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毫无疑问, 这句话里“无可取代之人”所指的对象,似乎很清楚。
柳泉并不是毫无EQ的傻瓜,虽然不会玛丽苏到自作多情地以为自己身为审神者就可以将整座本丸都收为后宫,但是三日月宗近一直以来对待自己的态度,现在细想起来,都已经超过了武士对主人、或者久经世事的长辈对待一腔孤勇的晚辈(雾!)应有的范围。
虽然大家都知道不娶何撩的意思, 但是三日月宗近身为天下五剑中最美的那一位, 一直以来都是在将军家族手中传承,没有人会不明白他的重要性和意义,根本不需要通过这种细枝末节的小手段来为自己正名、争取关注或扩大影响。
大包平尚且要为自己未能名列天下五剑而恼怒;莺丸本体刀的中心铁未经加工、因此从未上过战场;一期一振与烛台切光忠都遭受过烧身之苦;小狐丸其实只存在于能乐“小锻冶”的传说之中;数珠丸则中间遗失过两百年、身世存疑, 就连最初供奉的神社后来也拒绝重新接收;鹤丸国永身世漂泊, 从墓中被盗走、又从供奉的神社里被盗走;大典太光世纠结于自己一直被放置在仓库中无法出阵的冷遇;江雪左文字则根本不想出战——
几乎所有的太刀,都有自己的伤心事。只有从诞生之时起就被众人欣赏和尊崇的三日月宗近,辗转于贵人之手, 受到最高最郑重的对待,在永禄之变中也曾与当时的将军一起对敌……
这样的人, 或者说,这样的一把名刀, 是不需要再获得现主人的特别对待,才能得到额外的满足感的。
……除非,是他自己认为那种特别对待, 对自己来说是必要的, 是非常重要、必须得到的。
然而柳泉没法回答他什么, 也没办法像那些单纯而甜美的可爱少女一样, 惊讶而欢喜地从他那里接收这些好意,因为天下五剑之中最美、地位最高的那一位付丧神的青睐而激动得双眼发光、内心小鹿乱撞,然后把满腔的爱情和仰慕都一股脑地倾倒给他,就像是他所期望得到的那样。
她的下巴被他托起,无法移动,也不能转过脸去避开他的视线;于是她只好闭起了眼睛,深吸一口气,下定决心说出了恶役的台词。
“……我以前,曾经听过一首歌。”她低声说道。
“有几句歌词,我很喜欢。”
没得到她热烈的回应,三日月宗近仿佛也并没有失望或气怒,而是轻声笑着应道:“哦~?”
柳泉低声念道:“‘数不尽的悲伤沉淀于此,无可取代之人长眠于此;见证了战争的朵朵白云啊,将这些英魂送至充满光明的天上吧……应该踏上的旅程,除了前行别无他法;不远处等待的未来,即使未知,也要迈向前方’——”
三日月宗近似乎沉默了一下,才应了一声:“……哦。”
柳泉虽然闭着眼睛,也能感到他的气息仿佛不像刚才那么无限接近自己的脸庞了。虽然他的左手仍然握住她的手臂、右手弯起五指托住她的下颌,然而那种前一瞬间还弥漫在庭院里的某种微妙的、有点暧昧的气氛,已经被她背诵的这几句歌词驱逐得无影无踪。
她自失地勉强勾了一下唇角,重新睁开双眼望着他,语调里也带上了一抹黯然之意。
“在箱馆的弁天台场……还有,在无量光院……”
“在离开那些地方之前,我都想起了这首歌。”
“有的时候,并不是我不够努力……而是即使我再怎么努力,我也不可能留下来。”
“这样的话,我就不应该再去做多余的事情……”
“因为我不能够主动去制造更多的悲伤,这是不应该的。”
三日月宗近沉默良久,忽然呵呵一笑。
“……是这样啊。”
他托住她下巴的右手五指缓缓张开,从她的下颌处滑到她的颊侧,以指尖轻轻在那里一划,勾勒出她脸颊的弧线,然后收手、缓缓退后了一步。
“那么,当初您对土方岁三的那些来势汹汹的好感呢?那些不顾一切的追随呢?那些不惜暗堕也要改变历史、让他活下来的勇气呢?其实,也都是因为那是你必须去做之事,是吗?”他一针见血地反问道,先前那种已经被他抛弃的敬称也重新冒了出来。
柳泉沉默了片刻,然后作出了回答。
“……是的。”她低而清晰地答道。
三日月宗近:“……”
很难得地,她这种肯定的回答,换来的却是付丧神难得一见的无言以对。
三日月宗近沉默了一瞬,忽然又呵呵呵地笑了起来。
“啊哈哈哈哈。”他笑着摇了摇头,又抛出了一个更加尖锐而令人难以回答的问题。
“……那么,当初您在……浅草的那座寺院前,也是故意让我把您杀掉的,是吗?因为反正您也不可能留下来和那位新选组剑法很好的年轻人在一起,从一开始就不可能……所以您干脆就在最后时刻玩了那么一手惨烈无比的退场,以最后的死亡来稳定那个世界,而您自己其实也并没有什么损失——是吗?”
