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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宝自忖也是经历过腥风血雨的,可是,乍一眼对上那如死狗般码放整齐,鲜血将整个地面都染成黑紫色的场景时,他虽不至于当场失态呕吐不止,但白净的脸却是又白了几分。
容锦得了下人的回禀,已经带着琳琅和蓝楹笑盈盈的候在门口,恭迎德宝。
恰在这时,朝阳升起,金色的阳光打在她身上,越发称得她姿形秀丽,容光照人,偏生几步之遥便是那僵硬惨烈的死尸,鲜明的对照,一时间只让人觉得她脸上的那抹笑邪肆令人可怖!
德宝步子一顿,便僵在了原处。
容锦见此,笑意盎然的眸子里闪过一抹几不可见的幽芒,续而腰一挺,迎着德宝走了过去。
“宝公公,您怎的来了?”
德宝在容锦开口时,便已经恍然回神,他对容锦微微欠手打了个揖,说道:“长兴候府失火,惊动了宫里的贵人,娘娘惦记永宁郡主的安危,令奴才走一趟,眼下见郡主无碍,奴才也好回宫复命了。”
之前容锦听说宫里人了,还以为是皇上派来的人,却没想到,是皇后娘娘派来的人!而且是专程为她而来!容锦心头一顿之后,当下唇角挑起一抹恰到好处的笑,对德宝说道:“劳娘娘挂怀,臣女实不敢当,臣女想入宫向娘娘当面谢恩,还望公公请娘娘示下。”
德宝笑着点了点头,站在他身侧的容敬德听到容锦说要进宫当面向皇后娘娘谢恩,目光一瞬间如刀刃般朝容锦看来,容锦却是连眼角的余光都不屑于给他一个。
如果忽略掉满地水渍中隐隐透着的血腥味,以及仆妇们战战兢兢的神色,这确实是个美好而详合的早晨,德宝也不介意陪着容锦契阔一番,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他虽是个阉人,但同样喜好一切美好的事物!
简短的说了几句话后,德宝正欲告辞离去,身后却忽的响起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喊声。
“放开我,你们让我去死吧,我没脸活在这个世上了……”
德宝步子一顿,目光诧异的朝容锦看去,“永宁郡主,这是?”
容锦脸上生起一抹恰到好处的晦涩,她欲言又止的看了眼德宝,一瞬之后,目光又复杂难言的看向了德宝身侧的容敬德。
容敬德在听到地声哭声时,整个人已经紧绷的如同一张上了弦的弓,等容锦那若有所指的目光朝他看来时,若不是碍着德宝在,他恨不得一巴掌把容锦拍到地上,抠都抠不出来!
德宝是什么人?
容锦的一个眼神对他来说,那就是天大的信息量。
他翘了翘唇角,忖道:这永宁郡主还真是有趣,看来,这十几年没出什么大事的勋贵之家要因为她的到来,而乱上一乱了。
首当其冲的便是长兴候府,下一个会是谁呢?越国公府还是……德宝微微睑起的眸子里掠过一抹兴奋的光芒,还真是让人期待啊!
不过,这都是旁人的事,他只……还没等德宝把自已的念头想完,耳边却是响起了容锦沉重的声音。
“让公公见笑了,那人是长兴候府长房嫡出的大小姐,容思荞。说起来也是个可怜人,好好的一个人却是青天白日的让人欺负了,被欺负了连个公道都讨不回,吵着要寻死呢!”
“容锦……”
容敬德历声喝止容锦。
但哪里还来得及,容锦一串话清晰流利竹筒倒豆子一般,早就说完了。
不说容敬德,就连德宝也是怔了半响没回过神来。
他才打定主意不掺和这里面的事非,谁想转眼间,就被永宁郡主给扯进来了!那他接下来,是不是该问一声,谁还敢欺负到长兴候府头上来呢?
德宝苦笑,事情发展到这一步,他遇而不理,显然不合适!可按着容锦的套路往下走,心里确又有些不甘!
