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三千发丝

墨小颜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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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9章 三千发丝

    惭洛站在纤漠的床前,绣着金龙的长靴在月光暗淡的屋子里看不真切。他伸手想抚上纤漠的面,可是手却僵在空中,怎么也落不下半分。

    “娘……”纤漠的声音是哽咽的,可是摇摇欲坠的泪挂在眼角,却怎么也落不下,只是眉头皱得好紧。

    惭洛的手,到底是没落下,只是从怀中掏出一个紫色的瓷瓶放在床头,便转身一个跃起冲出了窗外。纤漠恍惚中听见声响,睁开迷蒙的眼,却只看见窗外斑驳的树影,连一个背影都没有看见。

    第二天起床的时候,纤漠才发现了放在床头的紫色药瓶,眼里闪过疑惑,拔开瓶盖,溢出一阵冰凉的药味。纤漠凝眉,这瓶子里装的竟是膏药,手臂上的疼痛几乎麻木,只是手怎么也抬不起,不经意的望向窗外,阳光明媚。

    是她的错觉吗,昨晚似乎有一个人站在她的床头,很久很久,恍惚中,她曾经感觉到了一抹熟悉的霸气。纤漠摇摇头,嘴角扯出苦笑,这世上谁关心她她都信,可独独那个男人,他不会。

    将瓷瓶里的膏药抹上手臂,麻木瞬间减轻了不少,纤漠想,这药许是柳子莲放在床头的,只有她,心思才这般缜密。

    纤漠走出房门的时候,小胡子正在门外徘徊,见纤漠开了房门,犹豫了一下才走了过来,面上似乎有些为难,想说什么,嘴唇动了动却没说出口。

    “有什么就说吧……”

    纤漠看不下去小胡子的犹豫,刚一开口,不用等小胡子的回答,纤漠已经猜到了几分。因为她看见了从长廊的尽头走来的那个干瘪的身影。骨瘦如柴的许么么看见纤漠,脚步又快了几分,急急的走到了纤漠的面前。

    “柳才人……”许么么焦急的开了口,干瘪的手指扭捏了一瞬,也是犹豫,再没说出话来。

    “是米尔纳公主要让我过去伺候,是么?”纤漠冷笑,看来米尔纳终于要开始刁难她了,这就是那个男人让她去伺候米尔纳的目的,不是吗?既然早已有了心里准备,那她纤漠,是不会怕的。

    不等许么么带路,纤漠径直转身向门外走去,一身雪白的绸衣,在转身的时候荡漾开来,那光景,异样的美丽。小胡子和许么么都被这美丽吸引了视线,直到纤漠走过了转角二人才回过神来。

    “你家主子不是一般的女人……”许么么只这么对小胡子说了一句便赶紧跟了上去,只留下小胡子还愣愣的回想着许么么的话。好一会儿,他才一拍脑门儿的低吼出来,得意的自言自语:“那是,我家主子可是仙女下凡……”

    黄土铺地,漫漫尘沙,皇城里的马场,纤漠还是第一次见。校场上,虽没有沙场点兵的气势,可是却有几匹马儿放肆的奔跑着,马蹄高扬,长啸一声,那模样,让纤漠不禁展露笑颜。

    米尔纳站在纤漠的身旁,一身火红的劲装配上小马靴,这人儿,娇艳却不失可爱,要不是她脸上的笑过于的张扬,这样的美人便是马场上最耀眼的风景。

    米尔纳扬起手中的马鞭,指着场上跑得最快的马儿。“那匹马,名叫展颜,是珞榖国的名驹,现在,本宫送你。”

    纤漠回头,面上没有喜色,反倒拧紧了眉头,没有说话,她等着米尔纳的下文。

    “怎么样,要来赛一场吗?输的人……将三千发丝留下。”米尔纳的头总是高高的仰着,骄傲的她,眸子里满是挑衅。

    三千发丝……

    纤漠伸出手,抚上一缕,指尖是滑腻的触感,纤漠不是怕,可是,却也不傻。脸上的神色没有变过一瞬,纤漠只冷冷的说:“我不会骑马。”

    米尔纳眸子中的光芒闪烁过一瞬,手中的马鞭却没有落下,她说:“不会……可以学,本宫绝对不欺负你,五圈定输赢,本宫让你三圈。你要是怕了……只要你在厄尔浦西面前说四个字便可。说,我是贱人。”

    贱人!

