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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如章之墓”几个大字,深深刺痛了他的双眼。
据那天过路的行人说,他们在一颗桂树下,看见了一个年轻男子。那人哭声震耳欲聋,声声啜泣叫人心碎。
当夜,祁群买来两壶好酒,一碟小菜,一个人孤零零依靠在程如章墓前,酩酊大醉对着那块石碑道:“阿章……来,喝一点,我知道你不爱喝酒,这是最后一次了,阿章……”
他从头到尾都只是在一个人自言自语,没有任何人回应,就连风声都像是怕搅扰了这一片安宁。
一杯烈酒撒下,祁群摔了手中瓷杯,只凭借一双手不住扒坟。泥土石子让他的双手血流如注,他却浑然不知疼痛般一刻也不曾停歇,程如章的坟墓在他手下开出一个深坑,直到见了棺材,祁群才力竭般颓然跌坐在地。
新土翻开,在坟墓旁环成一个新的“坟墓”。祁群重新启了棺材,贪恋抱着程如章已经凉透的尸体,泪水不知不觉就流了满面。
既然已经约定好了时间,季执云和季鸿毅也就放下心来。两人在赵栋年的安排下安安稳稳睡了一觉,第二天起了个大早,就准备着带赵东年一起回平京。
谁料他们在酒楼等了半天,却仍是不见赵栋年来找他们,两个人的心底突然生出了些慌乱,他们在顶层的房间挨个找了一遍,却没有见到赵栋年的身影。
季鸿毅才认识赵漂,眼下好端端的偏偏就是人不见了,难免有些不好的猜测:“该不会是跑了吧?”
他们起的已经够早了,赵栋年却比他们起的还要早,现在竟然还找不到人了,说是没问题,他怎么也不可能信的。
“不会的。”季执云和赵栋年相处过,他相信赵栋年还不至于为了不去季家就落跑:“再等等吧。”
他们季家又不是什么食人的牛鬼蛇神,赵栋年没必要扔下这么大个酒楼跑路。
两个人百无聊赖的在酒楼里转悠,季鸿毅等得实在是有些不耐烦了,干脆就在二楼包间点了一大桌子的美酒佳肴。
“行了,出去吧。”等着菜都上齐了,季鸿毅挥挥手让小二离开。
小二站在原地踌躇着似乎是有什么话想说,可是还没等他说出来,季鸿毅就又催了一遍让他走。这下小二是麻溜的退出了包间,临出门前却用看好戏的眼神看了眼季鸿毅。
季执云没那个心思多吃,仅仅是填了空腹之饥,就撑着头在一旁放空思想等着赵栋年回来。
季鸿毅就不一样了,他从昨晚开始就惦记着在酒楼里大吃一顿,眼下他正好由于等人太久心情不佳,就直接化焦躁为食欲,自顾自吃的开心。
“呸!这是什么东西啊……”季鸿毅刚吃下个模样看着没见过的菜品,就被嘴里的苦涩逼得大骂出声:“好苦……这是给人吃的东西吗?!”
季执云闻言忽然想起来他第一次到这家酒楼的时候,似乎也被一道菜苦到只想骂人。定睛一看,季鸿毅吃的还真是那道“阴阳离”。
这下他明白店小二出去前为什么要犹豫了,感情是想提醒季鸿毅“阴阳离”的吃法。结果季鸿毅二话不说就赶人走,也难怪会对这道菜毫不知情。
“阴阳离”这道菜季执云一直记忆犹新,现在回想起来都觉得舌尖发苦。
赵栋年还没回来,他不怎么有胃口,所以刚才吃东西的时候根本没仔细看,只动了几筷子摆的离他近的菜。
因为没人提醒季鸿毅“阴阳离”的正确吃法,这才让他吃到了“苦果”。
季执云哪敢说是自己没注意到所以没能提醒他,只装作自己也是第一次见这道菜的样子,帮着季鸿毅一杯又一杯的倒茶。
喝了将近半壶茶水后,季鸿毅嘴里的苦味才散去。
有人推开了他们包间的门,两人齐齐转头看去,来人正是他们大清早找不到,又等了许久的赵栋年。
季鸿毅连连遇到烦心事,先是赵栋年不见了,接着他们又在这里等了那么久,就在刚才他还被一道菜给苦着了。
现在他好不容易见到赵栋年回来,情绪并不怎么友善,但是碍于赵栋年是长辈,又不得不压抑着火气开口:“赵叔叔,您大清早的,是上哪去了?”