想了想,德宝转而看向面色铁青的容敬德,“老候爷,永宁郡主她是说笑的吧?怎么说长兴候府也是勋贵之家,放眼满京都,谁还能欺到长兴候府头上来?”
容敬德喉头一甜,“哇”一声,一口黑血被他吐在脚边。
“老候爷!”
一声惊呼,下人尽数围了上去。
容敬德干脆就眼一闭,昏过去了,不然,他怎么去回答德宝的问话?有容锦在,他就算是说出个天来,容锦也能把这个天捅破了!
下人七手八脚的将容敬德抬了下去,有机灵的一骨碌的跑去拿牌子进宫请太医,有那稍显愚钝的,回过神来,则是撒了脚丫子往梨香院报信去。
原本嘈杂不堪的青檀院,顿时便清静下来。
德宝想着,这一趟差还真是跑得值得,多久没看到这么大的一场热闹了!
得,热闹看完了,自已这就回去复命吧。
“永宁郡主,洒家出来的时间也长了,宫里娘娘还等着洒家复命,这就告辞了。”说着,对容锦作了个揖,打算走人。
“宝公公,我送送你吧。”容锦笑了说道。
德宝推辞了一番,但容锦坚持他便也作罢了。
走了没多远,与带着丫鬟婆子匆匆走来的唐氏撞了个正着。
“公公。”
唐氏上前向德宝行礼。
德宝连忙还了一礼,“洒家见过长兴候夫人。”
待德宝直了身,唐氏的目光极快的睃了眼德宝身边的容锦,容锦迎着唐氏的目光,浅浅一笑,自发的退到一边,给唐氏让了个位。
唐氏看着那个德宝身侧的空位,目光微闪,唇角微勾,说道:“锦儿,你替我送送德公公吧,我这还有很多事要打理,你外祖父又昏过去了,实在抽不开身。”话落,一脸谦意的对德宝说道:“还请德公公见谅。”
“长兴候夫人言重了。”德宝连忙道。
唐氏辞了德宝和容锦带着丫鬟婆子匆匆去了松鹤居。
容锦目光淡淡的撩了眼已然走远的唐氏的背影,唇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弧度。
唐氏这是想独善其身?
呵,还真是天真!难道没有人告诉她,就凭她是长兴候夫人这个身份,想要置身事外,简直是妄想!
“永宁郡主。”
耳边响起德宝的声音,容锦敛神,回头朝德宝看去,“公公。”
德宝眉目含笑的看着容锦,“永宁郡主,就送到这吧。”
容锦抬头看了看,见不远处有小内侍朝这边张头探脑的看,想来,应该是德宝从宫里带来的人,她点了点头,“宝公公,那我就不远送了。”
德宝点了点头,对容锦作了个揖,转身朝小内侍走去。
……
出了长兴候府。
德宝对身边的小内侍问道:“都打听清楚了吗?”
“回公公的话,打听清楚了。”小内侍压了声音,轻声说道:“说是前儿个越国公世子来府里,把来府里做客的容家长房的大小姐给欺负了,为着这事,越国公夫人昨儿还来了长兴候府,不过好像谈得并不愉快!”
“越国公府,世子,夫人?”德宝褐色的眸子微微一眯,脸上便有了一抹凝重,紧接着又问道:“那失火是怎么回事?”
“说是几个守角门的婆子夜里吃酒赌钱,没留神,撞倒了油灯,把房子给烧着了!”小内侍说道。
德宝想起青檀院外那码放得整整齐齐的尸体,眼角不由自主的便狠狠的跳了一跳。割了他的头,他也不相信,这场火是因为婆子赌钱喝酒引起的!
