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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孩子……睡着了吗?”凤伶坐下后,两眼就一直瞄着襁褓里刚出生的那个小小婴儿,毛头娃娃,肉嘟嘟的小脸,真是越看越讨人喜欢。
“嗯,不哭闹了,真乖!”宁然眼中柔光万千,用臂弯枕着孩子,哄他睡。
凤伶看得一呆,从未见过宁然脸上会露出这样的表情,初为人母的喜悦,洋溢在她的神色间。
“公主……”凤伶这一唤,才唤得宁然将目光转向她,却道:“我不是什么公主了,伶姐姐,你是知道的。”
“……”凤伶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如意宫不复存在了,宁然唯一可以依靠的人,今夜却不在此。
“他伤得很重么?”宁然问。
“啊?哦、哦,殿下的伤势已见好转。”凤伶似在敷衍。
“我几时能见到他?”宁然又问,凤伶却从她的神色间看到难以掩饰的担忧,虽然她很想忍住不问,尤其是不想在凤伶面前提到他,不想引得凤伶的不快。
“……”凤伶又一次呆住了,感觉今夜的宁然很不寻常,仿佛有很多顾忌,又变得如此小心翼翼,一点儿也不像以前的她!是因为这个孩子么?才令宁然如此的小心,这是在下意识地保护这孩子,也是在提防面前这个情敌。
她们二人之间,曾经闹过许多的不愉快,更何况,凤伶不远千里的来到西北战场,却又伤心离开,她那一次落泪,是因为宁然怀了他的孩子,而他对自己的娘子提出了和离……
打不开的心结。
在她心中,宁然犹如一根芒刺,扎得越深,痛得越厉害。而宁然心中呢?她又是怎样的存在?
凤伶猜不到,却已看出来:宁然在小心提防她,连多看襁褓里的婴孩一眼,都令宁然感觉到不安,臂弯合拢,将孩子抱紧些的细微动作,都逃不过她的眼睛。
“你几时能见到他……”凤伶喃喃重复了一遍,而后轻叹:“他伤势稍稍好转时,自是想来见你的,但是,你不能见他!”
“你想说什么?”宁然眉眼一弯,小心谨慎的样子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她一贯的模样:似笑非笑时,流出几分狐般狡黠。“想求我离开他么?可以呀!”
“可以?!”凤伶以为自己听错了:让她离开羿天,她居然也肯答应?这是在骗人的吧?
“对呀,离开,我这不是没在他身边么!可他舍得下你,却放不下我呀!”宁然笑了。
今夜,羿天还没有来,凤伶却来了,一进来就支开旁人,要与她说些话,宁然又怎会猜不到这个情敌想与她说些什么,让她主动放弃?离开羿天?呵,这些伎俩对她没有用!
“……他是放不下你。”凤伶口中发苦,却也不得不承认,“况且你还为他生了这个孩子,但是……”话锋一转,她此刻竟比宁然更固执:“正因为有了这个孩子,你才必须离开!他舍不下你,那就由你来亲自了断,由你来主动离开他!”
“你认为有这个可能么?”宁然眉梢挑了几分冷傲,露出倔强傲气:因为这个孩子,所以她必须离开?凤伶这是想抢了她的孩子,再赶走她么?那未免也太小瞧她了,凭她,还真赶不走她!
“有!”凤伶却十分笃定,“我知道你对他的心,正因如此,我才敢与你提这个要求。”
“……是不是羿天出了什么事?”宁然这一回可算听出些弦外之音了:凤伶的意思,似乎只有她主动离开,才能确保羿天的平安?
“你留下,他才有可能出事。”凤伶绵里藏针,直言不讳:“知道他真实身世的人不多,匡宗碍于皇家体面,也碍于天子的颜面,受人愚弄这样的事,他说不出口,只说太子是忤逆犯上,并未对天下人说出真相,朝中文武百官认定了即将登基的太子,是李氏皇族血统,是先皇后的嫡子李珩,而你,与李珩是兄妹至亲!”
“你若不离开,要以怎样的身份待在他身边?你与他朝夕相处,任何人都能看出你二人并非兄妹之情,况且还有了这个孩子,你与他的孩子!悖逆人伦纲常的事,在世人眼中是无法被原谅的,成为一国之君的他,便会因你受千夫所指,被世人唾骂,德行皆失的君主,如何得到民心?”
“你若不以亲妹的身份待在他身边,让他受千夫指,那就是说出真相了!可当文武百官得知自己拥立的这位君主,不是李珩,不是皇族血脉,除了那些‘亲左派’的臣僚,还有我的义父晏公那群良臣,他们当中有不开窍的老顽固,就像认定曹贼篡国,而刘备乃刘氏皇族,伐曹就成了理所应当!”
“眼下,他若要说出真相,帝都宫城将会再掀血雨腥风,又有多少无辜百姓受此牵连?战火好不容易停歇,他若要为你一人,强行再动干戈,血腥杀戮下,还有多少人得丧命?前一刻还在为太子摇旗呐喊的臣工,下一刻就要拔刀相向,内乱何时方休?”
“这样的局面,你有没有想到?他身负重伤,一旦再起内乱,雪上加霜,他还能不能咬牙撑下去?”
