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轰动于世的文物盗窃案被爆出的时候就是它结案之时, 普罗大众并不知道它是什么时候发生的, 得到的一切消息都是官方经过斟酌之后发布的。
没人会去提二十八年前的旧案,否则解释起来太麻烦, 所有当事人已经得到了答案,卷宗封存, 旧事再次被封藏。
而这次, 或许再也不会被打开。
香港,圣玛利亚医院加护病房,叶锐渊和叶庭生站在外面,从小窗口往里看。
因为他们提前的知会,沈家这次没有来人, 只让沈砚书来看了看。
沈砚书没有停留很久,他还有教学任务要完成, 即便着急, 也没有更好的办法。
沈砚行的状况并不乐观, 他被虹影从后心打了一枪,只差一丁点就正中心脏了, 但即便如此,他还是因为失血过多而昏迷不醒。
最要紧的或许还不是这一枪, 在被关押的半个多月里, 他每日被注射LSD,神经系统已经出现了问题, 挨打和挨饿让他的身体机能也近于衰败。
沈砚书看过了他, 叹了口气默默不语。
叶锐渊来找他, 说起别的事来,“那东西到底是太惹眼了,老爷子有心捐出去,你看行不行?”
他说的是那件汝窑天青釉葵花洗,沈砚书沉吟了片刻,“那是你们花钱买回来的东西,只要保管得好,就是传家宝。”
他顿了顿,话音一转,“不过如果捐出去,就当是为国家做贡献了,更多人能看到也是好事。”
“这也是老爷子的意思,这东西放我们手里,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被不肖子孙当了。”叶锐渊背着手,望着窗外飞过的飞机影子。
沈砚书笑了笑,还没说话,就有护士小姐过来,“叶先生,叶小姐醒了,要见您。”
叶锐渊愣了愣,旋即回过身来,大步往病房走去,越走越快。
沈砚书进门时,只听见叶佳妤在哭,“我要回家……我不在这里……”
她一手拉着叶庭生,一手拽着叶锐渊,原本苍白的面色因为激动而泛起不正常的红晕。
她觉得自己似乎做了个很可怕的梦,梦里她跌跌撞撞的跑在去烂尾楼的路上,不知跑了多久,前面突然一个人,她冲过去一看,正是沈砚行。
她高兴极了,喊着他的名字用力跑过去,可是到了跟前,他的身子突然一矮,变成了一团血肉模糊的碎肉。
看不清脸孔,空气里四处弥漫着红,还有刺鼻的血腥气,她俯下身来不停地呕吐,却突然发现自己吐出的是血。
就像一部鬼电影,她大声尖叫起来,越来越害怕,不停地喊着所有记的人的名字。
每叫一个名字,就有一张人脸从面前闪过,她不停的哭哭笑笑,到最后她看到了延和居院子里挂着的秋千和叶家那片如火如荼的紫藤花海。
她伸出手去想摸一摸,但却只能摸到一片空气,一着急,就猛的睁开了眼。
床头的心电监护滴滴响着,她愣了很久,才发现这里是医院,她觉得肚子疼,可是心里的安宁却盖过了它。
这里不会有血,她终于活着出来了。
所以才会在见到父亲和大哥时想要回家,这两个字说出来之后,那种愿望就更加强烈了。
面对她的要求,叶庭生试图安抚住她,“阿渝,你才刚醒,还不能移动,我们出院了再回去,好不好?”
“我要回家……”叶佳妤摇摇头,异于寻常的坚持。
她的急切让叶庭生觉得诧异,“爸爸就在这里陪你,咱们不着急,沈二还没醒呢……”
“就是因为他没醒……”叶佳妤说了半句又停了下来,她不愿意去想可能有的后果。
她没有失忆,还记得他情况不好,万一……总要让沈家人多见见他才好。
叶庭生继续劝道:“那也得到明天,现在还没买票呢。”
他想把这件事拖一拖,说不得过一晚她想通了,也就好了。
谁知叶佳妤不吃他这套,发起了脾气来,“那就调直升机来,我们叶家已经穷到连直升机都用不起了么?”