越国公的世子欺负了长兴候府长房嫡出的大小姐,长兴候府失火,火势烧得半个京都城都看到了,还惊动了宫里的贵人!青檀院外码放整齐的死尸!老候爷的口吐鲜血,永宁郡主的言笑嫣然……
凤仪殿。
宫人们今儿个起得特别早,有昨夜当值的正绘声绘色的给不当值的宫人,说着昨夜那场映红半边天的大火。
眼一抬,便看到奉了皇后娘娘命出宫的德宝神色肃穆的匆匆从外面走了进来,连忙止了嘴里的话头上前行礼。
“德公公,您回来了。”
德宝眼睛也没抬一下,径自朝凤仪殿的正殿方向走去。
正殿,吕皇后身边的女官,林红正帮着吕红摆着早膳,得了小宫人的话,对已经搁下筷子,正端了茶盏漱嘴的吕皇后轻声说道:“娘娘,德公公回来了。”
吕皇后端着茶盏的手一顿,稍倾将嘴里的茶水吐到宫女递上来的炉钧青金蓝八楞的痰盂里。重新端了另一个宫女乌漆小茶盘里的天青色旧窑茶盅,浅浅的啜了一口后,才抬头对林红说道。
“让他进来回话。”
“是,娘娘。”
林红转身,亲自请了门外候着的德宝进来说话。
德宝给吕皇后行过礼后,便眼观鼻、鼻观心的站在一侧,等着吕皇后问话,吕皇后也不急,而是使了个眼色给林红,林红转身便将屋里的宫人都带了出去。
吕皇后这才轻声问道:“长兴候府是怎么回事?”
“回娘娘的话,说是几个值夜的婆子夜里喝酒赌钱不小心撞翻了油灯,这才失了火。”德宝恭谨的说道。
吕皇后闻言,看了看德宝,重新揭了手里的茶盖,淡淡道:“见着永宁郡主了?”
“见到了。”德宝连忙说道:“永宁郡主请奴才代她谢过娘娘,还说,她想亲自进宫向娘娘谢恩。”
吕皇后拨着茶盅的手顿了顿,丰润的脸上,一对杏核似的眸子里绽起一抹淡到近似于无的笑,轻声说道:“既是如此,你便使人跑一趟,告诉她,明天辰时进宫吧!”
“是,娘娘。”
德宝恭身应道,照说,他话已经说完,这个时候应该是告退的时候了,但德宝却是欲言又止的看了眼吕皇后。
“怎么了?”吕皇后没有错过他这一眼,问道:“你还有事。”
“有一件事,奴才不知道该不该说。”德宝说道。
“说吧。
“是。”德宝想了想,在心里略略组织了下语言,便轻声说道:“奴才是在青檀院见到的永宁郡主,并且……”
吕皇后目光微抬,看向德宝。
德宝闭了闭眼,尽量使自已语声温和委婉些,“青檀院外堆放着不少死尸。”
“死尸?”吕皇后声音一沉,看向德宝。
德宝点头,“娘娘没听错,是死尸,老候爷说是府里失火,有贼人趁火打劫,不过……”德宝顿了顿,轻声说道:“奴才看着那死尸少说也有二三十人!”
二三十个贼人趁火打劫?
这话蒙三岁小孩讲故事还差不多!
吕皇后眉梢微蹙,轻声说道:“这还真是……”
真是什么,吕皇后没往下说,德宝也没跟着往下问,而是继续说道:“说起来奴才见着永宁郡主的时候,还遇上了件事。”没等吕皇后问,德宝便自顾接着往下说,“当奴才见过永宁郡主了,正打算告辞,同永宁郡主一同来京的容家长房嫡女却是吵嚷着要自尽!”
“要自尽?”吕皇后朝德宝看去。
德宝点头,“是的,据永宁郡主说,好像是大小姐被人欺负了,长兴候府却不肯帮着出头,大小姐觉得没脸见人,已经寻死了好几回!”
吕皇后丰润如满月的脸上顿时满是惊愕。
要被人怎样欺负了,才会去寻死,连活都不想活了呢?
