗上镶的蓝宝,我把它改成了戒指,你愿不愿意戴上它?”
蓝宝石温润的光在夜晚显得尤其华美,她抿着唇伸出手去,看他替自己戴上这枚戒指,黄金戒身上缠枝的卷草纹像极了那晚他们交缠的身影。
明月高高的悬挂,沈砚行永远都记得那个夜晚,她弯着眼睛羞涩的冲自己笑,像撒满了世间最甜的糖。
岁月偷走了他的很多东西,逼迫他微笑着认输,抛弃掉年少时所有的张扬,鲜血淋漓的蜕变成如今的自己。
然后,它又把叶佳妤送到他的面前,仿佛当成是补偿,可是这一件补偿,胜过世间所有。
他站在电视台门前等车回酒店,给叶佳妤打电话,“阿渝,你在做什么?”
“做面膜呀。”叶佳妤回答的声音嗡嗡的,努力的把话讲清楚,“你、你什么时候回来啊?”
“明天早上。”他想了想自己的航班,应当会在中午之前回到的。
叶佳妤嗯了一声,把脸上的面膜揭掉,“那我等你回来啊。”
沈砚行应了声好,抬头看着前面的车流,他站在这个没有亲眷的大城市,无比的怀念那个有她的味道的小窝。
沈砚行从B市回来,没过几天就到了订婚的日子,他未曾设想过会有这样一场仪式,他以为他和叶佳妤会直接进入到婚礼的阶段,然后可以跨过未婚夫妻这个称呼,直接叫她沈太太。
可是现在,他看着宴会厅里正在忙碌布置场地的工作人员,忽然觉得这样也很美妙,激动又期待。
叶昭仪和李卓也回来了,当然是很低调回国的,没有惊动任何人,李卓也不愿意见太多无关的人。
叶佳妤在化妆室里,摆弄着首饰盒里的东西,一件件拿过来试戴,看它们和手上的蓝宝石戒指搭不搭配。
“阿渝?”化妆间的门被推开了,一阵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咚咚声靠近过来。
叶佳妤听见这个熟悉的声音,转过身来,惊喜的要起身扑过去,手腕上的两个镯子滑落下来碰到一起,发出叮的声响,“小姑姑!”
“别起来别起来。”叶昭仪大步走了进来,一把将她搂进怀里,“阿渝,我好久没见过你啦!”
“你都不回来看我。”叶佳妤扁扁嘴,有些不满。
“对不起啦,你姑父没有空嘛,他又不放心我一个人出来。”叶昭仪笑着捏捏她的脸颊。
说起姑父,叶佳妤认真的打量着姑母的脸,她面上的笑容真切,不是那种装出来的。
她忍不住问她:“小姑姑,你和姑父……好吗?”
叶昭仪愣了愣,撞上她关切的目光,面上缓缓露出了笑来,“好啊,我和他过得很好,阿渝,和他在一起之后,我才知道安稳和担心原来是可以给同一个人的。”
她知道他很厉害,可以给她优渥的生活和很高的地位,他捧着她,让她在李太太的位子上坐得稳稳当当,可是他的脚下是尸山血海,无数的尸骨和危险。
所以他还担心她,怕自己突然死了,留下她在人世间不知该如何是好。
“所以他才会插手沈砚行的事,希望如果不小心有了意外,沈叶两家可以联起手来保护你,对不对?”叶佳妤仰着头看她,这是她的姑母,从小特别疼爱她的姑母。
这个世上所有的成年人都在算计,但却不全都是为自己的私利。
“阿渝,在他还活着的时候,不会有人欺负我,但他要是死了,我总要回家来,那时你们就是我的依靠了啊。”叶昭仪看着她温暖的眼睛,轻轻摸了摸她盘好的头发。
叶佳妤点点头,她明白,“我们是亲人。”
“对,我们是亲人。”她弯下腰来,用脸碰着叶佳妤的头顶,眼眶湿润了。
外面再好,有时候也会想家,她庸碌的一生,只是因为有了这些家人,才有资本在外行走,才会遇见他。
敞开的门又被敲响,姑侄俩松开彼此,一起往门口看去,见到一男一女先后走进来,是周蕙和李卓。
叶昭仪笑着打招呼,“大嫂来啦!”