她躺在病床上,呼哧呼哧的喘着气,情绪一激动,心电监护就疯了似的滴滴滴起来,外面的护士连忙跑进来观察。
“病人刚醒,情况还不稳定,不能让她太激动的。”护士有些不满,想要把他们轰出去。
叶庭生不敢再同她讲这件事,连忙安抚道:“好好好,爸爸马上就去,你等等啊,别激动。”
出了病房,叶庭生挠挠头苦恼极了,苦着脸问叶锐渊,“怎么办,真把她带回去?”
“关键不在她,而在沈二。”叶锐渊也觉得有些难办,“沈二不知道能不能走,阿渝是绝对不肯一个人走的。”
“……要不然让医生看看?”如果医生说绝对不能挪动,那叶佳妤再坚持也是没用的。
叶锐渊叹了口气,目前也只能用这个办法了。
医生检查过后,亲自去同叶佳妤沟通,“叶小姐,沈生的情况还不太稳定,现在搬动恐怕不好,再过几天他稳定下来后在安排你们转院,好不好啊?”
不知是自己想通了,还是因为医生的态度好,叶佳妤只问了句:“大概几天?”
听说要三天左右,叶佳妤便应了声知道了,倒没再发脾气。
叶庭生和叶锐渊舅甥俩松了口气,转身去安排返程要准备的东西了。
三天后,经过医生批准,一应文件都签了字,叶锐渊招呼着手下把叶佳妤和沈砚行从病房挪了出来,上了带齐急救设备的直升机,轰轰轰的往回走。
省医院早就做好了准备,直升机一降落,立刻就有一群医护人员拥了上来,两个病号很快就被送进了外科病房。
住的当然是双人间,该有的仪器照旧戴回去,叶锐渊把带回来的病历资料交给新的管床医生,又在沟通单上签了字,听说情况还平稳,这才松了口气。
沈砚书也赶了过来,他背后跟了个穿着白大褂的娇小姑娘,管床医生见了她,笑着打了声招呼,“容医生来了。”
“我二哥怎么样?”容医生问了句,从管床医生手里接过一大叠的病历资料看了起来。
“生命指征还算平稳,就是血压有点低。”管床医生介绍道。
容医生嗯了声,把病历夹递给沈砚书,“快签字,留个电话号码。”
沈砚书照做,容医生接过病历本递回去,对同事说了声谢,因还有工作,就先走了,也没去看病房里的两个人。
叶锐渊没注意到这些,老爷子吵着要来看孙女儿,他正想办法稳住他,叶庭生则是支支吾吾的同阿渝的母亲周蕙解释着来龙去脉,被一顿臭骂。
接连有人来探望,辜俸清和冯薪也赶了过来,又过了两天,手忙脚乱间这件事终于平静了下来。
沈砚行虽然依旧还没醒,但情况已经在缓慢的好转。
叶佳妤的伤势轻一点,已经好了许多,只是伤口仍然疼。
杨洛来看她,听说她这趟惊险,忍不住叹气,说她运气好,又说起工作上的事来,“你的节目开了天窗,不过别担心,我们已经在官博发了通知,说你家里有事,要过一段时间才回来。”
叶佳妤点点头,笑着小声道:“嗯,谢谢啦……”
“谢什么,你平安回来最重要,你都不知道,我们知道你出事,都要吓坏了。”杨洛叹了口气,替她掖了掖被子。
“你们是怎么知道的?”叶佳妤把半张脸埋在被子里,有些好奇。
杨洛嗯了一声,“老板说的,他和你二哥不是好兄弟么。”
叶佳妤点点头,努力的往旁边那张病床看了看,“其实……我也很怕回不来。”
“临事方知一死难。”杨洛平静的应了句。
叶佳妤又笑了笑,说要去死不难,难的是死前脑子里无法自控的做出的那些想象,她固然说是不管沈砚行如何都要带他回来,哪怕只是一具尸体,可是到了那时,她才发现,这有多难。
杨洛离开后,她侧着头,静静地看着沈砚行的侧脸,皮肤白得近乎于透明,像一张薄薄的纸,风一吹就散了。
他从来没有这么脆弱过,叶佳妤怔怔的,心里忽然想,要是以后他再也好不起来,大家该多么难过。
过了近一个星期,叶佳妤已经可以起身,偶尔会在病房里走走,容医生常来看她,她这才知道,这位就是同沈砚书关系匪浅的那位。
但叶佳妤也只把她当一位普通的朋友,同她说说话,好过整天闷在这里。
沈砚行还是没有醒,医生说他的身体太虚弱了,还得过段时间,她问容医生:“我给他念书行不行,会不会醒得快一点?”