不知道为什么,吕皇后一瞬间,就想起了十三年前,容芳华在皇宫的失贞之事。
德宝说完了自已要说的话,便安静的退到了一侧。
至于为什么不把小内侍打听来的话,告诉吕皇后,他却是想着,这事待明日永宁郡主进了宫,娘娘自然会知晓。
大殿里静了下来。
外面响起林红的声音,“娘娘,太子殿下来给您请安了。”
吕皇后对德宝挥了挥手,德宝恭身退了下去。
不多时,林红引着脸色仍旧有些苍白的太子李熙走了进来。
“儿臣见过母后。”李熙上前向吕皇后行礼。
吕皇后脸上已经换成一惯的雍容华贵,她笑意盈盈的止了李熙的行礼,又吩咐林红给李熙看座,上茶。
等李熙捧了盏热茶,啜了一口后,她这才轻声开口问道:“太医不是说让你多休养些日子吗?怎么就跑出来了?还走这么远的路。有事,你让人来说一声,母后自会来找你。”
不同于一般的天家人亲情淡漠,吕皇后因为生李熙时,永昌帝还没有凳基,那时还是太子,加之李熙前面的二子一女都夭折了,是故,她拿李熙是当眼珠子一样呵护着的。少了些天家的严历,多了几分寻常母亲的温和慈爱。
李熙听了吕皇后的话,俊秀如美玉的脸上绽起一抹温和的笑,轻声说道:“无防,太医也说了,儿臣要适当的动一动,这样才恢复的快些。”
吕皇后笑着点了点头,太子将来必竟是要凳大宝的人,太过娇弱溺宠确实也不是好事!
“母后,昨夜长兴候府失火了,你知道吗?”李熙说起他来找吕皇后的目的。
吕皇后嗔怪的瞪了眼目光湛湛朝她看来的李熙,说道:“你就是为的这事,才来找母后的?”
李熙但笑不语。
吕皇后见他不否认,便知道,他确实是为着长兴候府来的。心里虽有疑惑,但还是直言道:“母后知道,不但知道,还派了人去长兴候府问询,人刚刚才回来。”
李熙听了,不由朝吕皇后倾了倾身子,略显急切的问道:“母后,容锦怎么样?她没事吧?”
“她有事没事,你这么在意干什么?”吕皇后打趣着看向李熙,“去年永城候府塌了戏台,也没见你这么着急,问问周家小姐怎么样啊!”
李熙俊美的脸上绽起一抹浅浅的红晕。
去年年边的时候,永城候府的老太君过寿请了戏班子唱戏,不知道是哪个小孩子顽皮,把绑台子的布带子给点了,戏台子塌了,吓得看戏的夫人小姐们惊作鸟兽散,当时与他有婚约的周慧齐被人挤压着,也受了点小伤。
现在长兴候府失火,他心急火燎的来问长兴候府的容锦怎么样了,也怪不得母后会拿这件事来打趣他!
李熙很快很镇定下了心思,他微微笑着看向吕皇后,轻声解释道:“母后冤枉儿臣了,儿臣当时知晓周小姐受了伤,不是立即使了太医院最擅跌打损伤的张太医去了吗?”
有没有冤枉,吕皇后心里自是一清二楚。
她没有接李熙的话,而是笑了往前倾了身子,轻声对李熙说道:“熙儿,那容锦你见过吗?”
李熙眼前一瞬间闪过他当日半清醒半昏迷时看到的那张令人惊艳的脸,是她吗?
如果是她,为什么自已醒来后,问了身边的人,都说容家小姐早几日便出宫了呢?可如果不是她,为什么“她”要说她是容锦的人?
吕皇后见李熙不言,而是目露迷茫,不由便心头一紧。
她有心把容锦给太子是一回事,但若是容锦有意去勾引太子,那又是另一回事!
但只一瞬,吕皇后又想起,容锦从进宫到出宫,太子都是昏迷不醒的,而且又有后来的突然毒发,太子既没时间出宫,容锦也没机会进宫,他们到哪去见面?
这么一想,吕皇后心里便也释然了。
李熙这时也回过神,他笑了笑,摇头道:“她进宫的时候,儿臣不是还昏迷不醒吗?”
言下之意,便是他没见过容锦。
吕皇后便道:“她让德宝捎了话,想进宫见本宫,母后已经让德宝去传话,让她明天辰时进宫。你若是想看她,明天这个辰时来母后宫里吧。”
“儿臣为什么要见她!”李熙翘了唇角淡淡道。
吕皇后看着李熙傲骄的模样,笑道:“她娘可是当年的京都第一美人,你真不想见?”
