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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晓之时。
一列骑兵风驰电骋般,从长安城内,穿街而过,直奔城门方向。
“开城门——快开城门——”
领头的骠骑将军,高举令旗,喝令城楼守备、火速打开城门,而后,率领那一列骑兵,风风火火地穿出城门,绕过护城河,背离长安,沿官道而去……
……
“大清早的,圣上派骠骑将军急急出城,又是去哪里平叛?”
城楼上,守备兵士举目眺望一列骑兵远去的方向,私下里议论纷纷:
“瞧瞧,铁面军布防的阵势还没撤呢,今儿连骠骑都出动了,是不是又发生什么事了?”
“肯定有大事发生!听军防营那边传来的消息,过几日,铁面军主力还要分批赶到,在长安周边稳固城防,帝都满城皆兵,百姓都不敢轻易出门,里里外外严守得像只铁桶,这个时候,圣上派骠骑出城,很不寻常!”
“宫里头有风声飘出来,有人说毒杀几位皇子的真凶露出马脚让圣上给逮着了,只是人已经溜出长安了,骠骑将军出城就是为了千里追凶!”
“到底是什么人,胆儿那么大,连祁王他们都敢杀,那可是圣上的亲生骨肉,这架势敢情是要造反?”
“嘘!‘造反’这二字,咱们可说不得,说不得!”
……
城楼上,兵士们突然打住了窃窃私语声,吃惊地看到——又有一拨人马穿街而过,直奔城门而来。
领头的骑士收缰勒马,冲守城门的人,亮出手中令牌,——雌黄的青字牌,这些人竟是宫里来的密探!
身着便衣轻装的宫中密探,戴斗笠、压低帽檐,冲守城门的人递出一幅画像,急问:“你们几个,有没有见过画上此人?”
“……没见过。”城门守备当中,一个领头的接来画像看了看,估摸着这是通缉犯吧,怎的却是个女子,瞧着还有几分眼熟,他诧异地多问一句:“这女子是朝廷捉拿的钦犯?”
马背上的骑士却不答,一扭头,冲随行的同伴们招呼一声:“此处城门守备未见她从这里出去,咱们出城后,得往反方向追!”得到同伴点头赞同,此人收回画像,扬鞭策马,率领这一队人马,随即穿出城门,避开官道,择羊肠幽径绕行荒郊。
铁蹄声声,绝尘而去……
……
“奇怪……”外郭城通向护城河的那道城门门洞内,适才看过画像的城门守备,总觉着画像上的女子颇为眼熟,像是在哪里见过,大伙儿正纳闷怎会有这种奇怪的感觉,其中一人突然猛拍脑门,脱口惊呼:“想起来了,那不是宁然公主么?!”
众人一听,面面相觑:对,的确是宁然公主的画像啊,可、可宫城里下了通缉令,甚至派遣骠骑将与宫中密探这两路人马,急去捉拿的朝廷钦犯,怎么会是宁然公主?
※※※※※※
背离长安城的方向,往西北绕行,有一条荒凉的古道,人迹罕至,放眼望去,古道蜿蜒在一片荒郊无人区,荒野尽头与天边接壤之处,几座沙丘矗立,灰蒙蒙的沙尘,将远处遮掩得一片迷蒙。
朔风阵阵,吹得地上枯黄的草皮被飞来的沙尘稍稍覆盖,道口光秃秃的树丫,忽而飞来一只乌鸦,站在枝头抖羽发出粗哑难听的叫声,传得老远,令得寒冬里杳无人烟的这片荒野,尤显空旷荒凉。
忽然,一阵车辘辘的声响,伴随马蹄声由远而近,荒凉的古道上,一辆简陋的马车踽踽独行,冒着凛冽寒风,往杳无人烟的地方,徐徐驶来。
马车前座板儿上,一个抓髻的绿衫丫头,挥鞭策马,驱使马车沿古道往远天沙丘那头,行驶着,冷风将小丫头白净的面颊、吹得刺刺的、竟泛出红来,她眯了眯眼,只觉越往前去,风沙越大。
风卷沙尘迷了眼,小丫头揉揉眼,眼角沁泪,大冷天的赶了这许久的路,当真又困又乏,她提拎着马鞭儿,回头看了看布帘子遮挡的舆盖车厢,嘴巴一张,随着热气的呵出,她张开嘴说的头一句话,就被呼啸的风声湮灭。
心里头一急,小丫头提气高声喊话,冲车厢里头的人问道:“小主子,咱们到底去哪里?西北的方向,好冷!马车走半天都碰不见一个人影,小欣害怕!”