“应当可以。”容医生给她递了杯水,又看了看床头点滴的滴液速度。
从那之后,叶佳妤开始经常和他说话,说在他离开后自己多想他,又说:“你要醒过来,我们还有帐没算呢,谁要去给你上坟,想想就来气。”
更多的时候是给他念书,还是那本《傲慢与偏见》,一天念一点,通常是翻到那里就念哪里。
他一直闭着眼静静地躺着,叶佳妤总会想起那天在延和居他给自己翻译这本书的开头时的模样。
那时他有别的事要做,曾经温和的要求她,“现在先不要打扰我……”
她听了就不说话了,那个时候她趴在贵妃榻上,他的身后是那架百宝嵌的屏风,飞天栩栩如生。
她以为还有来日方长,可以随时随地的打扰他,却没见到风云变幻,意外突然而至。
“……我实在没有办法死捱活撑下去了。这怎么行。我的感情也压制不住了。请允许告诉你,我多么敬慕你,多么爱你……”她低着头,手指抚在纸张上。
这是两段求婚里的其中一段,叶佳妤最爱看这里,她念着念着,露出一个笑脸来。
忽然,她听见头顶有个虚弱的声音问她:“阿渝……你是从头念到这里的?”
“没有,是我喜欢……”她下意识的应道,才说了一半,就愣住了。
她慢慢的抬起头来,看见躺在床上的的那个人正睁着眼睛,定定的看着她,苍白瘦削的脸上含着若有若无的笑。
“……沈、你……你醒了?”叶佳妤回过身来,问了一声,声音很轻,似乎不太相信。
藏在被子里的手动了动,最后还是没能挪出来,他叹了口气,低声道:“嗯,醒了,阿渝……你瘦了。”
叶佳妤的眼泪忽然落了下来,她忙低下头,觉得肩膀上的伤口有些疼。
“我……我去叫医生来。”她用手背擦了擦脸,起身往外走。
医生很快就来了,检查过后嘱咐他还不能下床,开了医嘱过来,将他的营养液停了,改流质饮食,还是一级护理。
叶佳妤通知了家里,还有沈砚书等人,在他们来之前,病房里依旧只有她和沈砚行两个人。
“……我看到那封信了。”想了想,叶佳妤又忍不住提起这件事,实在是耿耿于怀。
她咬着嘴唇,眼眶又红了,“我不要去给你上坟。”
“我知道,我错了。”沈砚行扭头朝她笑,伸出手来碰碰她的,“是我错了,那个时候想差了,我该提前跟你讲。”
“你还骗我,说去苏北,结果呢……”叶佳妤吸吸鼻子,觉得特别特别委屈。
她想不讲理,想撒泼,想打他骂他,可是他还病着,又是为了保护她,出发点到底是好的,可是怎么想,都觉得别扭。
沈砚行眨了眨眼,软软的求她原谅,“我知道错了,以后再也不骗你,真的,骗你是小狗。”
叶佳妤也跟着眨眨眼,泪珠子扑扑掉在病号服的衣襟上,抽噎着道:“你要是再骗我……我、我就嫁给别人去……也不给你上坟。”
到头来还是记着这事儿,可是他实在理亏,只好妥协,“好,我要是再骗你,就让我出去了回不来。”
“你、你别说这种话……我害怕。”叶佳妤眼睛红红的,摇了摇头又去拉他的手,“你要好好的……别、别再这样了。”
知道她是原谅自己了,沈砚行边点头,边露出个笑脸来,璀璨明亮得犹如昙花一现。
沈砚书接了电话,要去医院看看弟弟,还没出门,送快递的来了,他接了过来打开,露出一个纸盒来。
也不知道是什么,待打开,一卷卷轴躺在里面。
摊开来一看,正是那幅消失了多年的《郊野图》,全家人都愣在了原地。
好半晌,老爷子拄着拐杖叹了口气,“也是难为他了。”
窗外,突然有不知谁家的小猫忽的跑过,跑远了,还喵喵了几声,又有风吹过,有风铃清脆的声音忽远忽近的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