李熙才要开口,吕皇后却是摆手道:“好了,好了,你不想见,是母后想让你见。”
这到是让李熙不好开口了。
他笑着垂了眼眸,心里却想着,明天得打发个机灵点的宫人到宫门前盯着。
……
长兴候府。
容思荞被容锦的目光盯得头发根都竖起来了,她不自在的挪了挪身子。小心翼翼的问道:“你,你这般盯着我看做什么?”
容锦收起盯着容思荞肚子看的目光,改为看自已修剪得圆圆润润的手指甲,漫不经心的说道:“没什么,就是想着,你这肚子什么时候能有个动静!”
有个动静?
肚子能有个什么动静!
电光火石间,容思荞却是念头一闪,明白过来容锦话中的意思,她猛的站了起来,目光喷火的瞪着容锦,“容锦,你别欺人太甚!”
“切!”容锦嗤笑一声,皮笑肉不笑的看了容思荞,“我欺人太甚?容思荞,你别狗咬吕沿宾不识好人心,我可是在帮你!”
帮?帮你个大头鬼!
你做这一切,还不是为了你自已。
只是这样的话,容思荞肯定不会说出口。
她咬咬牙,压下心头的那股怒气,恨恨的盯了容锦一眼,沉声说道:“我都按你说的去做了,接下来,你还想怎样?我到底能不能嫁进越国公府?”
“能,当然能。”容锦嘿嘿一笑,眸中幽芒一闪,对容思荞说道:“你看,今天你那样闹一闹,我不就把你被欺负了的事说出来了吗?宝公公是谁?他可是皇后娘娘身边的人,他知道了,皇后娘娘也就知道了。有皇后娘娘替你做主,你还怕嫁不进越国公府?”
“可是……”
容锦抬手打断容思荞的话,“没有什么可是,你娘过些日子便要到京都了,到时内有皇后娘娘施压,外有你娘帮着闹一闹,除非容芳菲想让王箴去死,不然,她就只能八抬大轿的将你娶回越国公府。”
容思荞目有疑惑的看了容锦一眼,真的这样简单吗?
为什么,她总觉得容锦给她描绘的这一幕,总是让她觉得不安呢!
“好了,一个晚上没睡,你洗洗睡一觉吧,养足精神,安心等着做你的世子妃!”
容锦起身扬长而去,留下一脸茫然的容思荞怔怔立在原处。
见容锦走远了,芸芷这才小心的走了上前,对怔忡不语的容思荞说道:“小姐,奴婢打听清楚了,那些才清理完的死尸,是昨儿夜里失火时想进府浑水摸鱼的贼人。”
“啪!”容思荞抬手便给了芸芷一个重重的耳光,怒声道:“蠢货,你什么时候看到过入室行窃是二三十人结伙的?”
芸芷捂着半边发麻的脸,瑟瑟立在一边,不敢吱声。
她怎么知道那些人是独行单干,还是成群结伙!府里的下人是这么说,她自然也就是这么回禀的。小姐真是越来越难侍候了!就知道欺负她,到了锦小姐面前,连句大声的话也不敢说!
摇了摇头,容思荞将脑子里那些浑乱的思绪都摇散,对捂了脸无声落泪的芸芷说道:“我让你去勾搭箴表弟的事,怎么样了?”
芸芷捂了脸,泣声道:“世子,他都不来府里了,奴婢还怎么……”
“行了,你下去吧,真是废物,做什么都做不好!”
芸芷哭泣着退了下去。
容思荞一个人怔怔的站在屋子里,目光落在容锦喝过的那只粉彩茶盏上,她一步上前,抓起那只茶盏狠力的砸到了地上。
“啪”一声,茶盏摔得四分五裂,溅起的碎瓷擦着她的脸颊飞过,吓得她飞快的抬手捂上脸,手四处摸了摸,看有没有被擦破的地方。没有感觉到疼痛后,她大松一口气的同时,心底却又生起一股说不出的苍凉之感。
“娘,娘你快来吧,我要疯了,我真的要疯了……”
容思荞捂着脸呜咽着哭了起来,哭到最后已经是情难自抑,抱着膝软软的坐在了地上。
门外,没有走远的芸芷听到屋里的细细碎碎的哭声后,脸上绽起一抹恶毒的笑。心道:活该,你也有哭的时候,你除了命比我好点,投生成了主子,你还有什么!
