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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修齐却并没有似许氏预料的那样激动或是气愤, 他只是十分平静的反问了一句:“您这么做,父亲知道吗?”
许氏唇角不觉扬了扬,嘲弄的意味简直难以掩饰:果然, 孩子就是孩子, 哪怕聪明到能想出那样的治黄之策, 也还是天真的可笑。
这种时候, 他竟然还天真到想拿平阳侯来压自己?
这般想着,许氏的神色也越发冷淡讥诮:她并不介意在这种时候教一教傅修齐什么叫做规矩, 什么叫做尊卑。
直到此时, 许氏终于施施然的扫了傅修齐一眼,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矜持和傲慢,缓缓言道:“我不知道你说的是什么事。不过,我与你父亲乃是夫妻,夫妻一体, 我更是从未瞒过他什么。更何况, 他必也是明白我这颗心——无论我做什么,总是为了他, 为了我们平阳侯府。”
顿了顿,许氏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一样,纡尊降贵的道:“对了, 你父亲今日在朝中献策得了陛下嘉奖,难得高兴, 还特意叫我好好赏一赏府里的下人, 也算是全府上下一齐乐乐。我也吩咐了, 今晚府里的晚膳都多加几道菜,你回去后也多用些,算是你做儿子的孝心了。”
傅修齐简直要被这对夫妻给气笑了:府里的下人得了赏钱,他这个真正写出治黄之策的人反倒只得了几样菜。这算是古代版的“宁予家仆,不予庶子”?
不过,他越是气急,反倒越是冷静,面色也跟着缓和下来。甚至,他还挑眉笑了一声,语声极淡道:“我不是问父亲知不知道策论是谁写的........”
他虽然才穿越不久却也十分了解平阳侯这个亲爹的性子——自私自利,喜好颜面,贪慕功名利禄偏偏却又志大才疏。似平阳侯这样的人,别人捧着能叫他高升的策论给他,他根本不可能会拒绝。哪怕知道这是自己儿子写出来的东西,他也不会觉得不好意思,甚至还会觉得更加的心安理得:儿子吃他的喝他的,写点儿东西孝敬他这个做爹的不正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不过,傅修齐并不关心这个,反到是接着问道:“我是说,父亲他知不知道,您是怎么把策论从我房里偷出去的?”
听到那个“偷”字,许氏描画精致的黛眉重重一拧,终于再维持不住面上的风轻云淡。她像是忽然咬到舌头,厉声呵斥道:“你胡说什么?”
傅修齐挑了挑眉梢,一言不发的看着她,目光依旧冷淡。
许氏被他这样看着,净白的面庞渐渐泛出恼羞的潮红,良久,终于从牙缝里挤出冷怒的声音:“你怎么敢,怎么敢这样说我?!你这是忤逆嫡母!我要......”
“还请夫人教我,我适才那句话说错了?哪句是忤逆?”傅修齐徒然打断了她的话,仿佛虚心求问一般的问道。他像是觉得有意思,黑沉沉的眸子直视着许氏恼羞成怒的面庞,一字一句,慢悠悠的道,“有道是‘不问自取,是为贼也’,您这暗地里让人偷偷去翻我的屋子,不是偷又是什么?”
他似讥似嘲的看着许氏:“您若有什么要的,只需吩咐一声便是了,难不成我一个小小庶子还敢不给?您这当家主母明明可以光明正大的做事却还非得偷偷摸摸的去做贼,行鬼蜮手段,若是传出去了,岂不叫父亲也跟着清名有损?这般行事,实是可笑至极。怪道人家都说娶妻当娶贤,您这做法,我都不知道是想替父亲分忧,还是想给他裹乱.......”
许氏一张脸白的透明,仿若宣纸,白且薄,一撕就破。她一嘴银牙更是咬得紧紧的,恍惚间似乎都能听见咯吱咯吱的声音,显然是气恨到了极点,甚至都快要气的说不出话来了。
“当然,您要说您恨父亲,想给他添个乱,那我也是理解的。”傅修齐不为所动,不紧不慢的接着往下说,“毕竟,夫人初嫁来平阳侯府时,与父亲亦是恩爱情笃,夫妻情深,故而这才有了大哥。偏偏,父亲却在您还怀着大哥时纳了我姨娘,还有了我。您说,这庶子只比嫡子小几个月,您哪怕不是为大哥,只是为了自己,那肯定也是会气、会恨.......”