……
凤伶打开天窗说亮话,宁然的心一下就乱了。
宁然既不愿看到他受千夫指,也不愿战火重起、内乱不休,使得生灵涂炭。
虽说世上本没有不透风的墙,羿天的身世,或许有风声走漏,但,只要他不承认,臣子们也会打心底里排斥那样的传言,不去采信。
眼下,百姓们太需要一个安宁的局面了,再也经不起腥风血雨的折腾了。
凤伶期盼着明君,可以默默接受羿天并非皇族血统这一事实,但,这并不包括朝中的文武百官,百姓们或许不会想这么多,但是朝臣逆反,一旦想要阻止羿天来当皇帝,转而去拥立李氏其他的皇室宗亲,譬如荣王次子,这却是支持羿天的那些人、包括鞫容王冕他们,绝对不愿接受的,双方一起冲突,那么不可避免的,战火再起,遭殃的还是黎民百姓,这又是羿天不愿意看到的,凭他的性子,怕是宁愿牺牲自己,也不愿内乱再起!
凤伶说的没错,宁然不离开,他才会出事。
宁然越想,心里头越是冰凉……
不是没有想过自己在羿天身边,或许不是长久之计,或许有朝一日自己迫不得已必须离开……
宁然惶惑,一直以来想要逃避的那些症结问题,又一次困扰在心头,似乎已无解,这正是她收敛心性,变得小心翼翼、谨慎提防的缘由——她爱羿天,不想离开……
相爱的人,为何不能相伴到老?
凤伶看出她眼底的挣扎、不甘,还有无奈及痛苦
惟有深爱着一个人,才能做到甘愿牺牲自己,搭上此生的幸福,——相信宁然对他的心,就是如此的,凤伶才会笃定地来劝她离开。
静静地坐在一旁,凤伶看着她,却什么也不说了,只是在等,耐心地等待着……
良久、良久——
宁然痛苦地闭上眼,紧紧抱住襁褓里睡着了的婴儿,眼角悄然滑落的泪水,落在了孩子的额头,一点冰凉……
……
※※※※※※
从骊山行宫那边,带回喜讯的太医,很快就使得长安宫城内外沉浸在喜气洋洋的氛围当中。
朝臣们得知太子妃诞下麟儿,心里头更是踏实了,忙张罗着恭贺送礼,天一亮,晏公的兵部侍郎府邸,最先迎来了道贺的朝中同僚。
太子还在宫中养伤,三日期限转眼已至,多亏天机观现任掌教亲自出面,与朝中文武百官示下天兆,称再过两日,才是天象显示的帝星正位,太子应当于当日登基,方可占尽天时,永固江山。
于是,登基大典被延后到后天举行,宫里头还在按部就班地准备着一切事宜,太子还在精心养伤,臣子们也识大体,没有再跪在宫门那头给人添堵,也没有再去打扰太子休息。
太子妃生下皇长孙的消息刚一传开,众人观望着:宫里头也没有要大肆举办喜宴、邀臣子同乐的意图。于是,大伙儿转而前往晏公府上道贺。
晏公毕竟是太子妃的义父,当日就在府中设下喜宴,接待上门道贺来的所有宾客,好生招待了一番,又派人急往通州镇国公府,给八旬高龄的老爷子凤清风,传了喜讯。
老爷子这么大的岁数,还能不能赶来长安瞅一瞅自个的曾外孙,晏公心里也没谱,他自个都还没见着那孩子呢。
喜讯传入宫中时——
羿天一听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若非师尊与兄长他们极力阻拦,他定会策马飞奔到骊山行宫,亲自去接宁然和孩子回到他身边来。
“你哪儿都不许去!给我好好躺着养伤!”想骑马奔去行宫?不知道自个伤得有多重么?哪怕两脚沾地走几步还头重脚轻的,失血过多,脸上都毫无血色,鞫容担心小狼儿硬撑着,没出宫城就得晕倒了,哪能由着他胡来?
“是不是不要命了?为兄好不容易把你从鬼门关抢回来,再敢乱来,伤口裂了再缝可不给你上麻沸散了!”
四渎情急之下,口不择言,多半是给气的,恼极了阿弟受这么重的伤,还不当回事,这痛阿弟能咬牙忍,他心里头可揪着疼,没法忍。
“……”羿天躺在床榻上,眼瞅着一个守着门口,一个守着窗口,紧张兮兮的样儿,让他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只轻微一叹,由着师尊去安排了。
小狼儿迫切想要见到那娘儿俩,鞫容哪能拖延着,这就着人去骊山行宫接人。
派出去的却都是他的暗卫,换了旁人去接,他与小狼儿都不放心,唯恐“太子妃在行宫诞下麟儿”的谎言被人揭穿,自是万分小心着,不敢疏忽大意。
不假他人之手,暗卫们这就领命出宫,用一辆棉布帘子裹得密不透风的车驾,去骊山行宫接人。
天气转热之时,这棉布帘子裹得太惹人诧异,好在臣子们也心知:刚生完孩子的女人不能吹风,这宽敞躺座的车驾,就该用布帘子遮裹严实了。
从车驾,到太子妃的头脸、身上、脚上,这都裹得严严实实了,哪个还能窥得半点破绽?
鞫容就是想瞒天过海,将宁然与孩子悄悄接回宫中,暂时往后宫安顿一下,至于凤伶么,最好能继续打幌子作掩护,毕竟这事儿目前还不好公开,太子这不还没登基么,眼下可容不得半点差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