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尝过骨头无数次断裂又无数次愈合的痛苦吗?
顾子修尝过。
他的人生,破败不堪,千疮百孔,过去的噩梦它就像是卡在喉咙里的一根芒刺,吞不下去,吐不出来,将他折磨至今。
如果再让他将这样的人生演一遍,那不是在伤口上撒盐是什么?况且,还是在这个噩梦开始的地方取景,他曾经发誓,永远都不会再回来这里。
都说戏如人生,可戏,它其实总是美好的,它不同于人生的黑暗,连光都照不亮。
虽然他的人生黑暗,但至少有过光,即使照不亮。
那抹微弱的光,就是奶奶,那个年迈又善良的老人。
那一声奶奶,是他心甘情愿叫的。
即使那夫妻俩再作恶多端,心肠毒辣,都有一个七旬老人来替他们赎罪。
他们每次虐待他,奶奶都会出面阻止,但他们却连奶奶一起打。
奶奶年事已高,已经没有了赚钱能力,她自然是靠他们赡养,他们不仅心狠手辣,面对亲人也忤逆不孝,连奶奶都吃了上顿没下顿,但每次他没饭吃的时候,奶奶都会将省下来的馒头留给他。
奶奶也曾多次想将他给送出大山,可被发现了过后,他和奶奶都难免遭受一顿毒打。
他记得奶奶将他护在怀里,老人的声音早已嘶哑得不像话,是对儿子的失望,是对自己的教子无方而呕心惆怅。
“你拐娃是在犯法啊!儿啊,伤天害理是要遭天谴的!”
奶奶声嘶力竭,只换来对方一记嗤笑,“娘啊,老天爷是没眼的,再说了,要不是我把这小子带回来,他估计早死了,他就是一没人要的野种,是我供他吃住,这是做善事啊,怎么会是伤天害理呢?”
后来,他为了活下去,也为了让奶奶少因为他而受罪,选择了妥协。
每叫他们一声爸爸妈妈,他都恶心得想吐,他每天过得连畜生都不如,每分每秒都处于水深火热中,如同炼狱。
10岁那年,他上了一年级。
是奶奶以死相逼换来的。
他们背地里对奶奶刻薄无情,但明面上却披着一张孝顺和善的羊皮装,村子里的人从来不知道他们的真面目,奶奶为了送他去上学,就坐在井口,逼他们,不让他读书就跳下去,还要把邻里邻居全都吆喝过来,让别人看看他们是如何大逆不道。
读了书,有了文化,才有可能离开大山,奶奶都懂的道理,他们怎么可能不懂,他们就是怕他跑了,才不肯送他去读书。
没想到奶奶以死相逼,实在是骑虎难下,再加上他那么多年表现得很懂事听话,他们便相信了他不会再跑。
所以,为了保住自己的羊皮装,他们不情不愿的送他去了学校。
比别的孩子晚上了那么多年,他除了拼命学还是拼命学,没日没夜的看书,然后不停的跳级,上了初中后,他们就不再给他交学费,他一直都靠勤工俭学来保住学业。
18岁那年,他考上了大学。
18岁,意味着成人,意味着他不再需要监护人。
他忍气吞声,苟延残喘了12年,终于等到了长大成人的那天,他已经有了自卫与反击的能力。
他要将那对恶毒夫妻送进监狱,可奶奶却苦苦哀求,甚至给他下了跪。
那时候的奶奶已经病得下不了床,她却撑着虚弱的身子步履蹒跚的走到他面前,跪在地上,老泪纵横,“娃啊,出去了就永远别回来了。”
“他们该死,我这个当娘的,不会教人,更该死,是我生了这个十恶不赦的畜生。”
“但我就这么一个儿子,奶求你,给他一条生路吧。”
毕竟血浓于水,哪怕她的儿子再罪大恶极,她这个当母亲的,终究会选择原谅。
他原谅不了,穷途末路时,他甚至无数次动过杀心,一把火烧了这里,同归于尽。
可如果没有奶奶,他或许活不到今天,更不可能走进学校,学到知识。
最后,他没有报警,这件事将会永远烂在肚子里。
他离开了映县,逃离了地狱,宛如重生。
大二的时候,被星探挖掘,便进了娱乐圈,为了钱,他放弃了学业。
他真的过够了吃了上顿没下顿的苦日子,他只想好好生活,只想住温暖的家,只想能睡上好觉。
对他来说,幸福就是,冬天有棉衣穿,夏天有冰棍吃,床是软的,饭是热的,天空是蓝的,阳光是暖的。
出道前,他改了名字,顾子修。
依旧姓顾,不是跟那个男人姓,而是跟奶奶姓。
子修,是他亲生母亲取的,他虽然恨她把他抛弃,导致于他的人生被毁,可他依旧用了这个名字,不是对母亲还有留恋,而是....只是想告诉自己,他不是野种,他有过正常的家庭,有过真正的名字。