“你胡说什么!”许氏只是一时气急,想要怒喝训斥,只是咽喉中仿佛堵了快酸涩的石头,不上不下的,竟是说不出话来。故而,她只能用那几欲烧火的目光紧紧的盯住了傅修齐,保养得益的玉手也因气恨而在梳妆案上拍了一下,木案随之发出沉闷的声响。
自穿越以来,傅修齐便暗暗的在心里管许氏叫神经病,因为他搞不懂许氏这脑回路究竟是怎么回事:平阳侯在许氏孕期出轨纳妾甚至让姨娘怀孕这是不对,可在古代其实也算不得大错?好吧,就当许氏真就有现代一夫一妻的想法,真心实意要求个一生一世人,可这事情里面最大的责任方难道不是平阳侯这个渣男吗?要知道,许氏可是昌平伯府的嫡女,还有个生了皇长子的贵妃姐姐,若真是硬气起来,哪怕不和离,那也可以自己撸袖子把平阳侯打服气了,只要把平阳侯这个种马压死了,那她之后在侯府的日子岂不美滋滋?结果,许氏偏不走那阳光大道,偏还要摆出委曲求全的小媳妇模样,委曲求全的留在平阳侯府,委曲求全的和平阳侯接着过日子,甚至还在生下嫡子之后又生了嫡女。当然,许氏因为委曲求全而压下的委屈自然不会发泄在平阳侯身上,她恨那个让平阳侯在她孕期出轨的卫姨娘,恨傅修齐这个庶子,恨后院里那些个姨娘妾室。
傅修齐原本还觉得,或者许氏是压抑久了,习惯性的把自己对平阳侯的恨压在心底,可看来看去,他才发现:许氏她真就是一点也不恨平阳侯,反正她是一颗丹心向着平阳侯,生了儿子再生女儿不说,如今还自告奋勇的偷拿了傅修齐写的治黄之策给平阳侯,帮着他升官发财......
真真是匪夷所思的行事套路和脑回路。
说真的,傅修齐忍到现在也真的是忍够了。他原本也只是想着:才穿越不好多事,退一步海阔天空,可他又不是真的受虐狂——要知道,他有时候都觉得自己在平阳侯府过的日子还不如护院养的狗的呢,至少人家狗还能吃饱喝足啃块热肉什么的,轮到他时,那饭菜又冷又少,全都是厨房下脚料,只差没送馊饭过来了。
真的,他每天吃着那狗也不想吃的晚饭时都想劝许氏善良点。
如今,既然气够了也忍够了,傅修齐也就不压着自己那火了。他深吸了一口气,直截了当的道:“为着当年之事,您恨卫姨娘恨得咬牙切齿,哪怕人死了也非要在丧事葬议上折腾,不许她入傅家祖坟;您恨我恨得更是不行,简直恨不得把我踩在泥地下,叫我一辈子出不得头;所以说,轮到做下这些事的父亲,您怎么可能不恨?”
大约是傅修齐的话直接戳着了许氏心尖的伤口,又或者是傅修齐的话实在太过难听,许氏一时气得面色青白,竟是难得的扯下当家夫人那张从容端庄的面具,尖声反驳道:“若非那些贱人有意勾引,你父亲又岂会做出那些事?!”
傅修齐也冷笑着反问:“您长眼睛了吗。”
他的话就像是最锋利的刀刃,直白犀利得出奇,令人觉出鲜血淋漓的疼:“如果您长眼睛了,那您看看我这张脸——”
许氏咬紧牙根,此时终于回头去看傅修齐。她盯着傅修齐的目光就像是钉子,带着深入骨髓的怨和经年不去的毒:她确实是不想去看傅修齐这张脸——他生得太好太好,比当年那个贱人生得还要好,但母子之间总有相似之处,她看到傅修齐便会忍不住的想起那个让平阳侯色令智昏的贱人。
每每此时,许氏都不禁庆幸:还好,她早早就把那贱人给弄死了,平阳侯也如她想象的那样回到了她的身边。
傅修齐却没有给许氏庆幸的时间,冷静且直白的总结道:“您看看我这张脸——卫姨娘是我生母,她只要有我五分,还用勾引人吗?她要真有意勾引人,哪里还轮得到空有爵位和皮囊的父亲?夫人,您眼神不好,捡了石头当做珍宝揣在怀里,可别人也不是没眼睛,更不会认不出什么是珍宝,什么是石头。卫姨娘也是良家出身,当年若非父亲一意相逼,卫家迫不得已,她又怎么会入府为妾?”
许氏的声音越发尖厉,就像是刀尖在地上划过,刺耳至极。她怨毒得盯住了傅修齐:“孽障!你这孽障竟然还敢非议父母之事?你这是不孝!来人,把这逆子拉下去,我要请家法!”
眼见着那些仆妇就要扑上来抓人,傅修齐却仍旧站着不动,反倒颇为随意的耸耸肩。
甚至,他还十分从容的对着许氏微微一笑,唇角轻扬,缓声道:“您说我不孝那就是不孝吧,不过我这做孝子的还是要劝您一句:父亲高升在即,御史言官都盯着咱们府上,若是这个节骨眼上传出什么,少不得有人要参他内帷不修,到时候……”
“父亲等了这么久的机会,要是毁在您手上,只怕真就要夫妻成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