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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久,我轻轻问:“为什么?”问完才发觉自己的问题问得好傻。
“呵!呵呵!”紫泱轻轻地笑着,眼泪却落了下来:“为什么呢?我也想知道为什么。或许就是我嫉妒吧,我嫉妒你们有了圣宠,嫉妒悯瑶有了龙种,而我呢?我一无所有!我不想就这样一个人孤零零地老死在这深宫里,那么我就只有靠夺,只有靠斗,只有靠用心计!这个宫廷里从来都没有谁是谁非,有的只是输赢,成者王败者寇,如是而已。”
“所以你就从暗害悯瑶的孩子开始,一步一步……她可是你的好姐妹……”
紫泱打断我:“想要在这后宫存活,利益才是第一位,至于姐妹情谊……不过是这利益面前的遮羞布罢了。正如过去我喊你妹妹,如今亦可唤他人姐姐。”
说罢,紫泱抬步跨出了迎香阁。
我心底知晓,从此往后,我与紫泱,漫漫陌路人。
*
翌日,午时。
我依旨跪于承德门前的台阶下。承德门位于凤仪宫前,不仅是进入凤仪宫的毕竟之路,更是链接各宫室的枢纽所在,因此往来的嫔妃颇多。
“哟!这不是夏贵妃么?怎么而今成了如此残败的模样?”
我抬眼一看,来人居然是程泠霜,莫兰宫正三品宣贵嫔。真是低头不见抬头见,平日里我韬光养晦很少去各宫走动,再加之我位分高的缘故,程泠霜对我除了愤恨敌视,自是不敢有所造次,但而今我已成了这宫里的“落水狗”,她哪有不痛打之理?
“夏贵妃,下跪妃!”程泠霜故意加重了“夏贵”两个字,用凌云刺绣团扇捂住嘴,“噗哧”一声笑了出来,“看来皇上给姐姐的封号正是姐姐的预言啊!”
我这才惊觉封号的事来。通常来说皇上每册封一个嫔妃都会赐予一个封号,这个封号有些是从名姓里出的,有些则随皇上一时心意而定。我记得在册封时皇上并未赐下封号,于是礼部便顺势将我的姓“夏”作为封号传抄,却未留意到“夏贵妃”与“下跪妃”同音,抑或是众人得知却故作未闻。看来皇上当时将我封为贵妃真只是平衡朝堂稳固政权的计策,不然又怎会将我遗忘在玉晚宫数月不理不睬,连一个正式的封号都懒于给我?抑或是由此故意压制我夏家也未可知!
“你……”见程泠霜如此嚣张,一旁的尚香正要挽袖上前,被我制止住了
我冷声道:“贵嫔姐姐,无论妹妹再怎么失宠,只要皇上一日未废本宫,本宫终究是贵妃娘娘,贵嫔姐姐可别忘了名位尊卑,失了礼数。”
“哈哈哈哈哈!你和我谈礼数?我告诉你,现在就是一个小小的侍婢,也能将你踩脚底下去。”说着,竟故意抬起脚来踩上我的肩,“我倒要看看,而今是你贵妃利害,还是我贵嫔利害。”
她狠狠地踢了一脚我的腰,我疼得身子都在颤抖却无法,只得闷哼一声
程泠霜一脸得意:“怎么样?就不知下跪妃娘娘的身子骨可还硬朗,还能挨我几脚?”
这时只听身后“嗯哼“两声,程泠霜转头一看,吓得马上跪地行礼道:“参见皇后娘娘,不知娘娘到此……”
皇后娘娘倒是笑容可掬:“看来宣妹妹近来都很闲啊!”然而我和程泠霜未及反应,皇后已话锋一转,“敢在这承德门前造次的,还真只有妹妹你一人呢!”说罢板起脸严肃道,“宣贵嫔,你可知罪?”
程泠霜早已没了先前的嚣张,惶恐道:“臣……臣妾……不知臣妾所犯何罪?”
皇后威严道:“宣贵嫔出言不逊,以下犯上,有扰后宫和睦,今着令禁足于莫兰宫一个月,自省其过!”
程泠霜一听皇后此言,忙跪地磕头求饶;“娘娘,娘娘不要啊,臣妾知错了,臣妾再也不敢了。”
皇后娘娘的脸愈加阴沉:“说过的话本宫不想说第二次!”
“是,是,臣妾领旨。”程泠霜此时已经吓得脚都软得站不起来了,在宫婢的搀扶下才勉强站起身,匆匆道了声“臣妾告退”,便踉踉跄跄地离去。
“谢皇后娘娘。”我感激地望向皇后,却见她正一脸神色复杂地望着我,最后什么也没说便转身往凤仪宫的方向而去,独留我一人跪在原地,任临冬的冷风袭上身来,森冷透骨。
就这样,我每日午时至未时在承德门前罚跪已经有半个多月了,我的落魄自是招来了众嫔妃热议,更有不少人是专程前来观看的,或关心或挖苦,然而时间长了,在这个诡事多变的深宫,众人的关注点早已移向了别处。
不知不觉已入了冬,内务府依例给各宫室派发新制的衣裳、锦被等物,自然而然,因着我的失势,我本该有的分例自是被克扣了不少,到我手上只有一件斗篷,两匹锦被,就连这个月的例银都未发予我。
“这些个太监也太可恶了!给的东西少不说,这斗篷被子都还是芦花絮的,他们真当我们这玉晚宫是冷宫了么?”尚香抱着一床做工粗糙,还破了好几个洞的锦被,气得直咬牙,“等小姐夺回了圣宠看你们还敢不敢那么嚣张!”
