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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国子学设在含章宫明义殿, 此乃陛下-体恤天下学子之拳拳心意, 依哀家看来并无不妥,丞相因何反对?”长信宫永寿殿,慕容瑛听完慕容泓与赵枢的来意后, 直言道。
慕容泓闻言, 眸光湛亮地往赵枢那边一扫,意思不言而喻:丞相还有何话说?
“太后, 历朝历代就从未有过将国子学设在宫中的旧例。何况这含章宫与后宫只隔一堵宫墙,外男诵读之声直达后宫, 这、这成何体统?”赵枢道。
“丞相, 历朝历代没有这样的旧例,不代表朕就不可以开创这样的先例。若都因循守旧固步自封,又何来那许多史无前例的佳话?至于外男诵读之声直达后宫,反正后宫之中又无嫔妃, 只有朕与太后。丞相是怕这诵读之声扰了朕,还是太后?”慕容泓问。
他面色平和,那双眸子却委实生得好, 波光潋滟清亮通透, 这般盯着人看的时候, 总让人分不清那明亮的底色里,到底是一轮遥映春光的月,还是一柄霜刃未试的剑。
“含章宫虽与后宫一墙之隔, 离哀家的长信宫还远得很, 怕是吵不着哀家。”慕容瑛侧过身去端茶盏, 观其面色,倒似有些不悦了。
赵枢见状,知此事怕是无转圜之余地了,只得拱手道:“既然太后与陛下都同意将国子学设于含章宫,臣自然也无异议。”
慕容泓笑意微微道:“如此甚好。对了,丞相,知行的病如何了?”
赵枢道:“犬子不过偶染时疾,调养些时日便可痊愈,并无大碍。多谢陛下垂问。”
“知行病下有十余日了吧,依朕看丞相也不可大意,待会儿还是带个御医回去给知行瞧瞧。朕久居深宫孤陋寡闻,也不知当下如朕这般年纪的官家子弟中流行何种打扮时兴什么话题,到时明义殿同-修,还指着知行给朕做参谋撑场子呢。丞相可别为着担心朕将他带坏了就将他拘在家中不令他来国子学,若是这般,朕可是要亲自去府上讨人的。”慕容泓半开玩笑半认真道。
赵枢忙颔首道:“臣不敢。”
慕容瑛一边喝茶一边听他们说话,啜了一片茶叶在口中都不自知,待发觉,又不好当场吐出,便含在舌尖。
好在慕容泓与赵枢又聊了几句赵合之后,便向慕容瑛告辞,赵枢也没什么借口可以单独留下,遂与慕容泓一道走了。
见两人消失在宫门外,寇蓉递上唾壶,让慕容瑛将那片茶叶吐了出来,轻声道:“丞相,似是有话想对太后您说。”
慕容瑛冷哼道:“畏手畏脚杞人忧天,老生常谈的话哀家都听腻了!”
寇蓉道:“小心驶得万年船。”
慕容瑛眸光一转,问:“近来长乐宫那边有什么动静?”
寇蓉道:“还是那样,若说有什么不同,大约是陛下宠那个名叫长安的小太监宠得有些奇怪。”
“奇怪?如何个奇怪法?”慕容瑛问。
“刘汾说,看他俩平日里眉来眼去那情状,倒颇似东秦时的乐王与贴身太监何欢。”寇蓉道。
慕容瑛眉头一蹙:“乐王与何欢?”思量片刻,她倒是又缓缓笑了起来,自语道“若是如此,便更好了。”
寇蓉小心翼翼道:“太后,若陛下真有龙阳之癖,您说他如此挂念赵三公子,会否也是别有所图?”
慕容瑛愣了。
寇蓉忙道:“奴婢只是猜测,太后不必当真。或许真是赵三公子的才华令陛下折服也不一定。”
慕容瑛斜她一眼,道:“你紧张什么?即便是真的,倒霉的也不会是你。”
入夜时分,钟慕白从西郊大营回到太尉府,听下人说钟羡回来了,便径直去了他的秋暝居。
“此行可有什么收获?”父子二人见了面,钟慕白开门见山。
钟羡放下笔,从书桌后走出来,与钟慕白一同在窗下几案两侧坐下,给钟慕白斟了一杯茶,这才抬头道:“虽无什么大的收获,却发现了一些以前未曾留意的线索,也算不虚此行吧。”
“哦?什么线索?”钟慕白打量着钟羡,短短半个多月,他瘦了不少。想来也合该如此,故地重游,本就容易勾起离思别绪,更何况,这个故地,还是他的至交好友——慕容宪命丧之地。
“古蔺驿人去楼空,并未能发现什么有用的线索,于是我又往前赶了一个驿站。也就是在三垟驿,我偶然听人说起,古蔺驿的庖人做得一手好饭食,是因为该庖人不管做什么菜,都爱加一点鸡骨猪骨混熬出来的汤,故而尝起来格外鲜美。”钟羡道。
“那又如何?难不成问题出在这骨汤上?”钟慕白问。
钟羡摇头,道:“问题在于,慕容泓根本吃不得荤腥。”
钟慕白伸出去正欲端茶的手一顿,抬眼看着钟羡道:“吃不得荤腥?但当时先太子的随行侍从以及那驿站中人不是都作证,看到他与先太子一同用膳了么?”