话落半晌,仍听不到小主子回话,小欣慌了神,忍不住将车厢门帘儿稍稍掀起一条缝,凑眼往里看……
坐在车厢内的,正是逃出长安宫城的宁然。
携带简便行囊,只让小欣跟随,凭借如意宫的一枚出城令,硬是撕开铁桶般的京畿防备,在父皇母妃尚未察觉之前就早早溜出长安城,在城外雇车,乘坐简陋得毫不引人注目的这辆马车,背离了帝都,偏离官道,择荒野无人区一路急行,远离了亲人,甚至与心上人生生分离,踏上这颠沛流离的浪迹之旅……
此时的宁然,已不再是昔日的金枝玉叶。
“小欣,专心点,咱们得继续往前赶路,天黑前,离开这片荒野,运气好些的话,或许还能遇上乡野茅舍,借住一宿。”
宁然换穿了一袭宝蓝劲装,扎紧的袖口贴藏了封于鞘的“红泪”,柔亮青丝利索地扎起,高挑的眉梢一丝冷傲,然,那双狡黠狐媚之色的眸子里,却有一丝惆怅、迷茫,——她不知道接下来该去哪里,只知道必须走得远远的,躲避父皇的追兵,还有母妃派来找寻她的密探,就这样漫无目的行进,走一步算一步。
长安宫城,她住了将近十八年的那个家,从出生开始,直到现在,那里仿佛是她的根,而今却要硬生生拔根而起,从此无所依,飘萍一般,前途茫茫不自知,她心里头顿时空荡荡的,凉飕飕的……
“小主子……”小欣眼眶一红,几乎要哭出来,“您不要伤心,不然小欣也会很难过、很难过的。”
“小欣,你有没有后悔跟了我?”颠沛流离的日子,这小丫头从未体会过,哪怕是她自个,以前也从未想过——自己会变得一无所有,身如蓬逐风。
“不、小欣不后悔!”小丫头揉揉眼,又搓了搓冻红的鼻尖儿,挤出笑容来安慰小主子:“只要能在公主身边,小欣就心满意足了。而且小欣相信——好人有好报,小主子一定会否极泰来的!”
“在外头,记着不要再唤我公主了,以后就叫我阿姐吧。”
宁然一句话,让小欣惊喜地瞪大眼,羞怯怯、腼腆着声儿,唤了声“阿姐”,而后垂下门帘子,挡住外头的风沙,小丫头自个儿乐呵着,哼哼小曲儿,挥鞭子驱策马车继续前行。
外头风声都盖不过小丫头开心的哼唱,宁然不禁哑然失笑:小欣这丫头真个单纯,宫里头的卖身奴要么唯唯诺诺,要么学坏耍心眼儿献媚攀附,这丫头倒好,被她宠惯了,还保持着小女孩的那份单纯烂漫。
小欣心地善良,她实在不忍心将她独自留在波谲云诡的深宫,带在身边,路上也没那么寂寞了……
车厢里沉闷,脑海里却纷纷扰扰、不得片刻安宁,离开了长安,宁然凭着骨子里的倔强,连回头往长安的方向再看一眼的欲念,都被她咬牙克制住了,然而,她总觉得似乎有一根看不见、摸不着的丝线,缠绕在心尖。
丝线的一端牵住了她,另一端系在宫城里,——如意宫与东宫,那里有两个人,是她此生断不开的思念与羁绊。
她拼命的、不想去念及母妃,怕一想起,心里总是觉得难过。
她又无时不刻的,在牵挂着东宫里的那个人儿,牵肠挂肚着他的安危。
“羿天……”
离开宫城时,宁然悄悄的,携带了那块她亲手绣的喜帕,此刻,将喜帕摊开在手中,青葱指尖抚摩着喜帕上绣工略显粗糙的“凤穿牡丹”,喜帕的艳红之色,分明是带着出嫁新娘子的一抹喜庆愉悦,落在她眼里,却勾起那份情殇,——他不是她的皇长兄了,然而,她依旧不能嫁给他。
此生,怕是都无法如愿让他娶了她……
……
攥紧那块喜帕,宁然深吸气,闭了眼,忍住泪水,让泪水倒流着,吞咽在肚子里,——在下定决心抛下一切时,世人或许以为她的魄力非常人所能及,然而,那时的她,心里只想着……
只想着——
羿天,你若安好,就足矣!
你若安好,不论我将来浪迹何处,我所看到的,都会是一片最灿烂最美好的晴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