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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幽暗暗的室内,拳头大的夜明珠发出如月光般的霜华,将幽冷的宫室照得如同白昼。透过密密匝匝垂着的帘幔,能看见两抹身影,一人身姿如柳,如花树堆砌的五官沐着夜明珠皎洁阴柔的光晕,给人一种说不出的庄重温婉,却又极致风流的矛盾感觉。
另一人,身材高挑秀雅,一袭黑色银丝暗纹团花茧绸长袍穿在身上,越发称得他如刀刻般的五官冷峻森然,但当目光不经意落在眼前人的身上时,犀利凌厉的眸却无端的便多了一抹暖意,整个人如同阳光下的冰山,虽仍旧冷冽,却带着淡淡的暖意。
他接过女子手里的纸,反复看了几遍,最后也没看到他如何动作,那张薄薄的手指大小的纸“蓬”的绽起一抹火光,须臾间便成了一只灰色的小蝶,他手一挥,小蝶瞬间灰飞烟灭。
“现在怎么办?”女子抬头目光含笑带媚的看着他,“事情已经脱离了我们的控制,你这些日子不在京都,我也不敢轻举妄动,就怕……”话声一顿,转而却又突然说道:“怎么样?可曾找到他了?”
男子摇了摇头,“我总觉得他应该就在京都,可是不论我如何暗中查访,他却像是凭空消失了一样!”
“那现在怎么办呢?”女子柳眉微蹙,不胜烦恼的说道:“当年,我之所以愿意助云釉一臂之力,原不过是想将水搅得更浑些,可现在……”
“我知道。”男子点头,打断女人的话,略一沉吟后,问道:“当年你是让谁去处置玉环的?除了你之外,还有没有人知道玉环和玉琴是两姐妹的事?”
“玉环是我亲眼看着被勒死扔进金水河的,到是玉琴那边……”女人抬头,“玉琴那边,当时只是听说吴氏一怒之下打杀了很多人,到底玉琴是真的被打杀了还是被云釉那个蠢货给藏起来了?万一玉琴没死……”女人脸上不由便绽起一抹惶恐的神色,摇头道:“不,玉琴必须死,她若不死,不仅仅是我们,只怕我们的孩儿也要……”
“好了,我知道了。”男人对上女人一瞬间仓惶失措的脸,轻声安抚道:“别怕,我会处理的,你放心,我不绝不会让任何人任何事影响到我们的大计的!”
女人点了点头,叹息着往前轻轻靠了上去,将脸埋在男人坚实宽厚的胸膛里,幽幽说道:“玉郎,十几年了,你说我们的孩儿,他真的能坐上那个位置吗?”
“能!”男人沉声说道:“只要我们拿到传国玉玺,他就是真命天子,谁也不能置疑。”
“可是……”
“没有可是!”男人抬手拍了拍弱不禁风的女人,柔声道:“姓李的能夺了别人的江山,我们就为什么不能?好了,这事你就别管了,我会让人盯着长兴候府的,云釉她翻不起什么浪来。”
女人点了点头。
唇角绽起一抹自嘲的笑,她在这深宫内院,眼睛所能看到的就是头顶那方被切割得整整齐齐的四方天空。原本以为一生也不过就是像大多数的宫妃一样,数着日夜静候生命的凋零,谁曾想,命运之神却给她安排了另一条不一样的路!
