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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年的芒种和端午节紧紧挨着, 叶佳妤一天内要拍两集视频,任务有些重了。
可是她已经习惯了,再忙的时候也有过, 那时她的工作刚刚走上轨道,一切都是陌生, 为了上镜还要减肥,忙了一天后还要去游泳, 眼泪和水在脸上都分不清谁是谁。
芒种一过, 在节气上就要是仲夏了,《红楼梦》中记载这一天“众花皆卸, 花神退位, 须要饯行”,女孩子们会聚在一起设摆各色礼物, 祭饯花神。
这其中必定有食物, 《云仙散记》中记有一样叫灵沙臛的东西,用它做出的糍糕可见糕体呈半透明状,里面花形的馅料若隐若现,因而又有美名曰“透花糍”。
叶佳妤和木子期努力的想按照书中的描述复原这道点心, 但到底没有古人那双巧手, 试验过后发觉无法完全还原书中记载的模样,所幸味道还算不错。
浸泡了整夜的赤小豆入锅加清水大火煮开,加入冰糖以小火慢熬, 关火后用勺子将豆子压碎拌匀, 汤汁收干出锅晾凉后做成红豆沙, 就是所谓的灵沙臛。
同样浸泡好的糯米上锅蒸至米粒透明后取出,趁热放进石臼舂捣,做成细腻的糯米皮,然后把用模具压成花形的红豆沙包进糯米皮里,再上锅略蒸。
透花糍做好了,唯一的遗憾就是不够透明,不大能看清里面的红豆沙是不是还保持着形状。
但味道还是不错的,叶佳妤拿了一个咬了一口,满嘴都是糯米的清香和红豆沙的甜软,饯花时候,以花送花,应该算是刚刚好。
待木子期把一朵绢制的牡丹花簪到她的头上,就听见康凯喊了一声,“好了,完美!”
叶佳妤从绣礅上跳了起来,冲进屋子里就把身上的衣服扒拉了下来,下楼的时候迎面和沈砚行碰上,被他一把拉住,“阿渝,我去趟省厅,老辜找我说点事。”
她愣了愣,然后下意识的问道:“是发生什么事了么?”
“……没什么,回来了再跟你说。”沈砚行顿了顿,然后拍拍她的头,不知是搪塞还是真的这么想。
叶佳妤不疑有他,点点头和他一起往外走,还贴心道:“他那么忙,一定没吃好,刚刚出锅的红豆沙糯米糍,给他带一碟去罢?”
做的时候还记得它是叫透花糍,等到现在要吃了,她倒懒得再说那个文雅的名字,就叫红豆沙糯米糍,简单明了到有些粗暴。
沈砚行看了眼她额头上还没来得及卸去的花钿,犹豫了一下才问道:“今天没其他工作了罢,你应该休息的。”
叶佳妤一愣,随即脸红了起来,她知道他为什么特特把休息这件事拿出来说。
当下便有些别扭,伸手搡了他一把,小声嘟囔道:“……下午还得继续拍呢,哪里能休息,昨天……我都说了不要了,是你不肯停的……”
沈砚行支着耳朵听见她的埋怨,不由得有些赧然,为自己不分轻重的放肆,“……我、下次一定改。”
叶佳妤把糯米糍放进包装盒里,然后斜睨着他,一脸的不相信,“等你真的做到了再说罢,赶紧走。”
沈砚行眨眨眼,哦了声,又捏捏她的手,这才有些恋恋不舍的走了。
省厅大楼外的警徽和国旗依旧肃穆,沈砚行在一楼登记之后,等着辜俸清来带他上去。
他们没有进办公室,而是去了会议室,关上了门后辜俸清抬了抬下巴,“坐罢。”
沈砚行拉开一把椅子坐下,看了看桌上还没来得及全部收走的一次性饭盒,还有堆满了烟头的烟灰缸,空气里还有没散尽的烟味,他忍不住咳了一声,“……咳咳……你这边结案了?”
