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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一来,现在本省的官场又不自觉地分裂成三股重要力量。省委书记赵洪福为其一,与其息息相关的自然是新任省委秘书长、新任省纪委书记张博及其他省委这边的一干常委;朱明华省长为其二,归属其同一战线的,自然都是周至诚书记主政时的一干人马,付国良、省委常委罗亮;还有一支则为常务副省长王文举和榆江市委书记张淮为主的榆江系,书记省长的关系一微妙,榆江系就又成了骑墙派。
这如同一局棋,起手时大家都是心平气和,各占一角,一旦到了中盘,肯定烽火连天,你来我往,满盘杀气,真到那时局面肯定瞬息万变,谁都没法控制。在范晓宁看来,这盘棋,如果照赵书记这般下,此种情况肯定会出现。如此一来,杨志远就成了一着重要的棋子,杨志远的优势就在于他曾是周至诚的秘书,周至诚书记在本省官声很好,对事不对人,与常委们相处融洽。杨志远因此和付国良、罗亮的关系很好,和王文举、张淮关系不错,与其他原来的常委也还融洽。从本质上看,罗亮归于朱明华省长这条线有些牵强,罗亮服周至诚,其未必就服朱明华,在关键时候罗亮会不会与朱明华省长共进退,很值得商榷。而杨志远却可以把罗亮、王文举、张淮与朱明华联系起来,而且因为其是陈明达的女婿,与省军区司令员梁榭明也说得上话。综合考虑,作为朱明华省长的秘书,既然在第一时间知道了杨石老先生去世的消息,那么告诉朱明华省长一声就显得很有必要。
范晓宁找了个空档,敲开了朱明华的办公室,告诉朱明华,杨石老先生去世的消息。老先生与杨志远之间的感情,朱明华自然不及范晓宁了解,他一时没有理清头绪,看了范晓宁一眼。范晓宁一见,就知道自己没有说清楚,于是原原本本把老先生与杨志远之间的情感故事细细一说,朱明华这才有了感觉。朱明华当时什么都没说,直到第二天,朱明华把范晓宁特意叫进办公室,让范晓宁元旦以个人的名义上杨家坳去一趟,对杨石老先生的逝世表示哀悼,顺便给省长本人捎上二百元礼金。范晓宁自是明白,省长这是不方便去杨家坳,一来,省长出行,动静太大;二来,本省农村土葬成风,省长多有批示,但各地依旧我行我素,老先生要是火化,那还可以作为一个先进典型,那省长亲自上门吊唁,并无不可,礼金也不必带了,人到了就行。可范晓宁侧面有所了解,杨石老先生立有遗书,杨志远于情于理不敢有违,老先生这次铁定土葬,谁去做工作都是没用。省长要是亲自去吊唁,那就是自掌其脸。如此一来,这事情就有些不太好处理,因此派他范晓宁利用其与杨志远之间的私谊前去吊唁,顺便给省长带上二百元礼金,就很有必要了。二百元,也就是表表意思,多了反而会有麻烦。
范晓宁不会知道,就在元旦这天,当他范晓宁从榆江出发之时,本省的各路人马都心照不宣地也开往杨家坳。
元旦这天上午十点,杨家坳陆陆续续有贵客驾到。由近而远:
新营县委书记张开明、县长余就;林原市市委常委、政法委书记、公安局局长洪然;林原市交通局长延平、市财政局长伏涌军;
当年新营的一干人物,现在就缺一个向晚成了。大家来到杨石的灵堂,三鞠躬,杨志远等数十孝子贤孙,跪地磕头,以此答谢。大家都是官场中人,今天一到杨家坳,一见杨家坳的丧事规模,就知道,杨家坳这回动静闹得太大,只怕不是好事,都有些为杨志远担心。大家都知道于情于理,他们都得给上杨家坳来吊唁老先生,但一看现场的规模,人山人海,就知道这事只怕麻烦,彼此都是一定身份的官员,一旦为外界知,搞不好,又会给杨志远带来麻烦。
杨志远也是明白的,也想到了这一点,这边吊唁一完,那边白宏伟、杨自有他们赶忙把各位领导带上了南山别墅。
很快,范晓宁就到了。
杨志远看到范晓宁微微一愣,不明白范晓宁是从何处得来的消息。但他什么都没问,杨家坳这次动静太大,祭奠的时间太长,这消息对于范晓宁这种大秘来说,瞒是瞒不住的。叩拜完毕,范晓宁把一个白信封交到了杨志远的手里,只有‘沉痛悼念杨石先生’几个字,再无其他,杨志远一看就知道这是朱明华的手笔,他点点头,表示明白朱明华的心意。
随即,省农业厅厅长杨建中来了;榆江市公安局副局长吴彪来了;王文举和张淮也派秘书前来;
这天上午,本省还有两个重量级人物一同前来吊唁:省委常委付国良副省长;省委常委、合海市市委书记罗亮。两位领导也没有料到杨家坳会把场面搞得如此之大,也知道这事情将来只怕会给杨志远带来麻烦。对于两人的善意提醒,杨志远表示感谢,但也无所谓,说为了杨石叔,我豁出去了,我愿意承担一切该由我承担的责任。付国良和罗亮见杨志远如此,叹了口气,什么都没说,拍了拍杨志远的肩膀。和杨志远在南山的老虎嘴吃过饭,二位省领导打道回府。
下午,安茗的母亲安小萍、周至诚的夫人王琳、李泽成的夫人余小娴三人结伴而来。安茗的哥哥方伟勋和蒋海燕也来了;孟路军本来也准备前来,杨志远严令禁止,最后社港的干部派霍亚军一人为代表前来吊唁。
而沈协、张悯元旦回家休假,一听说杨石去世的消息,也立马赶来了。
向晚成是3号傍晚时分来的。当时天蒙蒙黑,向晚成着一身黑色的西装,带着司机赶来了,这天为吊唁的最后一天,该来的都已经来过了。向晚成来到灵堂,别人都是向老先生的遗体三鞠躬,向晚成却是向老先生的遗体磕了三个头。
这个礼有些重了,向晚成现在毕竟是省内经济大市的市长,老先生不过是一介村夫,向晚成与其非亲非故,所谓跪天跪地跪父母,向晚成这么一个大市长向老先生的遗体下跪,实为情重。
杨志远率众人跪着还了礼。然后杨志远和向晚成一同走到了坪前。冬夜,寒风凛冽,坪前早就燃起了熊熊柴火。杨志远说:“向市长,礼重了!”