她不知道走上这条路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但她却知道,那种睁眼等着太阳落山,闭眼等着太阳升起的日子不是她想要的。
人生总是要有一点追究,至于是什么样的追究,这是个仁者见仁智者见智的事。
“玉郎,东宫那位对容锦这个小丫头好像有点意思呢。”女人忽然开口说道。
男人一怔过后,朝女人看去。
“之前容锦那个小丫头不是进宫见凤仪殿的那位吗?我们的太子殿下在人走时,让夏瑾把人带去私下见了一面。说了什么做了什么不知道,不过,你也知道的,我们的这位太子殿下最是个端方有礼的谦谦君子,这种男女私下见面的事连永城候府的那位大小姐都不曾有过。所以,由不得我不怀疑李熙他是不是看上了容锦。”
男人默了一默,轻声说道:“把消息透给永城候府的大小姐知道吧,既然容锦给我们制造了不少麻烦,来而不往非礼也,我们就回送她一份大礼吧。”
“好的,我知道了。”顿了顿,女人又道:“辰王府那边,你说王云桐会怎么应对?”
男人挑了唇角,冷冷道:“不要对她期望太高,她若是真如看起来那般掌控了辰王府,容锦又如何能有危无险的到了京都城?”
女人点头,悠悠叹了声气,摇头轻笑道:“说起来,其实我到是挺想知道,有一日李逸辰得知自已的心上人却是被同床共枕十几年的枕边人所害,他会是一种什么样的反应?”
男人笑了笑。
什么样的反应?
她还能杀了王云桐不成?
便算是他杀了王云桐,容芳华不能活过来,容芳华因他所受的屈辱不会消失,容锦不会原谅他!而一旦让容锦知晓当日上京时那一拨又一拨的杀手里,甚至有辰王府的势力,她……等等,男人脸上忽的便绽起一抹凝重的神色。
“怎么了?”
女人不解的看向他,抬手要去揉他微微蹙起的额头,却是被男人抬手给挡住了。
“玉郎!”女人不满的娇嗔了一声。
“映雪,”男人幽深的眸朝女人看去,“容锦进京时,辰王府也是派出过死士的,对吗?”
女人点头,“怎么了?”
“就算是派出去的不是辰王府精锐,不是李逸辰的死士,可是……”男人抬头,目光熠熠的看向女人,“可是,单凭一个容锦,她是如何化解越国公府和辰王府的联手击杀的?”
“哎,玉郎,你这话问得真是好奇怪。”女人“噗嗤”轻笑出声,“自是她身边有能人了!没有能力,她一个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弱女子,别说对抗两府合力击杀,便是随随便便一个壮汉也能要了她的命。”
男人摇头,“映雪,我听说当日长兴候府失火,有贼人想趁火打劫,但最后那些贼人不但被巢杀怠尽,容锦还将人整整齐齐的码放在了院门口,是真的吗?”
“是真的啊?怎么了?”
男人摇了摇头,他觉得自已的想法太疯狂了,可是,却又控制不住那个方向想!
默了默,男人沉声道:“映雪,通知我们在长兴候府的人,密切关注容锦……特别是她身边的人!”
“为什么?”
男人摇头,“我有一种感觉,也许我苦寻不着的人,他就在容锦身边!”
“怎么可能!”女人惊呼,“你不是说,他……”
男人摇了摇头,“他跟他那个娘一样,打小便谨慎狡猾的像头狐狸,不过……”男人眉梢微扬,冷峻的五官间便有了一抹嘲讽之色,“另一点,却也像透了她娘,是个一旦动了情,便什么都不管不顾的!”
女人听了,不由便蹙眉道:“要真是这样,那我们为他安排下的那个人,怎么办?”
“不急,先了解清楚情况再说。”男人说道。
女人点头,“行,我知道了,我会把话传下去,让人密切注意容锦。”
……
长兴候府。
容敬德看了眼浑身浴血躺在地上生死不知的云姨奶奶,然后,又抬头朝坐在椅子里,自他进来便噙了抹似笑非笑从从容容坐在那的容锦看去。
梨香院的丫鬟婆子只是云釉养的下人,而不是死士。此刻,齐齐颤颤瑟瑟的躲在角落,有胆小的早就呜呜咽咽的哭了起来,胆大的除了念着阿弥陀佛菩萨保佑,也再说不出别的话来了!