    纤漠灵魂深处的冰山被狠狠的撞击,冰山碎裂,留下的只是一颗满是创伤的心。将军府的那两个女人说,她是贱人生的孩子,所以是小贱人,连那个和自己流着相同血液的大将军纤飞龙也说,她是贱人生的孩子,继承了她娘的贱性。

    眸子里的坚毅闪过,纤漠转身迈开了步子,直直的走到校场上,伸开双手拦住了那匹马儿的去路,马夫及时勒住缰绳,马儿的蹄子扬起在纤漠的头顶,险些落下。

    纤漠回头,面上苍白却坚毅,对着米尔纳的方向。“好,我们比。我绝对不会输。”

    米尔纳本想勾起嘴角得意的笑,可是不知怎的,看着马蹄下的这个女人,她的心中竟然闪过一抹刺骨的寒冷。这个女人眸子那种中泛着哀伤的坚毅,竟让她也心中抽痛了一瞬。

    “给你一天,够么?”米尔纳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连自己都禁不住诧异。

    一天的时间,学会骑马,还要赢,几乎是不可能。她这是怎么了,竟然提出这么不公平的要求,难道说……米尔纳咬紧了牙,心,漏跳了半拍。高高扬起的马蹄已然落下,米尔纳笑了,笑容苦涩,笑的却是自己,即使不想承认,她的确是怕了,怕了那个女人眼中带着哀伤的坚毅。

    纤漠没有笑,只望着米尔纳的方向,脸,苍白一片。她咬住了下唇,任漫漫尘沙铺在面上,却只说了一个字。

    “好。”

    纤漠的声音是哽咽的,只是被校场上的风吹淡了,那哽咽却只有自己明了。她娘不是贱人,她,纤漠,也不是。天色暗了,皇宫里的天空,永远都是巴掌大那么一块,抬头的时候,只能看见天边渐渐消散的五彩颜色。

    展颜,是一匹好马,奔跑的时候,只留下呼啸的风声。可是这样的马,却不是纤漠这样的女人能驾驭得了的。

    手里拉着缰绳,一身黑色劲装的纤漠站在展颜的面前,展颜很高,纤漠的头只到它的颈项,抬起手抚上它的鬃毛,有些顺滑的味道。

    “马儿,我们不能输对不对……”

    在马夫的搀扶下,纤漠踩住马镫猛的跃上了马背。柳子莲和小胡子守在一旁,只能眼睁睁看着拉住缰绳纤漠,脸在颠簸的马背上越发苍白。一匹好马,挑的也是一个好主人,展颜既是好马,又怎会轻易臣服在一个女人的脚下。

    展颜的反抗比想象中的还要强烈几分,每每当马背上的纤漠被高高的挑起,险些落下,小胡子总是要惊呼出声,倒是柳子莲一动也不动,只静静的咬住了下唇,脸色苍白一片。

    在校场的远处,一双邪魅的眸子,总在纤漠险些落下时闪过担忧的光芒。惭洛站在一棵梧桐树后,轻轻的向旁迈开一步,便可以将校场的一切尽收眼底。拳头渐渐松开,却总又在纤漠险象环生的时候握紧,这一松一紧之间,他竟不知不觉在梧桐树后站了一个时辰。

    这皇城里的事又怎么瞒得过他,他还记许么么向他报告这件事的时候,那时的他嘴角勾起了一抹笑,这女人,竟是不知自己在做什么么?只一天,不但要学会,更要赢。可是……该死的,他的步子却不听使唤的走到了这里。

    抬眼望,那女人在马背上紧咬住下唇,红润的唇曾经被他咬在口中,弥漫着香甜的味道。嘴角泛起笑,这女人,比他想象中的有趣。惭洛弯腰拾起地上早已经准备好的马鞭,眼眸里的冷酷消散不少,扫过马背上飘扬的发丝,脚下的黑色绣龙长靴便向前迈了一步。

    可是,抬起的脚还来不及落下便僵在空中,惭洛站在树后,远远的便看见一个俊朗的身影向着纤漠的方向走了过去,脸上还带着温柔的笑。脚僵在空中,被风吹得有些摇曳,惭洛还没落下的步子到底是收了回来。

    他扫了一眼远处渐渐靠近的两人,眸子里的冷酷一瞬间重新聚拢,看来她是不用他来教了。一拳打在树干上,残叶扑扑簌簌的掉下,只是远处的人却没有看见而已。

    这样的女人,是用不着他担忧的,惭洛的笑,在尘沙里湮灭。他险些忘了,她是一个青楼出生的女人,最会的便是勾引男人的手段,厄尔浦西是,岳然……也是!