……
荣禧堂。
唐氏整个人像是大病一场一般,苍白了脸靠在紫檀荷花纹床上,身边坐着皱了眉头,同样脸色惨白如纸的唐妈妈。
“夫人,喝口茶吧。”
唐妈妈接过小丫鬟递来的茶盏,揭了盖子,吹了吹递了过去。
唐氏低头才要就着唐妈妈的手喝一口,可是一低头,目光对上茶盏里那深红的茶汤时,手一拨,便打翻了唐妈妈手里的茶盏,喉咙里“呕”一声,一旁候着的小丫鬟连忙将才撒下的痰盂又捧了上来。
唐妈妈回过神来,回头就对奉茶的小丫鬟骂道:“没脑子的东西,这个时候上什么红茶,还不快去换盏绿茶来。”
小丫鬟吓得膝盖一软,连声应是,逃命样的退了下去。
因着跟着唐氏的几个大丫鬟都被青檀院外的那一幕,吓得三魂失了六魄,一个个都人不人像,连站也站不住了。唐妈妈不得已临时换了几个小丫鬟进来侍候。小丫鬟哪有大丫鬟用起来顺手!
唐妈妈骂了几声,眼见得唐氏将五脏六腑都要呕出来了,不由叹了口气,苦声说道:“这表小姐,哪里还是个姑娘家啊,这做出来的事,就是寻常的男子也不敢的啊!”
唐氏实在是吐不出什么东西了,她摆了摆手,示意墨紫将痰盂拿了下去,拿起旁边茶几上的甜白瓷小碗里的白开水漱了漱嘴,眼泪汪汪的对唐妈妈说道:“她哪里是人,那根本就是魔鬼。”
唐妈妈心有余悸的点了点头。
“难怪老候爷会被气得吐了血,”唐妈妈接过唐氏递来的甜白瓷碗,放到茶几上,对唐氏说道:“这要换个人,只怕活活吓死也是有可能的!”
唐氏深吸了口气,浑身泛力的往后靠了靠,唐妈妈连忙起身,拿了个大迎枕上前垫了垫。
“要我说,他也是活该。”唐氏恨声说道:“都被人这样欺负到门上了,他不是想着怎么维护长兴候府的脸面,却是想着杀人灭口,粉饰太平,这样的人,怎么先帝当年就会封了他的爵位!”
“夫人!”唐妈妈不赞同的看了眼唐朝氏唐氏,对屋里侍候,吓得头也不敢担的两股战战的小丫鬟说道:“下去吧,记住了,要是敢到外面乱说一个字,仔细我扒了你们的皮!”
“奴婢不敢!”
小丫鬟明明吓得腿都软了,可还是得像模像样的行个礼,才能退下去。不想因为腿软,这一蹲身“扑通”一声便跌倒地上,立刻瞪圆了眼惊惧的看着床榻上的唐氏。
唐氏嫌恶的撇了脸,小丫鬟想也不想,连滚带爬的跑了出去。
唐妈妈叹了口气,看着榻上的唐氏,轻声说道:“夫人,奴婢劝过您多少回了,祸从口出,有话说三句,余下的就藏在肚里,您怎么就是不听呢!”
“我这不是气糊涂了吗!”唐氏讪讪的说道。
唐妈妈叹了口气,想着长兴候府这些糟心事,忖道:若是当年老爷夫人知道老候爷是这样的人,怕是不会将小姐嫁过来的吧?