容锦看了眼神色晦涩难辩的容敬德,撇了撇嘴角,不由便暗忖:还是唐氏是个聪明人,知道这是一滩浑水,干脆就不来掺和。
“容锦,杀人不过头点地。”容敬德抬头,目光落在容锦身上,一字一句道:“就算是云釉她做错了什么!要打要杀给个痛快便是,你又何必这般折辱她?”
“我不给她痛快,自然有我的道理。”容锦冷冷笑了道:“老候爷若是心疼,不若好好劝一劝她,让她给出我想要的,不然……”
“不然怎样?”容敬德蹙眉,目光霍然一厉看向容锦。
容锦敛了脸上的笑,淡淡道:“不然,之前不过是让她求生不能,那现在,我会让她连求死都不得!”
“你……”
容敬德便要怒斥容锦,躺在地上的云姨奶奶这时悠悠醒转过来。
眼睛还没睁开,因为周身巨烈的痛,她张嘴便嘶哑着喉咙,一句接一句的喊了起来。
“容锦,容锦你饶了我吧,我说,我什么都说……”
“云釉!”
一声低沉的男声忽然在头顶响起,打断云姨奶奶的喊声。
云姨奶奶听得这声熟悉的嗓音,整个人顿时便僵在了那,下一刻,她豁然睁眼,对上容敬德黑如锅底的脸。
“老候爷……”云姨奶奶哆嗦着唇,被血水淋过的眼睫颤颤瑟瑟的朝容敬德看去,只一眼,她便醒过神来,不由分说的便“嗷”的一声,翻身扑上前抱住了容敬德的脚,嘶声道:“老候爷,您救命啊,您救救妾身……容锦,容锦她要逼婢妾指证辰王妃,婢妾不同意,她,她就要……”
“我就要让你求生不能,不死不得!”
一句幽幽冷冷夹杂着无数寒意的话,突然便打断了她的话。
云釉下意识的便朝声音的主人看去,一眼对上容锦没有温度的眸子,她下意识的便打了个冷颤。
断了的手指更痛了,没了的耳朵那里就好似被千万只密蜂在蛰一样,痛得她眼前只冒金星,恨不得再次不醒人事的一头倒下去。
容锦却似是看透了她的想法,回头看了眼正瞪着血淋淋的软剑,一迭声说着“哎,我没想全削掉的,我只是想削一半的!嗯,等会下只,一定要把握好力度”的琳琅,翘了翘唇角。
“琳琅,等会我不希望再看到她昏过去,醒着,才能更好的品味这一生极得难的痛,是不是?”容锦对琳琅挑了挑眉,说道。
“嗯,有道理。”琳琅点头,“这样吧,等会我动手前先喂她一颗我家秘制的药丸。不是我吹牛,姑娘,我跟你说,哪怕就是在她身上割上个三千六百刀,我保准她一口气一定就会吊到最后!每一刀,每一进的痛,一定能淋漓尽致的体味终生不忘!”琳琅说道。
容锦点头,笑吟吟的看向脸上已经说不出是什么神色的云姨奶奶,“你听清楚了?”
云姨奶奶摇头,她恨恨的看向容锦,自已怎么就会惹上她?
容芳华生的这个女儿到底是人还是鬼?
“老候爷,老候爷,救我……”云姨奶奶朝容敬德看去,一对春水似的眸子,再无半点春意,有的,只是说不出的仓惶惊惧。
容敬德垂眸,这一刻,他说不出的懊懊,悔恨自已当日的一时心软。
如果,如果,他当日将人送了出去,又岂会有今天的这一幕?
“云釉,我,我送你上路吧!”
云姨奶奶脸色一白。
她自是明白容敬德那句“上路”是什么意思。
不,她不想死,她就算是死,她也不能这样死!
凭什么?
凭什么大家犯下的事,却要她一人承担?