“快了。”辜俸清三两下的把垃圾都收了扔到外面的大垃圾桶去,又拉开了窗帘,光明一下就铺满了会议室。
他坐了下来,把平板电脑打开,找出一份自己整理好的文件,推到他面前,“你先看看这个。”
沈砚行先把装糯米糍的盒子推过去给他,“阿渝刚做的,知道你辛苦,托我带给你尝尝。”
然后他才拿起平板电脑,手指时不时的滑动着,浏览起屏幕上的内容来。
“还是你的阿渝贴心,不像冯薪那小兔崽子,电话都不给我打一个。”辜俸清打开盒子,两口就吃掉一个糯米糍,觉得有些噎,又连忙喝了口矿泉水。
沈砚行看了他一眼不做声,他抬手用袖子擦擦嘴,吁了口气继续道:“查了那么久,可算逮着老鼠尾巴了,如果消息没错,那些人应该和克拉克家族有关系。”
“是一直为克拉克家族服务么?”沈砚行看完电脑里不多的几页资料,提出了自己的疑问。
辜俸清点点头,“据李卓那边的人说是,他们通过底下的线人查到他们头上的时候还觉得惊讶,你知道是谁么?”
沈砚行没说话,等他继续往下说。
辜俸清又咬了一口糯米糍,砸了咂嘴,“其实我们也不太清楚,只知道他叫老鬼,是个华裔,好像祖上是姓卢的。”
“……姓卢?”沈砚行愣了愣,随即心里浮出一个念头来,“会不会是卢芹斋的后人?”
“不会吧,他不是在法国么?”辜俸清仰起头看看天花板,努力的回忆自己从沈老爷子那里听到的只言片语。
“据说他有个私生女流落在英国。”卢芹斋曾说自己没有后嗣,因为一生只有四个女儿,而没有一个儿子,死后葬在了瑞士,但却有传闻说他有情妇,情妇也给他生了个女儿。
不管是真还是假,总归是有传闻,有心人自然会知道,沈砚行也不觉得奇怪,到底是旧时代的中国人,没有儿子就等于没有人继承香灯,他当然想要儿子,那有情妇也就不出奇了。
但奇怪的,却是,“老鬼如果一直替克拉克家族服务,为什么从来没有风声?”
“据说是地下的,表面工作做得很好,这几年才慢慢浮出水面,也是因为内部利益纠纷。”辜俸清应道。
顿了顿,他又道:“好像说是在查什么东西的下落,这段时间动作不小,而且……”
他看了眼沈砚行,“有一件事,上面决定让你去做。”
“……让我去?上面?怎么回事?”沈砚行怔了怔,接连发出了几个问号来。
辜俸清点点头,“你还记不记得省博之前丢失那件文物?”
“康熙青花釉里红圣主得贤臣颂笔筒,怎么,有消息了?”沈砚行眉头一皱,身子不由自主的往前倾,紧紧盯着辜俸清的眼睛。
辜俸清又点点头,“我们的线人说这个笔筒在国外出现了,准备上香港的拍卖会,征求过梁老的意见,我们打算让你参与到其中。”
“这种事,不是你们安排了人么,更何况我们有证据证明是丢失的,不能追讨么?”沈砚行皱起了眉头。
辜俸清苦笑了两声,“交涉过了,人家不肯,中间原因太复杂我也说不清,而且让你去,是因为……”
他顿了顿,把头别向了一旁,声音变得艰涩起来,“……我在那边发来的资料里,看到一个脸熟的人。”
沈砚行眨眨眼,心忽然一提,明知不会有什么好事,他还是下意识的问了句:“是谁?”
