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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拔剑出鞘,手握分水剑赶到八门坊,便见到有两伙人在大街上打得难分难解。
一伙人约有三四十人,正是太平观的道士。
另一伙人则穿得五花八门,衣服式样和拿的兵器,包括出招和路数都各异。
他们与太平观的道长们打成一团, 双方各有死伤。
房顶上, 玉璇道长右手拿着拂尘,左手拿着剑, 正和朱明龙朱九爷战得难分难舍。
她见识过朱九爷的手段, 这位是还没死就开始修炼鬼道的鬼修,走的是阴毒路数,浑身带毒, 还有着浓浓的阴气,比恶鬼还难缠, 是八门寨排名第九的高手。
她从来没有见过玉璇道长出手,只知道她会功夫, 但到底实力怎么样就不知道了。如今玉璇道长和朱九爷交手,竟是压着他打。
朱九爷形如鬼魅, 快若幻影。
玉璇道长则身形轻盈飘忽,犹如漫天飞花, 与朱九爷以快打快, 丝毫不落下乘。她的剑法走的是轻快路数, 左手的剑与右手的拂尘配合得天依无缝,拂尘挽出花影,剑从拂尘中穿出,出招神鬼莫测。她一个人两只手,竟同时使出了两种不同的武功套路和武器,使得朱九爷像是一个人同时与配合默契心灵相通的两个人作战。
她在旁边看得都觉得玉璇道长这么打朱九爷有点欺负人,也明白太平观要打八门寨的勇气从哪来了。实力摆在这,自然是说打就能打的。
忽然,一股磅礴的剑气从前方涌现,紧跟着,一名身穿玄色长袍的男子以气吞山河之势迎剑刺向另一名年约四十多岁的男子。
玄色长袍男子身形凌空,离地一尺多高,夹杂着雷霆万钧之势朝前方疾行,强大的剑气自他手里的剑和身上以狂暴之势朝着四周席卷开,将地上的青石板都掀飞,斩碎。他的剑气化作龙影,震得空气都发出龙吟之声。
师父!
龙池震惊地看着那男子,像是第一次认识他师父似的。她从来没见过他的师父有这么重的杀气,也从不知道她师父的剑气竟然这么凌厉。
与他师父交手的男子,被他师父一剑穿胸,剑气激荡间,他的身体也被剑气搅碎,尸体碎块伴随着血雨弥漫。她师父却像是毫无觉察般,任由那血雨浇了满身满脸,然后,提着剑,犹如猛虎入羊群般朝着与太平观道士拼杀的那些人杀了过去。
剑光掠过,飞起一片人头,一道道血箭从断掉的颈项喷溅到空中,下起了漫天血雨。
她师父身上的杀气,把太平观的道士都镇住了。
龙池也看呆了。
电光火石间,地上便倒了三四十具尸体。
与他们交手的那些人,除了朱明龙还在苦苦支撑,其余人全都毙命倒地。
她师父抬头朝他看来,那眼神,凌厉中透着几分凄厉,与平时判若两人。
她喊了声:“师父。”
三途道长收剑回鞘,问龙池:“你怎么来了?”
龙池赶紧跑过去,说:“村子里,来了伙星月宗的人,笑面佛带来的,他们围在葫芦井旁边,说什么水脉……龙穴……阵眼……”她简明扼要地把事情经过告诉了三途道长,同时把笑面佛领来的那人长什么样,也告诉了他,然后问:“那是什么人?”
三途道长说:“那人是星月宗的一个峰主,擅长阵法,名叫龙青。”他的话音一顿,面色沉重地说了句:“我们的师门就是被星月宗所灭。”
龙池“啊?”了声,问:“我们还有师门?”她从来没听师父提起过。她以前一直以为师父的师父就和她的师父一样,孤家寡人一个,然后收了个徒弟,传下了剑法。竟然另有隐情。她说:“什么仇什么恨,要灭满门。”她说着,就见她师父又看了她一眼,她赶紧说:“师父,我十六了,您不用担心我年幼承受不住,可以告诉我了。”
旁边的房顶上突然掉下来一具尸体,“啪”地一声摔在龙池和她师父的身边。
龙池定睛一看,正是朱明龙。他已经气绝,双眼圆瞪地躺在地上,表情还写着难以置信。
玉璇道长飘然落在地上,轻哼一声,显然很瞧不上朱明龙的模样。她扫了眼地上的尸体,问龙池:“你怎么来了?”