    惭洛心中懊恼,只低咒一声,为他心中曾经涌过的一瞬担忧。

    惭洛转身离开的时候,厄尔浦西刚刚抓住了缰绳,一用力,马儿高扬的马蹄才猛的从空中落下,划出一道美丽的弧线。惊魂未定的纤漠伏在马背上,脸上的苍白已经到了极限。

    “我来教你。”厄尔浦西只淡淡说了一句,也不等纤漠的回答,便翻身上马坐到纤漠的身后。纤漠还来不及拒绝,厄尔浦西的双手已经越过她的腰间紧紧的抓住了缰绳。

    纤漠凝眉,回过头,险些撞上了厄尔浦西的唇,她往后缩了缩拉开距离才冷冷的问:“你不怕米尔纳公主知道?”

    厄尔浦西听见米尔纳三个字从纤漠口中吐出的时候,面上一紧,猛的一夹马腹,马儿便冲了出去,呼啸的风吹在耳旁,只奔跑着,他却没有给纤漠任何答案。

    纤漠不知道,就在风从她耳旁呼啸着掠过的时候,柳子莲的脸却越发的苍白了。柳子莲站在梧桐树下,从这里可以将校场上的一切尽收眼底,本想静静的寻一处坐下等纤漠练马,可是还来不及坐下,便发现地上的一抹金黄。

    柳子莲拾起地上的马鞭拿在手中,金黄的颜色,在皇宫里是一种灿烂,只一眼,便让手中的马鞭仓皇的掉落地上。马鞭的手柄出,一个“御”字是用金线秀成的。她忍不住再次望向校场,纤漠的发丝荡漾得有些疯狂。

    重拾起马鞭,握着的时候,手紧了紧,柳子莲望着远处纤漠苍白但坚毅的脸,心中不知是欣喜还是担忧,她到底没有看错人,这世间的人,只怕都要为这容颜丢了魂魄。

    深蓝的天空里,一轮圆月高挂,泛着银白的光芒,可是那白,却及不上纤漠的脸色。纤漠咬紧了牙,直到深蓝的天被一抹阳光撕裂开来,光亮普照,刺痛了纤漠的眼。纤漠迷蒙着眼,却只能看见满世界的白。

    纤漠不知道是怎么倒下的,只知道醒来的时候,已然是落日黄昏。柳子莲和小胡子都守在身旁,而纤漠躺在熟悉的床上,窗户大大的开着,睁开眼,便能看见窗外的天边。天边,弥漫着五彩缤纷的霞。

    “扶我起来。”纤漠凝眉,让声音哽咽着颤抖。

    小胡子看了柳子莲一眼,眼中有着隐隐的泪光,见柳子莲点点头,这才小心的将纤漠扶起,只是小胡子不知道,他的手已经颤抖得没了模样。

    换了一身黑色的劲装,将腰带系到最紧处,纤漠走出门的时候,身子挺得很直。

    “柳才人……”小胡子看着眼前纤细但却没有一丝动摇的身子,一开口,声音竟是哽咽。

    纤漠回头,只淡淡一笑,倾城的容颜,映着点点落日霞光,让天地都没了颜色,只是这样的笑,在她迈出步子走出房门的时候,过于哀伤。纤漠一直不懂,为什么站在校场上抬头看的时候,天,会来得更蓝。

    黄昏的校场,尘沙还没有扬起,可是纤漠的眼却宛若被黄沙模糊了视线,这世界在她的眼中竟成了朦胧。校场上很安静,人不多,只有熙熙攘攘的几个人,几匹马。小胡子和柳子莲就站在纤漠的身后,两个人面上都是掩不住的沉重,而站在米尔纳身旁的厄尔浦西眼中更是满满的担忧。

    米尔纳冲纤漠挑挑眉,踩着马镫一跃上了一匹白色的骏马,坐在马背上,头顶是缤纷的晚霞,映着米尔纳身上的劲装,一片红火。她用马鞭指着纤漠的鼻,嘴角有笑。“本宫说过,要让你三圈。”

    纤漠冷笑,将头仰得很高,没有说话,只在马夫的帮忙下踩住马镫翻身上马。纤漠拉住缰绳,手指苍白,宛若鬼魅一般。

    风袭来,吹散凌乱的发。

    两个并肩坐在马背上的女子,一红一黑,面容冷峻,在落日的霞光里都是绝美的容颜。只不过,纤漠眼中的淡淡哀伤,在风吹的时候弥漫天际,一瞬间冲劲了一双邪魅的眸子里。

    惭洛出现的时候,纤漠是惊讶的。纤漠泛起了笑,思绪飘忽了一瞬,看见惭洛眸子里的冷酷,心猛的抽痛一瞬。他,是想来看她惨败的模样吗?只可惜,她,纤漠,不会输,尤其不在他的面前输。

    “既然米尔纳公主兴趣盎然,那朕也来凑个热闹,不如……朕也加一点彩头好了,这样也更有趣。”一身金色龙袍的惭洛,一步步走近,却只停在了厄尔浦西的面前,目光扫过,竟是冷冽寒霜。

    米尔纳倒是笑得灿烂,拉着缰绳的手一紧,马蹄高高扬起在空中,马儿狠狠的打了一个响鼻。“皇上出的彩头,定不会小气。这游戏,好玩!”