“……当初侵犯荥禹的那个人。”辜俸清说完,像是浑身都失去了力气,整个人往椅背上靠,眼睛紧紧的闭起来,胸膛急剧的起伏着。
沈砚行猛的愣住,拿着平板电脑的手抖了抖,差点就把它摔到了地上。
多少年了,听到和顾荥禹有关的事,永远都不可能是好消息,他已经死了,可是命运却依旧没有放过他。
沈砚行觉得眼底酸胀得难受,他呆呆的出了会儿神,有些意兴阑珊的应了声好。
他的脸色几乎是在瞬间变得难看,辜俸清有些不忍,对比于早就解脱了的顾荥禹,沈砚行才是最难熬的那个人。
他张了张嘴,却被沈砚行抬手制止了,“别说,不要提那些事……我不想记起来……”
那些难堪的回忆,是他此生都可能无法摆脱的阴影,他以为叶佳妤在就好了,只要有她,自己就能干干净净的站在阳光底下了。
可是到头来,却发现并非如此。
他苦笑着摇了摇头,“……我早该知道,求人不如求己。”
辜俸清沉默了下来,许久之后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其实我也不想让你去,可是……”
“你也找不到更好的人了罢。”沈砚行勉强笑笑。
“是,有人怀疑这件笔筒会丢失,跟内鬼有关,除了你,我不敢相信其他人。”辜俸清举起手来,把脸埋在了手掌里。
从前博物馆失窃,可能是因为安保工作做得不够好,有外贼进来,可是时移世易,现再出现这种事,十之七八都是内部人员作案,更何况这次,还牵扯到了二十多年前的旧案。
辜俸清像是想要努力说服自己似的,不停的解释道:“你放心,我们早安排了人接应你,不会有问题的……”
沈砚行静静的看着他,慢慢露出一点笑意来,情绪也恢复了平静,“我知道,会注意安全的。”
顿了顿,他又道:“就当是……我去给自己一个交代。”
“你别逞强,那件笔筒你直接拍回来就是了。”处理这种事,很多时候官方是不方便出面的,只能安排民间人士以藏家身份把物品拍回来,然后以捐献的方式交给国家。
这也是辜俸清仓促之下找不到另一个人合适人选的原因,因为没有另一个人,能够像沈砚行这样,在古玩行内颇有声名,且有足够的财力,还能有眼力保证不会拍回一件仿品来。
他们约好了等一应前期准备工作都安排好之后再谈这件事,时间应当是在端午节之后了。
之后俩人一起沉默了下来,也不知过了多久,辜俸清才率先打破这一室的安静,“……到时候,你得提前知会叶锐渊,这次也多亏了他那继父李卓的人手。”
沈砚行点点头,听见他嗤笑了一声,“要不是因为佳妤,他们绝不可能出手相助,说起来,还要谢谢你。”
“……都是自己人。”沈砚行不动声色,淡淡的回了句。
这次沈砚行来省厅没见到曹望年,他离开省厅时已经是午后,猛烈的太阳烤在身上,他却觉得有些冷,心里也有些堵,不知该怎么形容才好。
回到延和居,一进门就听见欢快的喧哗声,他循着声音就进了院子里,看见旺财正围着石桌不停的转。
叶佳妤见他回来,忙跑过来拉他的手,然后端了个碟子给他,又递给他一双筷子,“尝尝味道。”
碟子里又两个小巧的粽子,他夹起其中一个咬了一口,听见叶佳妤絮絮的解释,“有两个味道,咸的是五花肉的,肉用普洱茶浸过后又垫着茶渣炖过的,还加了花雕酒,甜的是用玫瑰卤子和蜂蜜拌进糯米里包的。”
沈砚行各样都咬了一口,“嗯,都好吃……”
“那你多吃一个就好了,糯米吃多了不好消化的。”叶佳妤跟在他身边,叽叽喳喳的像个小黄鹂鸟,“你先吃,我去给你泡茶,龙井好不好?”
“……好。”沈砚行端着碟子,点头应了声。
他站在屋檐下,看着她提着裙子跑进屋里去泡茶的身影,阳光明晃晃的照射着庭院里的青砖,终于觉得全身都开始回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