龙池看看她师父,又看看玉璇道长,心说:“你俩要不要这么心有灵犀,连问的问题都一样。”
她只好又把滩涂村来了伙星月宗的人再复述了遍,告诉玉璇道长。她注意到,玉璇道长听到星月宗的时候,还特意看了眼她师父的反应。她好奇地凑近玉璇道长身边,悄声问:“玉璇师父,您知道我师父……还有我,跟星月宗有灭门之仇啊?”
玉璇道长瞥了眼龙池,从鼻腔里发出声“嗯哼”,便没再理龙池,而是问三途道长:“八门寨还是滩涂村?”
三途道长说:“你去八门寨和北堂未济他们会合,我带着小池子回滩涂村。我们分头行事。”
玉璇道长应了声:“好。”说道:“保重。”当即带着太平观的弟子赶往八门寨。
龙池跟在她师父身边往滩涂村赶。
三途道长施展轻功,脚尖点在草尖树叶上跑得飞快。
龙池不徐不慢地跟在他的身边,半步不落。
待到了没人的野地里时,龙池才问:“师父,星月宗是做什么的?为什么要灭我们师门?他们这次过来,是来追杀我们的吗?哎,不对呀,不像是冲着我来的,倒像是冲着七重楼……”如果是冲着他们师徒来的,早把她围了。
三途道长落在地上,沉默两息时间,才说:“为师出自龙门宗,是龙门宗的掌派大弟子。”
龙池不解地问:“什么叫掌派大弟子?”
三途道长解释道:“负责管理门下弟子的,叫做掌派大弟子。”他说完,便继续朝着滩涂村赶去。
龙池恍然大悟,“这就和八门寨那傻缺少寨主在八门寨的地位是一样的,对吧?”
三途道长斜睨眼龙池,继续赶路。
龙池嘿嘿干笑两声,继续跟在她师父身边。她问:“龙门宗现在除了我们还有其他人吗?师父,你既然是掌派大弟子,又这么厉害,是不是要振兴龙门宗,把龙门宗发扬光大?”
三途道长听见自己徒弟的喋喋不休只觉心累。她对着外人话不多,私底下却有点话唠。
十六了,也没太多长进。
三途道长继续赶路,待到了滩涂村的村口,见到把守在村口的水匪,提起剑便冲杀了过去。
他从把守村口的水匪间过去时,剑光闪烁,鲜血四溅,他飞快地掠了过去,地上,则留下了十几具水匪尸体。
龙池见状,拔剑出鞘,手里提着剑朝着村子里去。
她师父放过了路上的其他水匪,直奔葫芦井。
龙池跟在后面清理那些水匪。这些水匪的武功平平,她一剑一个。
她师父对着水匪大开杀戒,必有杀的理由,且这些水匪,哪个不是血债累累,如今更是威胁要屠村。她知道他们不是空口说白话,如果她真的触犯到他们,他们真的能干出屠杀无辜村民的事。
她这些年,见到死去的无辜者太多了。
师父说,见到有人为恶麻木不仁无动于衷,那也是一种恶。
师父说,剑为君子,执剑者,当持天地正义。
师父说,行善,用在错误的对象身上,那也是为恶。例如,把善良用在这些水匪身上,便是对他们的一种纵容。所以,她收尸不是为了水匪,而是为了不使滩涂村成为冤魂遍地,活人无法立足的鬼地。
师父说,水匪行恶,终有一日,必除!
她觉得,就在今日。
靠近村口的水匪并不多,她进去没多久,便和星月宗的黑衣人对上了。他们的武功不弱,且人多势众,她孤身一人,于是,陷入了苦战。
不过,和他们拼杀,比起在江里陷进游尸群里,还是要轻松得多。
忽然,叫喊声传来:“小池子,你住手,不然老子就杀了这些村民。”
龙池听声音就知道是赵村的二榔头,她连头都没抬一下,直接回道:“二榔头,说得你好像没有家人老小似的。虽然同住滩涂村,大家都是滩涂村的村民,可他们即不是我的家人也不是我的亲友,你杀了他们,大不了我杀了你全家,帮他们报仇就是。”说话间,又一剑将一个人的脖子切开,飙出大蓬的鲜血。
师父说,遇到恶人,得比他们更凶更恶!
路上没有人,龙池大摇大摆地翻墙进入八门寨经营的客栈。
客栈里安静得掉根针都能听见。
她把客栈的房间都翻了一遍,没找到一个客人,房间里也有没行李。
那些常驻客栈买赃物做转手买卖的人都不见了。她暗自奇怪:劫了七重楼不需要销赃吗?