钟羡道:“我记得很清楚,十一岁那年秋天,先帝与父亲你们外出征战,留先太子、慕容泓和我在崇州。见无长辈管束,先太子与我便偷偷出去行猎,猎了一头鹿。不敢叫人知晓,便在外剥了烤。烤好之后,先太子使人去将慕容泓也叫了过来,分了块鹿肉给他。慕容泓不吃,我笑他扭捏,他一怒之下便吃了。结果回程时便尽数吐了出来。”
“你的意思是,慕容泓当晚虽与先太子一起用了膳,但因为菜中有荤腥,过后他又吐了?所以先太子中毒身亡,而他却安然无恙?”钟慕白问。
钟羡点头道:“我认为不能排除这种可能。”
“那他为何不言明?”
“因为根本就不曾有人问过他这个问题。”
“我曾在鹿苑犬舍前问过他。”
“如果他这般对您说,您会信么?”
钟慕白沉默。
的确,若是慕容泓就用这样简单的一个理由来为自己开脱,他确是不可能相信。
“关于先太子遇害一案,先帝未曾问过慕容泓只言片语。此种态度本就足够让人联想很多,如今事情过去了半年之久,相关证据早已湮灭,真相到底如何,更是无从得知。事到如今,除非抓到真凶,否则慕容泓身上的嫌疑,是无论如何也洗涮不清了。只不过,此行最大的收获不在于上述种种,而在于,一直令你我父子百思不得其解的一件事,也就是对方为何选在古蔺驿下手?对于这一点,我倒是有些头绪了。”钟羡道。
“你且说来。”钟慕白正襟危坐。
钟羡道:“从丽州到盛京,水驿陆驿一共有四十七个,古蔺驿是第三十一个,距盛京尚有六百余里路程。以往我们都太过注重于古蔺驿这个地方,不明白四十七个驿站中,对方为何偏偏选择古蔺驿,古蔺驿到底有何特别之处?所以我们将当地官员、古蔺驿驿丞诸人乃至驿站附近的村庄都摸了个遍,试图找出对方选择在古蔺驿动手的原因。结果,自然是一无所获。
此番因骨汤一事让我将慕容泓暂且排除在外后,我突然有了一条新的思路。会否在古蔺驿下手只是巧合,凶手真正选定的,不过是这个时间而已?这个时间先太子和慕容泓恰好落脚于古蔺驿,于是他们便在古蔺驿下手了。
按时间顺序从前往后推算,九月初三,先帝攻下盛京,中箭昏迷。九月初六,先太子和慕容泓从丽州出发赶往盛京。九月十一,您星夜赶回盛京探视先帝。九月十二,先帝在昏迷了八日之后,首次苏醒。九月十三,先太子遇害。
爹,您不觉着先太子遇害的这个时间,很耐人寻味么?若是早了,陛下中箭昏迷命在旦夕,您这个大龑太尉又不在盛京,若是太子再遇害,盛京很可能军心不稳发生动乱。而若是晚了,您已到盛京,稳住了军心,陛下苏醒,您必会派人去接应太子他们,对方将再没有下手之机。”
钟慕白思索一番,点头道:“有道理。那对方卡着时间谋杀先太子又是为何?不想让他继位登基?如果先太子不能登基,那……”说到此处,钟慕白神情忽而一愣。
“看来爹也发现了。其实从当时的情况来看,先太子遇害,最有利的并非慕容泓,而是端王。毕竟先帝就这两个儿子,谁也不会想到先帝会把帝位传给自己的弟弟而不传给自己的儿子,兄终弟及这样的例子古往今来都是屈指可数的。我们之所以会把慕容泓认为是得利之人,那是因为先太子遇害之后,先帝马上就把帝位传给了他,使我们先入为主地做出了这样的判断。
然而这样一来,新的问题却又出现了。是谁为了端王行此逆举?目的何在?端王之母不过是平定侯送给先帝的美人,并无家世根基。若说是平定侯为了端王母子孤注一掷,且不论他是否有这个实力,光动机就不好找。就算是他想借着端王母子更上层楼,他哪来的自信能越过您、太后和丞相等人去操纵端王母子?所以我认为此人可以排除。可除了他之外,端王母子得势,到底还对哪些人有利?莫非端王母子在朝中还有什么隐藏的靠山不成?”钟羡俊眉微皱,一脸凝重。慕容宪死得不明不白,此案一日不破,他便一日不能安心。
钟慕白端起茶盏,慢慢地饮了两口茶,道:“且不论端王母子身后有什么隐藏的势力,若是你的推断成立,那慕容泓的问题,便大了。”
“正是。先太子无故横死在他面前,先帝却又将皇位传给他。按常理来说,即便先帝不问,他也该对此做出解释以宽先帝之心,至少,也该将事发之时到底是何状况说出来。可观他行状,对此事却是讳莫如深绝口不提。如此看来,若不是他参与了谋划此事,便是有什么原因让他宁可自揽罪责也不能将事实说出口。”说到此处,钟羡握了握拳,道“我与他话不投机,若是强行寻些由头去见他,未免又显得刻意。如果有机会能让我与他时常见面,说不定还能看出些端倪来。”
“有机会,眼下就有一个绝好的机会。”钟慕白忽然道。
钟羡抬眸看他。
钟慕白道:“今日慕容泓在朝上提议将国子学暂设在含章宫明义殿,丞相虽有反对之意,但此事本就是有利无弊,只要慕容泓坚持己见,太后未必会帮着丞相。他说他自己也会去明义殿听课,如此,你与他,不就有相处之机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