“让你派人送信给候爷和舒儿,你派了吗?”唐氏忽然问道。
唐妈妈连忙点道:“派了,估计过个两三在,候爷和世子就回来了。”
唐氏点了点头,揉了揉涨涨的额头,对唐妈妈说道:“你等会去跟我们的人说一声,容锦那,能不得罪尽量别得罪,她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是,夫人。”唐妈妈应道,顿了顿,轻声说道:“夫人,锦小姐这样闹一出,到底为的是什么呢?”
“为什么?”唐氏轻哼一声,冷冷勾了唇角,“你还看不出来吗?她这是要替她娘报仇呢!看着吧,那些过去欺负了容芳华的,一个个的都有报应的!”
唐妈妈闻言,不由长吁了口气,拍了胸口道:“幸好,幸好夫人您……”
唐妈妈的话嘎然而止,但唐氏明白,唐妈妈是想说,幸好她不有欺负过容芳华吧?虽然不想承认,但这个时候,她其实也觉得很侥幸!
“只是表小姐这样闹,世子的婚事,怕是越发的艰难了。”唐妈妈不无忧虑的说道。
唐氏闻言,眉目间也生起一抹郁色,但很快,她便闪了那抹郁色,而是淡淡道:“也没什么,真要娶了个高门大户的姑娘回来,我还怕压不住。现在这样,舒儿也怪不上我,回头我写封信给嫂嫂,让她带了媛儿、玉儿几个来京都玩玩。!”
“夫人是想跟舅老爷亲上加亲?”唐妈妈笑呵呵的问道。
提起兄长,唐氏脸上绽起一抹柔和的笑,轻声说道:“我到是想,却怕哥哥和嫂嫂还看不上舒儿!”
“夫人这是说什么话!”唐妈妈打抱不平的说道:“我们世子长得龙璋凤姿不说,为人更是谦谦君子,不是老奴夸口,就是附马都当得,哪里还能入不了舅老爷的眼!”
是人都喜欢听好话。
唐妈妈的一番话,成功的取悦了唐氏,她靠在那,唇角绽起一抹温婉的笑,整个显得柔和秀丽了许多!
正想着跟唐妈妈再就容启舒婚事说上几句,讨论讨论兄长家的几个女儿,到底哪个才合适,门外却响起小丫鬟的声音。
“夫人,宫里来人了!”
唐氏闻言与唐妈妈面相觑,德公公不是才走吗?怎么宫里却又来人了?
当下由不得她多想,连忙翻身下床,唐妈妈则连连喊了小丫鬟打水侍候唐水梳洗上妆。
手忙脚乱一通,等唐氏准备就绪,去了前厅,见着来的不过是个着青衣的小公公,她也不知道自已是松了口气,还是又提了一口气。
“奴才见长兴候夫人。”小太监上前给唐氏见礼。
唐氏连忙摆手道:“小公公不必多礼,劳你辛苦一趟,可是宫中贵人有何吩咐?”
“回长兴候夫人,奴才是来传皇后娘娘口谕的。”小太监说道。
听说是皇后娘娘口谕,唐氏便要跪下接旨,却是被小太监给拦住了,“长兴候夫人不必如此大礼,口谕只是说叫永宁郡主明日辰时进宫。”
皇后娘娘要召容锦进宫?
唐氏怔在了原地,若不是身侧的唐妈妈扯了她袖子,她一时还怕是醒不过神来。
“小公公,”唐氏使了眼色给唐妈妈,一边对小太监说道:“娘娘可曾说了召永宁郡主进宫是何事?”
小太监摇头,“是德公公让奴才来传话的,至于是请郡主进宫是何事,奴才也不知道。长兴候夫人,奴才话已传到,这就告辞了。”
说着揖了个礼,转身便要走。
唐氏连忙说道:“唐妈妈你替我送送小公公。”
“是,小夫人。”
唐妈妈连忙走了上前,送了小太监往外走,一边将临时从手腕上撸下来约有一两多重的金镯子塞到了小太监的手里。
小太监推辞了一番,但最后还是收入袖中。
唐妈妈却是心疼的脸上的笑都带着几分血味,等送走了小太监,回去见唐氏的时候,心疼都还摆在脸上。
唐氏见了安慰道:“年底打头面的时候,我让金匠再给你打过一个,这次要个二两重的。”
“奴婢到不是心疼那个镯子,就是想着,这么个小公公,何至于就这么重的打赏,给了,也是白给,又往上递不上话。”唐妈妈说道。
唐氏闻言,轻声道:“妈妈你糊涂了不是,都说阎王好见,小鬼难缠,这些人不得罪还好,得罪了,他们随便找个机会说上几句坏话,便够我们喝一壶的。”
唐妈妈想想也是,便道:“是我糊涂了。”
唐氏笑了笑,轻声说道:“皇后娘娘要见容锦,也不知道这其间有个什么讲究?”