他曾打算把奶奶接过来跟他一起生活,可奶奶不肯,她说,落叶总要归根,那个地方再不好,她总归是要死在那里的,儿子再糟糕,总归是要他来送终的。
他离开了映县后就没再回去过,午夜梦回,总是在噩梦中惊醒,一身冷汗,一道道愈合结痂的伤疤疼得撕心裂肺。
他本以为这辈子都不会踏及映县的领土。
可天灾,毁了山河,夺了人命。
他最终,还是来了。
因为这里,还留着一个唯一对他好的人。
他跑去了那个囚禁了他12年的地狱,只剩一片废墟,残缺的肢体一遍遍提醒着他,魔鬼终于死了。
老天,终究是睁眼了。
那一瞬间,心情复杂,千丝万缕的情绪全都汇聚一堂,错综交杂。
大仇得报的痛快,还有对奶奶的牵肠挂肚,曾经以往的的一幕幕如同电影镜头一般,快速在眼前掠过,非人的遭遇,奶奶和蔼的微笑,回忆完全就是一把刀,将他的伤口再一次血淋淋的划开。
顾子修抱着许心意,将压在心底那不为人知的过去,从头讲到尾,每一个细节,每一份欺凌,他都记忆犹新。
许心意听完顾子修的故事,惊愕瞠目,心口像是被堵了一块儿巨大的石头,压得她喘不上来气。
甚至,鼻子已经泛起了酸,难受得无法言喻。
她怎么都没想过,那个看上去阳光开朗的大男孩,居然有过一段这样惨绝人寰的过去。
手不由自主的抬起来,抱住顾子修瑟瑟发抖的身体,轻轻拍着,给予安慰。
感受到许心意抱住他的力度一点点加大,感受到她怀抱的温暖,顾子修从悲伤中渐渐清醒过来,他缓缓抬起头,眼睛红肿,眼眸被敷了一层水光,看起来格外亮,却是那般凄楚哀凉,他看着许心意,鼻音重得咬字都不清晰,
“谢谢你。”愿意陪着我。
许心意如鲠在喉,她什么都没说,扯了一抹温柔的笑,然后怜惜的揉了揉他的脑袋。
这时候所有安慰的话语都是无济于事,都不如一个紧紧的拥抱。
他最需要的,就是这样温暖的拥抱。
而许心意,在他最需要的时候,给他了。
心脏某一处,好似在一点点塌陷....
*
贺骁回到安全区,第一眼看到的就是许心意和顾子修拥抱的一幕。
顾子修颓丧的瘫坐在地,许心意蹲在他面前,将他拥入怀中,温柔的揉着他的头,充满了母性光辉的一幕,没有任何情情爱爱,但还是让贺骁心里不舒服。
他随手拦住一个医护人员,抬了抬下巴,指了指他们的方向,问道:“什么情况?”
“好像是那个男孩子的家人遇难了。”医护人员看了眼,然后想起了顾子修惊慌失措的找遍每个帐篷的事儿,回答道。
贺骁心下了然,他点了下头,没吭声。
虽然很不喜欢许心意跟别的男人那么亲近,可他终究没有上前,转身离开了。
伤员越来越多,医疗帐篷不够,只好再继续搭,安全区域的空地有限,只能先清理废墟,才能搭帐篷。
贺骁正在搬砖头,一个小女孩走了过去。
她手里拿着一瓶矿泉水,走到贺骁面前,矿泉水瓶戳了戳贺骁的背,“叔叔。”
贺骁闻声,扭头看了眼,仔细想了想,这才记起来,是昨天被他救出来的那个小女孩。
“你没事儿了吗?”贺骁放下砖头,蹲在小女孩面前,放轻声音,问道。
小女孩点了点头,将矿泉水递给了他,“叔叔,辛苦了,给你水。”
“谢谢。”贺骁勾了勾唇,拍了拍手上的灰,接了过来,“不辛苦。”
小女孩看着贺骁,脸突然红了红,“叔叔,你是解放军吗?”
贺骁摇头,耐心的回答:“不是,叔叔是武警。”
“哦。”小女孩认真的点了点头,她往前走了一步,离贺骁更近,伸长了脖子看了看他的后背,关心的问道:“武警叔叔,你的伤好了吗?”
“嗯,好了。”
小女孩眼睛睁得大大的,脸更红了,一脸期待:“那....武警叔叔,你有女朋友吗?”
贺骁倒被问得愣了一瞬,脑子里第一时间想到了许心意,他嘴角的笑意忽而柔和几分,他点头:“有女朋友。”
小女孩一听贺骁有女朋友了,失望的噘起了嘴巴,她昂起下巴郑重其事的说:“我妈妈说做人要懂得感恩,叔叔你冒着生命危险救了我,我要回报你,所以我决定长大了就嫁给你!”
小孩子的童言无忌,逗得贺骁忍俊不禁。
他笑了笑,正打算开口说话,余光不经意扫到了正朝他走来的许心意。
吃醋的男人很可怕,幽深的眸子闪过一抹促狭的精光,他小声问小女孩:“你刚才问叔叔什么问题来着?再问一遍。”
“武警叔叔,你有女朋友吗?”
贺骁轻咳了一声清嗓子,喉结滚动,低沉的嗓音一字一顿:“没有啊,我没有女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