既然劫七重楼的消传已经传开,照理说该有很多人奔着七重楼的赃物来才对。
忽然,她的脑海中灵光一闪,顿时明白过来,低骂声:“笨,肯定是都赶到八门寨等着去买货去了。”再加上八门寨劫七重楼死了那么多人,损失惨重,肯定是需要援手的。
人都走完了,龙池没必要再在八门坊逗留,她刚要折回去,一转身就见到一个瘦竹竿似的老头悄无声息地站在她的身后。
这老头的一只眼窝深陷下去,另一只眼睛微微眯起,眼中隐约泛着幽幽绿光。他的脸上沟壑密布,大大小小的伤疤不计其数,使得脸都变了形。大概是上了年岁,又或者是身体不好,他的腰略微有些弯,背也有些驼,身上还有种很不好闻的腐朽味道。这味道,龙池非常熟悉,那就是尸臭味。
身后乍然出现一个人,着实把龙池吓了一大跳,反应过来后,皮笑肉不笑地喊了声:“九爷好。”
朱明龙,朱掌柜,八门寨十大高手,他排第九,于是又有人称他为朱九爷。据说朱九爷年轻时长得非常俊,家境殷实,有一个青梅竹马门当户对的未婚妻。眼看就要成亲,未婚妻被同城一户更有权势的人家抢走,未婚妻是个性子烈的,一头撞死在那家人门前的石狮子上。朱明龙气不过,打上门去,反被对方挖了一只眼睛,打断了腿。朱明龙拖着一身伤来到八门坊,在镇子外的乱葬岗住下了。乱葬岗有个怪老头,龙池小时候还见过他一回,至今印象深刻。她从那时候才知道,世上不仅有死后修鬼道的,还有生前就开始修鬼道的。她对那怪老头只能用一句话来形容,就是一具将死的身体装着一只可怕的鬼。朱明龙拜了怪老头当师傅,本事越来越厉害,面貌越来越丑陋,身上的尸臭味也越来越重,据说他们是靠吃鬼修行,吃鬼吃成这样的。修行鬼道的,什么时候尸解,什么时候修行大成。龙池的理解就是他们什么时候死,什么时候变得更厉害。
朱明龙只剩下左眼,他那只眼睛的眼皮微抬,上下打量眼龙池,缓缓转身,慢悠悠地往外走。
龙池乖乖地跟在朱明龙的身后,似笑非笑似真似假地说:“九爷,大家都在传滩涂村是块风水宝地有龙脉,我听说那也利于你们鬼道修行……”
朱明龙的眼皮又抬了抬,问:“怎么?你师父找到真龙了?”
龙池笑着反问:“滩涂村有真龙?”
朱明龙的手背在身后,继续慢慢悠悠地往外走。
龙池跟在朱明九的身后到了客栈的大门口,抬手说:“九爷,您留步。”大大方方地出了门,一溜烟跑了。
伙计在门口探头看了眼,恭敬地说道:“九爷,咱们是不是该给她点教训?”这丫头,他们一个没注意,她就钻到八门坊来捣乱。她这次来了,他们兄弟几个又得把里里外外仔细搜寻检查遍,以免她又搞出什么事情来。
伙计说完,就见朱九爷幽幽地扫他一眼,当即低下了头。
朱九爷脸上的肌肉抖了抖,拖着腐败的身子,慢悠悠地朝客栈里走去。
龙池出了八门坊,赶回滩涂村,回家取了盛水的大葫芦和煮茶的工具,到葫芦井打满一葫芦水,一路飞奔地赶往小山峰。
她这一趟来回已到正午时分,头顶的太阳正烈,林子里的知了吵翻了天。
王二狗和铁匠铺的王铁,躲在山峰下的树荫下,身旁堆了十几个拳头大小的土瓜,他俩边嚼着土瓜边聊天,王二狗正在吹牛:“一般人进到这山里只有饿死的份,我在这山里,到哪都能找到吃的。怎么样?这野土瓜甜吧……”
小山峰上没有树荫,只有岩石和被大伙儿踩得不成样子的狗尾巴草。
太平观的那群年轻道士被晒得脸上都冒出了油,豆大的汗水顺着脸颊脖子直往下淌。
她师父三途道长和太平观的观主玉玑道长并排站在山崖边上,似在低声讨论什么。两人后背的道袍都被汗水湿透了,贴在皮肤上,露出结实的肌肉轮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