“不……”
云釉发出一声凄厉的喊声。
容敬德却是一只手闪电般的朝她的头顶拍去,那样狠厉果决的速度,让人丝毫不怀疑,只要云姨奶奶被拍上,脑袋瓜子瞬间就会成为烂西瓜,一命呜呼。
“住手!”
一声断喝,与云姨奶奶的喊声同时响起。
下一瞬,便看到一抹寒光对着容敬德高高擎起的手便狠狠的划了过去,若是容敬德不收手,就算是他能在手断之前拍死云姨奶奶,但他这只手也要废了!
容敬德自是不会拿自已的一只手去换云姨奶奶的命,电光火石间,他以迅雷不及掩的速度收回了手,下一瞬,他抬头,目光不敢相信的看向一剑劈空的容锦。
“你,你想伤我?”
容锦嗤笑,适才,琳琅和蓝楹都没有想到容敬德会突然出手,想要了结云釉的性命,但她却是一直防备着的!
而,果然不出她所料,容敬德真就想要给云釉一个痛快。
“容敬德!”容锦敛了脸上的冷笑,目光霍然一抬,直直看向脸色难看的好似天塌了一样的容敬德,冷声道:“小丫鬟难道没跟你说吗?我容锦今天是来报杀母之仇的,神挡杀神,佛挡弑佛!更别说,区区一个你!”
区区一个你?!
容敬德被容锦言语间的不屑深深的刺伤了。
“容锦,我是谁?我是你外祖,你身上流着一半我的血统,你知不知道?你,你竟然……”
“怎么,你难道还想我学哪咤,割肉还骨不成?”容锦很是诧异的看着气得脸上已经不知道是什么神情的容敬德,嗤笑道:“对不起,你不是李靖,我也不是哪咤,所以,你别指着我割肉剔骨,我还是那句话,谁挡我报仇,我就让他(她)有来无回!”
话落,手里长剑“哐啷”抖了一抖,眉宇间满满的都是浓浓的嗜杀之气!
容敬德被容锦那番话给噎得半响说不出一个字。
他瞪了容锦,须臾又瞪向趁着他与容锦说话,已经与他拉开不少距离的云姨奶奶。
“容锦,”容敬德晦涩开口,“你娘,她已经死了!你就算是把这世上所有人都杀光,她也活不过来,你……”
“所以呢?”容锦冷笑打断容敬德的话,“你的意思就是,死了的就白死,活着的继续逍遥?若是这般,那这世上的都可以烧杀抢掠为非作歹了,反正死了的白死!”
“我,我不是这个意思!”容敬德无力的说道。
“那你是什么意思?”容锦好笑的道,不待容敬德开口,她唇角翘起一抹嘲讽的弧度,冷冷道:“你这人还真是好笑,真想知道你一颗心到底是什么颜色!死的那个人是你的亲生女儿啊!你却可以好似死的就只是只阿猫阿狗一样!”
“你是不是想说,你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长兴候府?别怪我没提醒你,你千万别这样说,你要是这样说,指不定我一个不高兴,下一个目标,我就要毁了长兴候府!”
“你敢!”容敬德猛的喝道。
容锦冷冷一哼,同样喝道:“你看我敢不敢!”
容敬德瞪圆了眼睛站在那。
“姑娘,你跟他这么个耳聋鼻塞嘴哑--一窍不通的货,废什么口舌。”琳琅看也不看容敬德一眼,指了缩在角落瑟瑟颤抖的云姨奶奶说道:“我们这还有活没干完呢!”
容锦点头,不去看被琳琅说得脸色涨紫的容敬德,而是回头朝正又是仓惶又是惊惧看向她的云釉说道:“怎么样?想明白了没?是牺牲你一人,幸福千万家,还是玉石俱焚,你不好过,别人也别想好过,给句话吧!”
云釉咬唇,她目光几番变幻,末了,眸子一垂,脸如死灰的说道:“容锦,我只有一个要求!”