季执云能察觉到季鸿毅有些窝火,刻意在赵栋年看不到的角度拉了拉季鸿毅的衣服,暗中示意他别伤了和气。
现在天色还早,昨夜他们只约定了一早出发,却也没说是有多早。现在赵栋年掐着点子回来了,这就不能说他不守信用。
赵栋年先是看了眼桌子上的残羹剩饭,心中已经明白他们兄弟二人应该是已经起来有一会了,便对着季鸿毅颔首低眉带着歉意道:“让两位久等了,我想临走前再去看看我的侄儿,却不想险些误了时辰。”
季执云听见“侄儿”两个字下意识的眉头一挑,现在赵漂就在他的将军府里,赵栋年说去见侄儿了,应该是指祭奠已经“死去”的赵漂。
想这几年来,赵栋年的心中始终是放不下赵漂的。
都说逝者为大,虽说赵漂还活着,但也只有为数不多的人知道。在赵栋年的认知里,赵漂的的确确是“死者”。
听赵栋年这么一解释,就算季鸿毅有天大的火也是发不出来了。
赵栋年简单收拾了些东西,就随着季家两兄弟踏上了前往平京的路。
齐槿俞刚下早朝回到太寿殿,就迫不及待的召来喜鹊问道:“执云的消息呢?”
喜鹊毕恭毕敬答道:“昨日启程去的定阳,现在还未回来。”
自从季执云出宫以后,他的任务就又变了,从充当两个人的信鸽,变成了随时随地密切关注季执云。
“知道他去定阳做什么吗?”现在两个人一个在宫里,一个在宫外,不能见面已经让齐槿俞难舍难耐了,所以他无比迫切的想要知道季执云的一举一动,甚至是每一句话每一个神情。
被迫吃狗粮的喜鹊,一五一十将所有他知道的消息都告诉了齐槿俞。
当齐槿俞知道季家的人认赵漂为干儿子后,当场没忍住笑出声来:“噗嗤……恐怕他自己也没想到吧。”
赵漂可是一直在齐槿俞的情敌名单中位居首榜,现在他知道赵漂竟然和季执云成了兄弟,顿时感觉到心情舒畅。
柳漾又重新回到了天盛营,依旧是一个小小的军师。只是齐槿俞知道,自柳漾跟那个黑衣人见面之后,一定已经达成了某种交易。
傍晚时分,季执云等人一同回到了他的将军府。
赵栋年做梦也没有想到,迎接他的居然是他日思夜想的侄儿——赵漂。他甚至都不敢确定,现在这个在他面前活蹦乱跳的赵漂是不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
赵漂紧紧拥住赵栋年,闷声在他耳边道:“舅舅,光松好想你……”
赵栋年试探性的回搂住赵漂,在感受到赵漂身上传来的温度以后,不禁红了眼眶哽咽道:“舅舅也是……很想你,想你想得都快要疯了。”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眼下赵漂就这么突兀的回来了,赵栋年一时激动,眼泪夺眶而出顺着他消瘦的面颊流下。
赵漂和赵栋年分开的时候,还只是一个十七岁的少年,时隔多年未见,现在也忍不住哭了出来。
季执云看着相拥而泣的两个人,心中诸多憾慨,最终也只是化为一声叹息。
季父抚了抚长着胡茬的下巴,爽朗笑了几声。
听见这笑声,赵栋年才恍然想起这里是将军府,他们居然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哭了出来。
想到这里,赵栋年连忙擦去脸上的泪痕,又在赵漂后背上拍了两把,这才把人放开,转身对着季父行礼道:“在下赵栋年,见过季老将军。”
季父摆手道:“都是一家人,何必见外。”
“一家人?”赵栋年不太明白季父这是什么意思,他们什么时候成一家人了?
赵漂抹干净眼泪又恢复成了乖顺模样,给赵栋年解释道:“光松已经认季老将军为干爹了。”
季父笑吟吟道:“漂儿这孩子,我看着喜欢,就擅自收作干儿子了。因为他情况特殊,没能提前跟你讲一声,还望赵兄不要见怪。”
赵栋年心下诧异,但是诧异之余也为赵漂感到欣慰。
赵漂父母去的早,身边能依靠的人就只有他一个。但他毕竟不是赵漂的亲生父亲,即使对赵漂万般宠溺,也给不了他真正的父爱。眼下有人愿意为他补上这一份父爱,赵栋年自然是乐意之至的。
更何况,季老将军的威名他也是听说过的,能有幸被季老将军相中,已经是赵漂几世修来的福分。
“哪里哪里,在下还要多谢季老将军抬爱我这侄儿。”赵栋年抬手抱拳躬了躬身子,说出来的话皆出自于真心实意。
季母浅笑吟吟插话道:“大家就别光在外面站着了,今日赵兄与漂儿时隔多年重聚,乃是天大的喜事。宴席早已备好,就等着大家落座了。”
几人依言前往宴厅。今日的宴席要比前两次大上一些,排场也是多费了些心思,场地更是从饭厅直接换到了宴厅。
这一场意外的相识,像是打开了什么枷锁,让原本毫无交集的几人意外互相了解,更让当中的两个人,重新认清了自己。
缘起,缘灭,现在缘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