叶佳妤站起来,腼腆的笑笑,“姑父好。”
周蕙打量了一下叶佳妤,就和叶昭仪走到一旁去说话了。
这是叶佳妤第一次见到李卓的真人,这是个面相儒雅的华裔,面部轮廓分明,身着笔挺的黑色西服,手上戴着红宝戒指,既有西方人的英挺,又有东方人的含蓄,是个很儒雅的老帅哥。
可是叶佳妤却有些害怕他,说话的时候声音小小的,“多谢姑父来参加我们的订婚仪式,您让大哥给我带的礼物我很喜欢。”
他和叶昭仪回国后直接就住进了叶家,给她和沈砚行带了许多礼物,有摆件又有餐具,还有名贵的珠宝首饰,托叶锐渊拿去延和居给她。
李卓笑了起来,刻意放松了语气和表情,“我和你姑姑没有孩子,那些珠宝首饰不适合你两个哥哥,以后也都留给你。”
叶佳妤愣了一下,她犹豫着问道:“您、您和姑姑不打算要个孩子么?”
“不要了,我自己都身不由己,又何必让孩子也这样,有你们兄妹几个就够了。”李卓笑了笑,望着叶佳妤的目光突然柔软了许多。
她和妻子长得真像,看着她,就像是看到妻子还年轻的时候似的。
叶佳妤抿抿唇,“那……您和姑姑多回来。”
李卓听了就笑,点点头应了声好,此时沈砚行过来接叶佳妤,站在门口愣了愣,他才走开多久,这里就一屋子长辈了。
“沈砚行,你快来。”叶佳妤冲他招手,让他去见姑母和姑父。
听到她说面前这个男人就是李卓,沈砚行连忙走过去,冲他鞠了个躬,“多谢姑父上次施以援手,不然我和阿渝恐怕就回不来了。”
提起那件事,周蕙是一脸心疼,叶昭仪也是一脸不甘,李卓则淡定很多,他摆摆手,“没事,不帮自己人要帮谁,你以后好好待阿渝,好好过日子。”
沈砚行忙应是,叶锐渊过来催他们出去,一行人就陆续离开了化妆间。
他和叶佳妤走在长辈们的后面,从衣兜里拿出一颗巧克力来,剥了糖纸塞进她嘴里,“呐,你要的糖。”
“……嗯嗯,好吃。”叶佳妤含着糖,连连点头。
她抬眼张望前面,见母亲已经挽上了父亲的胳膊,不由得笑了笑。
叶锐渊则走得更慢,他看见妹妹和沈砚行头靠头的窃窃私语,不由得想起那天他去延和居时的场景。
那天太阳很好,叶佳妤正在院子里和旺财玩树叶,沈砚行坐在正房门边的躺椅上,晃晃悠悠的看着一本书,他喊了一声妹妹的名字,她就跑了过来。
他埋怨妹妹不回家看她,妹妹讨饶,他就习惯性的捏了捏她的鼻子,刚松手,就听见沈砚行道:“大哥来了,阿渝回来,去给大哥泡茶。”
他在心里刚说了句居然敢使唤我妹妹,就看见沈砚行把妹妹拉过去,用手摸了摸她的鼻子,面上似乎有些心疼。
心里立刻就明白了过来,哭笑不得的看了沈砚行一眼,这是他的妹妹,捏一下怎么了。
四季酒店的宴会厅里灯火辉煌,整个H城有头有脸的人物都在这里了,全都等着看沈叶两家的联姻。
沈砚行和叶佳妤一起倒香槟塔,金黄的酒液汩汩流进杯里,叶佳妤看着台下一张张熟悉的脸孔,心里涨满了幸福。
三餐茶饭,四季衣裳,从今往后的每一天,她都要和身边这个人牵手走过了。
风雪年年都会如期而至降临人间,春芽夏花也不曾与人世失过约,他们会渐渐老去,磕磕绊绊,却总会到白头。
等到老时,相互扶持着去看湖边的雪景,做彼此的拐杖,“何时杖尔看南雪,我与梅花两白头”,与他白头到老的,一定是她。
后来时间过得很快,她和沈砚行当了爸爸妈妈,老人们更老了,连旺财都变得更大只了,可是一切好像又还是那个模样,连延和居的桌椅都还是从前那个摆放角度。
年幼的孩子和他们一起吃饭,他想对妻子表达爱意,却又碍于孩子在场,只好含蓄的对孩子道:“这是谁做的饭这么好吃啊,咱们夸夸她。”
“夸夸她!”稚童的声音跟了过来,像是在和声。
叶佳妤歪了歪头,他笑着望过来,窗外有温暖的日光轻轻爬了进来,落在他的眼角,一切,都还是他们年轻时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