“还要讲条件?”容锦好笑的看着云釉。
“我知道你有本事!”云釉目光如毒蛇一般怨恨的看着容锦,“可是,你也知道,就算是你把我交给皇后娘娘,我只要咬死了这件事是因为我跟你外祖母不和,皇后娘娘便不能迁怒别人头上!你想要替你娘沉冤得雪,就永远都不可能!”
容锦点头,“没错,你确实可以这样,不过,我可以保证,到时,我活多长,你就能活多长!当然……”容锦顿了顿,意味深长的笑了笑,“你可别误会,我们的活法肯定是不一样的!”
“你……”
容锦言下的威胁之意,不言而喻!
慎行司是什么样的地方,云釉比容锦更清楚。
她丝毫不怀疑容锦的说法。
里面的人确实有办法,便是你只有一口气还在喘,她就能让你把这口气喘到她们想要的任何时候!
“容锦,”云釉深吸了口气,目光复杂的看向容锦,“你想清楚吧,只要你能同意我的条件,你娘便能沉冤昭雪!你娘已经死了,你把我们都杀了她也活不过来。但是,你却可以还她清白,是杀我们重要,还是替你雪冤重要,你自已选择吧!”
云釉话声一落,便不再多说一个字,甚至连多看容锦一眼,都不曾,她撇了头,目光怔怔的看着窗外。眼角余光睃到怔立在那的容敬德时,不由自主的便目光抖了几抖。
忽的便想起那已经久远到几乎忘切的从前。
当年先帝立国,封赏有功之臣,知道会从后宫选一批人出来时,原本那批人里没有她!她已经求到了恩典,可以提前出宫返乡。但……云釉苍白失血的脸上,忽的便绽起一抹恍惚的笑。
不过是匆匆一眼,她把他放到了心上,从此卑微到尘埃里。可是,在他眼里和心里,她永远被定格成了一种角色!
她不甘心,但她无可奈何。
只到她有了她和他的孩子,只到孩子长大,只到……云釉脸上的笑渐渐的染上一层得意。
“你想要什么条件?”
容锦的声音,打断了云釉的回忆。
云釉有些不悦,但她还是压下了那股不悦,她抬头看向容锦,“我要你放过菲儿。”
容锦笑了笑。
“你笑什么?”云釉皱眉。
容锦摇头,“没什么,只是突然就想笑了!”
云釉知道容锦撒谎,但容锦不说,她也不可能追问出来什么。况且,那也不是她关心的,她盯着容锦,“你答不答应?”
“可以,我答应。”容锦点头道。
云釉脸上先是一喜,但很快,那喜色又变成了一种无言的苍凉。
顿了顿,她点头道:“好,我会出面指证王云桐的!”
“你当我是傻子?”容锦却是忽然说道:“你出面指证王云桐,你凭什么出面指证王云桐?口说无凭,你总得拿出一样能让辰王信服,能让天下人都信服的证据吧?”
“那你要我怎么办?”云釉不满的喊道。
容锦冷笑,突然道:“王苏为什么只敢软禁容芳菲,而不敢杀她?”
云釉身子一僵,目光似被千万根针齐扎般,攸的一紧,用一种又惊又疑的目光看着容锦,嘴唇几番翕翕,却是说不出一个字。
时间在这一刻,如同静止了一般。
良久,久到容锦失去所有耐心,几欲发作时,云釉忽的便吃吃的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容锦皱了眉头,朝云釉看去。
云釉却是不予理会,而是她如同被点到笑穴般,呵呵笑个不停。
容锦眉头越皱越紧,她不可会认为云釉会就这样疯掉!而云釉之所以会有这样的表现,只能说明一个问题,事情也许并不如她所设想的那般!
念头才起,容锦脸上的神色不由便又冷了几分,“云釉。”
“好,你想知道是吗?”云釉终于笑够了,她看着容锦,点头道:“好,我带你去!”