柳泉:“……”
啊,终于被直接问到了这个问题。
从他们在这座本丸里重逢的一瞬间开始,她就知道自己迟早都是要面对这样的质问的。三日月宗近并不是傻瓜,也不会单纯地被感情或内疚冲昏了头脑——经过抽丝剥茧的分析,他总会接近真相。
即使他不可能猜到她是被系统菌控制的玩家这一真实身份,也会从她神奇的死而复生这一事实当中,得出“即使死那么一次也于你无碍,因为你现在复活了,好好地站在我的面前,毫发无伤”这样的结论吧。
而这样的结论就足以让人愤怒到极点。虽然三日月宗近作为刀剑活了一千多年,修养工夫无人能及,也不代表他会想想“哦原来她也是迫不得已,没办法啊”然后轻易宽容这种惨烈的退场背后的欺骗。
现在,怎么回答他好呢?
柳泉这一次沉默了比之前更久的时间。而三日月宗近也就那么站在她面前几步远的地方,耐心地等着。
最后,她垂下了视线。
“是的。”
她清清楚楚地回答道。
“因为当时我想的是——假如我们两人中间必定要有一人死去,才能够稳定那个世界的话,那么还是我去死吧。”她说。
“因为我知道我有复活的机会,但我不知道让你死去之后,你有没有这样的机会。比起来,我认为自己去死会是更两全其美的选择——可以保全我们两个……这只是最简单的取舍而已。”
她不会推卸责任,可也不会为了玩什么误会的虐梗而故意不把自己的考量说出来。
虽然说出来以后,听上去这也不算是什么高尚到让对方无话可说的动机,但事实就是事实。
事实就是,虽然不知道自己死去之后他会活在哪边的世界,但她觉得自己去死能够让他们两人同时平安无事,于是她就这么做了。
很难得地,三日月宗近听了这样的话,也并没有什么格外激动或震惊的反应。
他的目光闪了闪,嘴唇微动,作出“哦”的口型;然后轻轻一颔首,用一种非常正式的措辞说道:“您当初选择了以自己的生命来交换我的安全,对此我铭记在心,非常感谢。”
然后他也没等她回答,就转身大步流星地往自己的房间方向迈开了脚步,将她一个人留在了深夜的庭院里。
这在她来到这座本丸以后,还是第一次——把她扔在原地、自己离开什么的……
柳泉目送着他那随着步伐而微微飘动的蓝色狩衣的宽大下摆,不知不觉地露出了一个苦笑。
“啊……果然是生气了吧……”她自言自语似的说道。
夜深人静。空无一人的庭院里,只有偶尔传来的虫鸣声。夜间的花木逸出格外清新的、属于植物的香气。
谁又知道作为这么一座美丽的本丸的主人,驾驭无数历史上的名剑,背后要付出怎样的代价呢。
柳泉望着三日月宗近的背影消失的长廊转角处,有点自嘲似的一笑。
“……不是思考这些的时候啊。”她喃喃道。
低头思考了一下,她深思似的从口中吐出了一个名字。
“九郎……义经。”
她玩味地将舌尖卷了起来,仿佛这样做,这个名字的发音就可以在齿间多留一会儿似的。
“为什么是你呢……”
为什么穿越了历史和生死,成为审神者、活在其他所有人都到达不了的后世的人,只有你呢。
【就这样和你永别之后,我就可以心无旁骛地去战斗了】
一个熟悉的、和三日月宗近的声线无比相似的声音,忽然又在她脑海里回响起来。
……藤原泰衡。
这个名字几乎是和“源九郎义经”这个名字是同时涌上心头的。与之而来的,还有难以名状的伤感和遗憾。
【我要你在悔恨和遗憾之中度过漫长的人生……那样就是我的胜利了。】
她还记得那双如同鹰隼一般锐利而深刻的眼睛,在她大步走出无量光院的时候,一路上,那双眼睛都如影随形,目光有若实质,紧紧钉在她的背后,像是要用目光将她的背影镌刻进回忆里那样。
然而他的回忆,在那之后又持续了多久呢?一个月?两个月?
他必须按照历史去死……然而历史上先于他而死的源九郎义经却活了下来,来到了现代的尘世,顶着一个化名,指挥着那么多历史上的名剑,做着和她一样的事情——
这不公平。
这样大逆不道的念头忽然在她的心中涌起。
为什么?!假如有这样额外能够获得宽宥、得以重生的机会的话,为什么是九郎,而不是泰衡?就因为历史上的九郎替他哥哥打过很多胜仗,而泰衡徒有“泉冠者”的名衔,却将整个平泉输给了源赖朝吗?
“九郎……泰衡……”
她又重复了一遍这两个几乎能够形成对照组的、曾经作为友人而存在着的名字。
这里的时之政府,既然连历史上的战神都能够驱使的话,就必定有着更多不为人知的秘密——而系统菌,那可是无利不起早的家伙。只是为了友情援助时之政府?对它自己毫无好处?就是为了优秀玩家的毕业安置吗?然而,把玩家撒手不管又怎么样?玩家难道还会反过来把系统黑到服务器崩溃吗?……
我会找出这背后的真相的。因为我就是为此而来到这里的。
她这么默默地想着,却没有说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