唐妈妈摇头,“许是因为表小姐救治太子殿下有功吧!”
“我总觉得不是这么简单的事。”唐氏摇头道,末了,哂笑一声,冷冷道:“不过这是她容锦的事,该担心的人不是我,应该是别人才是!”
话落,对唐妈妈说道:“你去趟青檀院,告诉容锦,皇后娘娘宣她明天辰时入宫,另外,别忘了把消息递给梨香院的那位。”
“是,夫人。”唐妈妈应了一声,转身便退了下去。
不多时,皇后娘娘要召见容锦的消息,便传遍了长兴候府上下。
松鹤居。
云姨奶奶正端了煎得浓稠的药汁喂容敬德,她身边的大丫鬟,素锦则站在床前,将皇后娘娘召见容锦的事,娓娓说来。
“老候爷!”
云姨奶奶脸色发白的看着靠坐在床榻上的容敬德。
容敬德抬手揉了揉额头,对素锦摆手道:“你下去吧。”
“是,老候爷。”素锦腰肢款款的扭身退了下去。
屋子里,容敬德目光沉沉的盯着云姨奶奶手里的那碗药,目光狰狞的连云姨奶奶都害怕的往边上挪了挪。
“你害怕什么?”
怕什么来什么!
云姨奶奶才一动,容敬德便抬头,目光锐利的朝她看过来。
“老候爷,妾,妾没有。”云姨奶奶哆着声音说道。
“你没有?你没有什么?”
容敬德怒喝一声,抬手便将云姨奶奶手里的药碗掀翻,温热的药汁尽数浇在云姨奶奶的脸上,吓得她当即闭了眼,嘶声喊了起来。
“老候爷,妾身冤枉啊,妾……”
“冤枉!贱人,都是你生的好女儿,若不是她,我的芳儿怎么会死,仪贞怎么会跟我反目,芳儿的女儿又何至于恨我入骨!”
容敬德扯住云姨奶奶的头发便是狠狠的一摔。
猝不及防的云姨奶奶只觉得半个脑袋都麻了,她却是动也不敢动,任由容敬德把她按着她的脑袋一下又一下的往床榻上撞。她知道,不让容敬德将心里这股邪火发出来,等待她的,怕是比这还要残酷百倍的折罚。
“贱人,都是你养的好女儿,若不是她,我的芳儿就是辰王妃,长兴候府也不至于就成了满京都的笑柄!”
容敬德怒声骂着。
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恨不得将云姨奶奶的脑袋就这样拧下来!
但当心里那股邪火渐渐平息后,他慢慢的松开了手,目光怔忡的看着披头散发鼻青脸肿,哪里还有半点昔日风韵的云姨奶奶。
云姨奶奶偷偷觑了眼容敬德,见容敬德目光死灰瞪着她,知道他心里的那股邪火是发出来了,她哭泣着爬了起来,挪到容敬德跟前,抱着他的膝盖,呜呜哭道。
“老候爷,要妾身说多少遍,您才相信,当年的事,真的跟菲儿无关。您既然不相信妾身,不相信菲儿,干脆就杀了我们娘俩吧,杀了我们,让我们到地底下去跟大小姐说个清楚明白……”
一边哭着,一边手悄然往前伸。
容敬德似是浑然未觉,他坐在那喘着粗气,等他回过神来时,云姨娘的手已经隔着一层薄衫,正慢慢的撩动着他积压了不知多少日子的邪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