“姑娘!”蓝楹忽的便上前一步,“姑娘,小心有诈。”
容锦摇头。
她并不认为云釉是想对她动什么歪念,而是觉得云釉或许是在等着看她的笑话。
果然,听到蓝楹的阻止,云釉看着容锦吃吃笑道:“怎么,害怕了?”
“人在哪?”容锦忽然道。
云釉脸上的笑容一僵,目光发直的看向容锦,“什,什么人在哪?”
容锦耸了耸肩,“你难道不是手里握着当日参与此事,且还有几分份量的人?不然,容芳菲凭什么让堂堂的越国公忌惮?”
云釉看着容锦,许久都没有开口说话。
容锦目光不避不让,直直迎着她的目光,稍倾,唇角便绽起一抹浅浅的弧度。
瞎猫逮耗子,真让她给猜着了!
云釉手里有人!
看她这样子,应该还是当年事件的关健性人证!
“人不在我手里,在京都外的一个庄子里。”云釉说道。
容锦点头,“好,我们现在就出发!”
云釉没有吱声。
对她来说,迟去早去,其实都一样!
容锦看了眼半边身子被血染透的云釉,淡淡道:“你包扎下,换身衣裳吧。”
对容锦的话,云釉不过是扯了扯嘴角,脸上绽起一抹皮笑肉不笑,丝毫不掩饰对容锦的讥诮嘲讽之色,眉宇间赤(和谐)裸裸的写着,猫哭耗子假慈悲!
琳琅哼了哼,几步上前,抬手点了云釉身上的几处大穴,然后二话不说,干脆就撕了云釉自已身上的衣裳替她简单的包扎了一番。
“素锦。”
琳琅抬头对外喊了一声。
“郡,郡主,素锦姐姐她,她不在。”一个小丫鬟颤颤瑟瑟的答道。
容锦之所以叫素锦,不过是因为她是云釉身前的大丫鬟罢了,想叫她进来侍候云釉换身衣裳。既然素锦不在,她便点了那脸色白得没有一点血色的小丫鬟,说道:“你来侍候你们姨娘换身衣裳吧。”
小丫鬟不敢拒绝,抖着身子走了进来。
一刻钟后。
看起来比较齐整的云釉与容锦同乘一辆马车,出了长主候府,往京都城外的庄子里行去。
已经酉时末戌时初,因着是春末夏初的天,天还没有完全的暗下来。但大街上,行人已然不多,只稀稀拉拉的有几个赶路人,大街两旁的店面也关得差不多了,偶尔有些还在做生意的,也都是上了一半的门板。
是故,长兴候府的马车在这个时候飞快的行驶在街道上,便也没有引来多少人的侧目。
蓝楹不赞同的对容锦说道:“姑娘,为什么就非得赶这个时候去呢?天都快黑了。”
“怕什么!”琳琅接了蓝楹的话,嘿嘿笑道:“有我们在,谁还敢上门找死?”
蓝楹瞪了琳琅一眼,没好气的说道:“你反正是个不怕闯祸的。”
琳琅吐了吐舌头,为了免受皮肉之苦,她决定自已还是装死的好!
马车正好停在城门口,车夫对守城的兵士出示长兴候府的牌子,又将一个靛蓝色鼓鼓囊囊的荷包递了上前。
城门吱吱呀呀的打开,马车笃笃的往城门外驶去。
容锦看了眼从离开候府,便歪倒在马车里不曾发出一语一言的云釉,抬头对蓝楹说道:“蓝姨,你在担心什么?”
蓝楹摇了摇头,她也不知道自已在担心什么,但她就是有一种不好的感觉,而且随着马车离城门越来越远,这种感觉也越来越强烈。
“我也说不上是什么,只是……”蓝楹默了一默,抬头看向容锦,轻声道:“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是觉得心好像沉甸甸的,有种透不过气的感觉。”
容锦点了点头,没有接蓝楹的话,而是回头对闭着眼睛满头满脸都是冷汗的云釉,说道:“云釉,除了你,谁还知道这个人?”