    米尔纳的头,总是骄傲的高高仰着,所以她看不见,惭洛的眼中,一闪而逝的残忍。米尔纳看不见,可是纤漠却看见了,抓着缰绳的手不断的收紧,有那么一刻,她竟禁不住的颤抖,这个男人的彩头,也许不是她要得起的。

    “输的人剪落三千发丝,那赢的人嘛……朕,许她一个承诺。朕承诺,只要这皇宫里的东西,除了玉玺,只要看得上眼的,朕都给。”惭洛说得轻描淡写,可是在场的人却都震撼了,谁都明白,这个承诺的背后是怎样的一种阔绰。

    “哈哈……”第一个笑出声的是米尔纳,那笑容里有些轻狂。“果然是云翳国的皇上,出手就是大方。”

    纤漠也想笑,扯动嘴角,却怎么也笑不出来,这个男人这么做到底是为了什么,她想不明白。为了两个女人无聊的比赛而已,却拿出这么大的手笔,这样的他,让人越发的疑惑。

    “啪”

    米尔纳的马鞭摔在了展颜的马臀上,马儿瞬间冲了出去,要不是纤漠紧紧抓住了缰绳,刚才这一下,她便已经摔下马去。米尔纳看着纤漠飞扬的发丝荡漾在马背上,又呵呵的笑了一阵,这才迎头追上,口中娇叱一声:“比赛开始。”

    风,好冷,夹杂着尘沙扑在面上,更多了一份苦涩。抓住缰绳的手已经麻木,纤漠的视线里,只有尘沙漫漫飞满天,竟连一刻的风景都看不见,只是,不断从身旁掠过的一抹火红却甚是刺眼。

    纤漠咬紧了牙,她说过,不能输,绝对不输。可是,当米尔纳第四次掠过身旁的时候,纤漠知道,这世界到底是残酷的。

    站在场边的小胡子看着马背上纤漠苍白的脸,鼻头一酸,竟险些哭了出来,只得抓紧了柳子莲的手,口中焦急的道:“怎么办,怎么办……要输了……”

    柳子莲没有回头,只死死的盯紧了纤漠的方向,额头上的汗水汩汩的往下掉,任小胡子摇晃着她的手臂,指甲嵌进皮肉里,她却忘却了疼痛。不,她信马背上的这个女人,有着那样坚毅眼色的女人,绝不会输。

    众人都是满脸的紧张神色,可独独惭洛没有,他的手一掌拍在厄尔浦西的肩上,脸上带着残忍的笑。心思系在场上的厄尔浦西被这一惊,脸色瞬间惨白,这才匆忙的回过头。

    “你说,她们谁会赢?”惭洛淡淡的问,语气里听不出丝毫的情绪。

    厄尔浦西怔住,余光里一黑一红交替着,面上不知什么时候也是透着些晶莹的液体。厄尔浦西还来不及说话,一阵滚烫的液体便洒在了他的面上,带着刺鼻的血腥。惭洛和厄尔浦西回头,便看见纤漠的手中寒光闪过。

    惭洛低咒一声,面上的平静一瞬间被打破,拳头紧紧的握住,步子却向前迈开了两步,而眼睛死死的锁在了纤漠的身上。这个该死的女人,竟然将匕首插在了马臀上!

    红色的血液,在马儿奔跑的时候四溅开去,那模样,铺天盖地的狰狞。纤漠手中的匕首“月”映着落日的余晖,寒光却仍然刺眼。

    她说过,她要赢,哪怕是用尽一切手段。

    受了伤的马儿猖狂的奔跑着,纤漠已经将一切忘记,只拼命抱住了马儿的脖颈。她抬起头,迷蒙的睁开眼的时,视野里只有一座雪白的山。

    娘,你看见了吗?纤儿,现在变得好强。

    纤漠记得,恍惚中,她是和身下的马儿一起摔出去的,尘沙打在面上,她只来得及看上这世界一眼,竟是满世界的红色,带着铺天盖地的血腥。

    纤漠笑了,身上的黑衣被鲜血浸透的时候,她知道,她到底是赢了,没有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