向晚成说:“志远,还记得你那年邀请我参加老先生八十寿辰的事情么,你给我说的那番话我一直记忆在心,这些年,我向晚成一直恪尽职守,就是因为我向晚成不敢忘记自己是个农民的儿子,杨石老先生是没有可以载入历史的丰功伟绩,可是他老人家这一辈子过得充实自在,一生勤劳朴实,对己严格自律,对人宽厚仁义,对家族呕心沥血,倾其一生,磊磊落落,一辈子无愧于心。这样的一位老人,值得我向晚成跪拜,也值得你杨志远为他披麻戴孝。老先生是个普通的农民,这不错,可和他相比,说实话,我向晚成不如他,老先生做过的许多事情,我向晚成就做不到。”
杨志远说:“向市长,说实话,我杨志远这一辈子,做的最光彩的一件事,就是当年舍弃一切,义无反顾地回到杨家坳。而做的最值得的一件事,就是在我杨石叔80岁那年,把你请来给他老人家祝寿,以此了却了老人家的一桩心事,向市长,我杨志远这辈子都记着你这份情。”
向晚成说:“志远,你这话就差了,是我应该谢谢你才是,是你让我得以结识这样一位值得我向晚成崇敬的老先生,让我得以从老先生的身上,看到中国农民的善和义,坚韧和无私,让我向晚成这些年,身居高位,在诸多诱惑面前,不为所动。说实话,志远,我们那年的那番对话对我的影响很大,让我这些年时刻铭记着自己是一个农民,所以我至今都没有偏离方向,清清白白做人,明明白白处事,以一颗感恩之心为官,我向晚成活得堂堂正正,问心无愧。所以志远,是我该谢你,是我该谢谢杨石老先生。我之所以今天才来,就是想今晚来好好地谢谢老先生,在老先生的灵堂前说说心里话,给老先生守灵,送老先生一程。”
杨志远忙说:“市长,天寒夜冻的,你的心意我领了,真的不必如此。”
“志远,这事就这么定了,你不必劝我,没用。”向晚成摇摇头,说,“志远,老先生对你有恩,这是不假,可我听说你在老人家的灵堂前跪了几天几夜,这有几人可以做到,你为什么如此,除了老先生对你有恩以外,是不是也为老先生的人格魅力所折服,觉得老先生去了,你一下子就失去了精神的寄托。”
这杨志远还真没有想过,自从父亲去世后,因为有了杨石在,杨志远做什么事情都感到踏实,无所畏惧,因为他相信最苦最难,自己的身后都有一位坚强的老人在支持着,他根本就无需担心自己会被遗弃。他踏踏实实为官,勤勤恳恳地为百姓做事,就因为他时时刻刻感觉到杨石叔在一旁盯着,让他丝毫不敢松懈。向晚成说得对,杨石叔除了对自己有恩,他还真的就是自己的精神寄托,这些年,杨石叔一直都在潜移默化地影响着他,诚实为人,踏实为官。
火苗直蹿。
杨志远向向晚成袒露了自己的心迹:“我这一辈子,最不可原谅自己的,只怕是我杨石叔86岁寿辰的时候,我没能回到杨家坳,和他开开心心过一个寿辰,陪他好好喝一盅,他这一走,我连补过的机会都没有了,我这心里啊,憋得慌。”
向晚成劝杨志远,说:“志远,你看你现在这个样子,分明就是在自虐,你其实不应该如此,你得好好地爱惜自己,老先生那么豁达的一个人,要是他知道你这样,他会走得很不安心的。”
杨志远说:“我就是要让他走得不安心,谁让他就这么丢下我们不管不顾,不声不响地就这么走了。”
向晚成看着火光下的杨志远,满眼血丝,头发凌乱不堪,他说:“志远,我知道你这是在负气,就像是一个死不承认现实的孩子。老先生87岁的高寿,没病没痛,含笑而逝,在乡下这是喜丧,你应该欣慰才是。”
杨志远沉默,没有说话。向晚成说:“志远,我们共产党人是不信神不信鬼的,但这一次,我真的相信有神明在,有天堂在,像老先生这样的人,是肯定会上天堂的。到了来年开春,杨家坳漫山遍野花团锦簇,那肯定是老先生在天堂为杨家坳播撒春天。”
就在这时,杨志远感觉有冰冷的东西打在自己的脸上,杨志远一抬头,天空中竟然飘起了雪花,下雪了,本省今冬的第一场雪就这么无声无息地降临了,飘飘洒洒,飘落人间的都是爱和离愁。
杨志远喃喃自语:杨石叔,是你么?你在天堂还好么?这纯洁的雪花,是不是你从天国派来的使者?
杨志远满脸热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