云釉睁开眼,如死灰一般的眸子看了看容锦,扯了扯嘴角,冷冷道:“该知道的人都知道!”
“喂,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琳琅瞪了眼睛对云釉喝道。
云釉冷冷一笑,撇开脸。
“什么叫该知道的人都知道?”容锦问道。
云釉哼了哼,“你都能知道,那别人为什么不能知道?”
“云釉,”容锦撩起车帘,看着两侧渐渐消失的街道,取而代之的是小山,原野的夜色,说道:“要合作,就拿出诚意来,不然……”
不然怎样,她没说,但她相信,云釉明白。
而,云釉果然没让她失望,她话声落下,没多久,云釉缓缓开口道。
“这个人,只有我和菲儿知道。”
容锦点头,“王苏不知道?”
云釉默了一默,摇头道:“我不确定。”
容锦点头,没再说话。
马车又向前行了约有一射之地的距离,蓝楹忽然说道:“姑娘,我下去看看。”
“怎么了?”容锦看向蓝楹,“我们被人跟踪了吗?”
蓝楹摇头,“不像是,还是我下去确定下吧。”
容锦点头,正欲示意马车停车,蓝楹却已经是撩了车帘,一个纵身,便落在了马车后。
容锦这也才知道,她们已经到了郊外。
无边的夜色像一块黑色的丝绒布扑天盖地的罩了下来,星星如同缀在黑布上的宝石,一闪一闪,发出耀眼的光芒。
容锦冷不丁的就想起一句话,“夜黑风高夜,杀人放火天”。
又行了约有一柱香的时间,马车已经完全的走在了乡野之间,只能隐约的看到星星点点的如鬼火一般闪烁的灯火,容锦知道,那些看似在眼前的灯火,实际上离她们都很远。
“姑娘,师父回来了。”
耳边响起琳琅的声音。
容锦抬头朝身后张望,头顶闪过一阵风声,下一瞬,蓝楹已经自车顶纵身而下,精准无误的坐在了车夫身边。
“蓝姨,”容锦朝蓝楹看去,“怎么样?”
蓝楹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是不是我想多了,总觉得有人跟着我们,可是我刚才在路上守了很久,却一直没看到有人跟上来。”
“哎呀,师父,是你想多了!”琳琅在一边说道:“这荒郊野外的,人是不会有的,鬼,说不定有几只!”
蓝楹没好气的瞪了眼琳琅,对容锦说道,“姑娘,可能真是我想多了。”
容锦点头,既然蓝楹已经下车察看,还是没有发现什么,那只能说,真的是她们想太多了。
马车又行了约有个两刻钟的样子,停在了云釉说的庄子里。
说是庄子,其实不过就是山脚下的几亩地。
当然,想想以云釉一个姨娘的身份,也别指望她能置办出一个多大的庄子来!便是这么个小庄子,那也是吴氏自禁青檀院后,她瞒着容敬德,由容芳菲帮着偷偷置办下来的。
山脚下有一栋一进四间的小院。
小院的主屋摇曳着淡淡的烛火,烛火下,似是有人在轻声说着话。
容锦朝云釉看去,“这里有些什么人?”
“就一个老鳏夫。”云釉说道:“从前是个烂赌鬼,因为欠下赌债被人追债,打断了一只脚,再加上原本就是个哑巴,我一年给他二两银子,名义上是让他帮我看着这片山,实际上是让他看着那个人。”
容锦点头,示意琳琅上前敲门。
“还敲什么门啊,真是的!”
琳琅一脚便踹开了身前被风雨吹打得摇摇欲坠的门,二话不说,几步便窜至正屋前,没等里面的人反应过来,又是抬脚“啪”一声,如法炮制,踹开了正屋的门。
“啊!”