“罢了”清吟叹口气,平缓道,“虎落平阳被犬欺,自古如此。奴婢先去看看小姐有没有留下来的首饰能去换银两,至少能挨过这个冬天。”
这一日午时,我又同往常一样跪于承德门前。
我自册封后所派的衣服多是夏秋之装,而今因着内务府克扣分例,我真可以说是一件能够过冬的衣裳都没有,好在清吟拿两支金钗去换了几件灰布夹绵的袄衫。这可以说是宫里最下等宫婢的衣裳了,但一时为解燃眉之急,也就顾不得那么多了。
风很大,吹得耳畔呼呼地响,承德门又正值风口,寒风尽数迎面向我而来,冷得我浑身直哆嗦。不不禁打了几个寒噤,手往袖口里缩了缩。正在这时,忽然感觉到有几点冰凉落于鼻尖,我抬头一望,只见一粒粒晶莹的雪花自天际飘落下来。开始只是一点点,伴着小雨,不久后风越吹越急,雪也下得急了起来,一簇簇的雪花纷扬而落,宛如一朵朵零落的梨花,没一会儿便染白了我的发,落满了我的肩,最后一点一点地覆没了我的双腿。
这时,一把纸油伞出现在我的头顶,我抬头一看,竟然是他!我还未回过神来,他已经将伞交给了清吟,自己解下外衣披在我身上:“你怎么那么傻,穿那么少,冻坏了可怎么好。”
我躲在他的纸油伞下,感受着衣服上他余留的体温,鼻子一酸便流下泪来。我此刻多想抱着他大哭一场,可我的理智却让我推开了他:“王爷您不能这样……”
我正欲将他的衣服褪下,他却摁住了我的手,从我身后抱住我:“就算这整个宫里的人都背叛你,抛弃你,对你冷眼而视,但我永远不会,”他在我耳畔轻轻道,“已经差不多未时了,我送你回去吧。”
我这次竟出奇地没有拒绝,任他扶我站起来,共在一把纸油伞下,深一脚浅一脚地往玉晚宫方向走去。当然我也没有忽略掉不远处皇后娘娘紧蹙的眉头,还有另一华衣女子冷如裂冰的目光。
大雪的天持续了好久,这日终于等得天放晴,便又进入了融雪期。与大雪天相较,融雪期要更为寒冷,虽有日光普照,然而我却感受不到丝毫的暖意,仍是被冻得瑟瑟发抖。
从那日以后,他不仅为我送来了不少御寒过冬的衣衫,更时常来陪我,与我一道跪在承德门前,有时任雪花一同覆满了我们的肩与发,有时一起在刺骨冷冽的寒风中寂然而立,更有时在冷风呼啸得最盛的时候揽我入怀,替我抵挡那些拂面的霜风。
煜倾的到来不可避免地在六宫之中泛起了议论,然而来来去去也不过那几句。过去总是躲躲藏藏惶恐不安,而今一切都变得明了了,我怕反倒感到轻松了起来。
然而到底还是天寒地冻霜风凛冽,连续十天半月下来,我的身子终是承受不住。这天待他送我回玉晚宫后,我已感有些头晕目眩,待到夜里便觉后脑强痛,紧接着浑身发冷,清涕不断,惊得尚香急急忙忙地跑去太医院请太医。
然而不久后,只见她一个人回来了,带了哭腔,愤恨道:“那些个太医太可恶了,一个个都说自己事物繁忙不愿前来,这不摆明了跟红顶白么?”
清吟忧心道:“因势利导,趋吉避凶,世人向来如此,只是小姐……”
听得外间尚香与清吟的低语,我侧身拢了拢身上的被子,久久未眠。
恍惚中,我竟又想起爹爹和娘,二哥和小妹。离家这一年半载,不知此时的家里该是怎么样的光景?不知爹爹的身体可还硬朗,娘的鬓角又添了几缕白发?还有大哥二哥和小妹,不知他们可还好?我还想到家里的院子,碧池池心的白莲是否依旧洁净无暇,池旁的柳树又抽出过几枝新芽?我就这么想着,叹着,念着,惘然不觉中已泪流满面。
我失神呢喃出声:“家……我想回家……”
“好!我们这就走,这就回家!”忽闻一声温柔的耳语,紧接着便觉被谁轻轻地抱了起来,我就仿佛跌入了一团棉花之中,绵绵软软的别是舒适。在闭眼昏睡过去的最后一瞬,我又嗅到了那股熟悉的龙涎香,温雅芳醇,与一年半前的那一缕,并无区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