屋子里响起一声惊惶的喊声,声音嘶哑模糊。
容锦才要拾脚进去,不想,原本冲在最前面的琳琅,突然就“嗷”一声,掉头走了出来,一边气急在院子里跺脚,一边恨恨的骂道:“啊……真倒霉……畜生,姑奶奶要是长针眼了,看我不把你给阉了!”
“怎么了这是?”容锦不解的看向琳琅。
琳琅跳着脚,才要开口,恰在这时,门里一抹身影跌跌倒倒的走了出来,人还没到跟前,一股腐烂的霉腥味便先迎面扑来。
容锦被这股味道熏得脸色一白,捂了鼻子,便退了好几步,等她好不容易站定,抬头看去时,这才发现那个一身霉腥味只套着条牛鼻子裤的老男人,正用一对淫肆的眸子狠狠的盯着她看,那样色中饿狼的目光,让容锦有种好似什么都没穿,暴露于人前的感觉。
“我操你大爷的!”
一声怒吼,乍然响起,与此同时,三魂失了六魄的老男人被不知道什么时窜了过来的琳琅,一脚给踹倒在地,骨碌碌的滚了好几滚,若不是最后靠近了墙角,怕是还停不下来。
“啊,啊……”
老男人发出哑巴独有的吼声。
容锦没有理会“嗬嗬”怪叫着的老男人,而是一脚上前,往屋里走去。
等见到屋子里的情景,容锦终于知道琳琅的怒火从何而来了!
屋子里摆设很简单,一张肮脏不堪看不出原来色泽的大床,大床上堆着一堆黑黑灰灰的分不清哪是衣裳哪是棉被的东西,在在这堆杂乱中,却是躺着一具白溜溜的身体,身无寸缕的身体!走得近了,鼻端甚至还若有似无的有股栗子花的味道!
容锦随手将袖子里一缕香粉撒了出来,试图将屋里那种不知道是死老鼠味还是死鱼味的怪味掩盖掉,她则走朝床上那具白溜溜的躺着的人走了过去。
床上的人看起来大约三十七八的年纪,五官清秀,黑黑的长发像蜘蛛网一样结成了一团,目光直直的瞪着头顶,便是容锦到了跟前,也不曾引起她半点反应。
“云釉!”容锦朝跟在身后的云釉看去,指了床上的人,问道:“是她?”
云釉点头。
容锦细细打量了一番床上的人。
一瞬间,她明白云釉之前的笑是因为什么了!
明白过来的容锦不由自主的便也扯了嘴角,给了自已一个嘲讽的笑,她随手扯起件衣裳抛在女子身上,遮住她暴露于人前的私处,对云釉淡淡问道:“她是谁?”
“一个已经死掉但却没死的人!”云釉轻声笑了道:“容锦,看你的了!你若是能让她醒过来,你娘的清白,指日可待!”
容锦撇了唇角,眉宇间闪过一抹冷色,“云釉,她到底是谁?”
“一个叫玉环的宫女!”
玉环?
容锦拧了眉头。
脑海里搜寻着与这个名字有关联的点点滴滴,但任凭她搜肠刮肚,却愣是想不起有关这个人的点滴。
但云釉说她是个宫女,那是不是说,当年便是她给娘亲下药,然后安排人玷污了娘亲?
容锦目光锐利的落在床榻上的女人身上,只是床上的人却如同人偶般,不曾有丝毫反应。
“蓝……”
容锦话声才起,院子里忽然便响起“笃笃”之声。
她起始还弄不明白,那是什么声音,但当箭矢破窗而入,从四面八方往她身上射来时,她一瞬间明白过来。
她们被人包饺子了!
几乎是容锦的念头才起,安静的院落响起一阵箭矢声和老哑巴歇斯底里的“嗬嗬”声,很快那“嗬嗬”声,便渐渐低了下去,到得最后只剩下利箭破空之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