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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片乌云遮来,挡去半轮月影。
灵山之上的天机观,暮鼓已歇,正值掌灯晚课之时,后院灶房门口,忽有人影掠来。
“师兄——阿焱师兄——!”
闻得门口有人轻唤,灶房里头独自待着的阿焱,慌忙拾起烧火棍,紧握在手里,紧张地看向门口。
“师兄,是我。”
看清门外掠来的那道人影,是当年拜在鞫容座下的同门师弟,阿焱这才松下手中的烧火棍,点头示意他进来,压低嗓门,神色极其紧张地问:“山门那边可有动静?”
那名师弟一个箭步蹿进门来,凑到他面前,难以抑制紧张与兴奋,抖着嗓子道:“山门望风的兄弟,吹哨传来暗号——有人夜上灵山!”
“当真来了?!”阿焱眼神一亮,一叠声地道:“来了就好、来了就好!”
手中烧火棍“当啷”掷在地上,他忙不迭从怀里掏出一张叠着的画纸,一点点地展开,——这幅画,正是石中徕偷偷转交给他的。
“就是今晚?”小师弟伸长了脖子,瞄一眼师兄摊在手中的那幅画,瞄到画中棉色寿衣,心口就怦怦急跳,血液一下子冲到脑门子上,抖着两片嘴皮子问:“今晚就要行动?”
画纸在手中微微抖动,阿焱霍地转身,冲到火灶前,在灶肚里拣出一根半段烧红的木柴,放在画纸左下角一点,火苗迅速引燃了纸张,画中寿衣引火而烧,瞬间化为灰烬,散落于地,被风卷起。
“时不我待!快去知会大伙儿——就是今晚!依计行动!”
身穿杂役伙夫的粗衣脏裤,阿焱却昂首挺胸,面色湛然,多年前鞫容座下大弟子的神采,重又焕发,他果断命令师弟们今晚就动手。
“是!”小师弟领命匆匆而去。阿焱随即离开了灶房。
※※※※※※
与此同时——
天机观山门外,正有贵客莅临。
宁然公主夜上灵山,立马惊动观中掌教真人。
蛮玄子急领弟子们来迎,见公主未着宫廷盛装,只一袭出尘云裳,飘然而至,身后也只带了十来个侍卫,蛮玄子心中纳闷,却不敢怠慢,赶忙隆重接迎入观。
“本公主此番是来还愿的。”宁然目不斜视,径自迈入山门,眉梢挑着几分孤傲,端足了公主的高贵仪态,凛然不可侵犯,“你们都无须跟着,我要去后山灵泉走走,上回祈福不灵验,此番就让我一人与山坛神灵、仙尊神道诚心祈求,谁都不许来打扰!”
话落,也不给蛮玄子搭碴儿的机会,宁然衣袂翩闪,径自往后山去。
“这、这这……”蛮玄子瞠乎其后,半晌没反应过来:来山门还愿?去后山灵泉?怎会如此突然?
这位傲气儿的公主,不是反感来他执掌的天机观中么?这回是脑袋被门板夹了,还是中邪了?入夜还跑到天机观来没事找事,简直是莫名其妙!
眼看着公主带来的一拨侍卫都被勒令把守在山门外,蛮玄子唯恐公主在天机观中出点儿意外,赶忙让门中弟子远远地跟着去,也好在外围放风,听候公主差遣,万不可怠慢了香客。
“真人不必担心,公主殿下能文能武,防身自保绰绰有余。”一个便衣侍卫模样的人,突然凑近,低着头,冲蛮玄子轻声提点道:“有真人执掌天机观,灵山之上向来安宁无事,公主云英未嫁,一个女孩家去灵泉,真人可得告诫门下弟子——非礼勿视,离远些,莫要惹祸上身!”
蛮玄子一惊,急唤门下弟子们回来,统统回三清殿做晚课,他则瞄了瞄山门外把守的侍卫,心想:公主自个带来的侍卫都不敢跟着去,他还派一拨道人跟去作甚?万一着了刁蛮公主的道儿,连累他一块受罚,那可不划算。
“阁下所言极是!公主向来是厚待本真人,大冷天的让本真人披一件‘仙袍’,去泰山给圣上炼制仙丹,此番恩德,本真人没齿难忘!”
宁然公主未蒙面纱,猝然驾临,蛮玄子是又惊又怕,想到上回被她坑得半死不活,他就心有余悸,不敢不防。
“真人多虑了。”那个侍卫,头低低的,亦步亦趋地跟在蛮玄子身后,轻声道:“公主今夜莅临,实是有要事相告,且托我代为传话!真人,此处人多不方便,咱们换个地方聊,如何?”
有什么要紧的事,非得由一个侍卫代为传话?蛮玄子转了转眼珠子,闷声不响地将那侍卫引领到自个的静厢,入了房,关了门,他上前点蜡烛,头也不抬地问:“这里没别的人,有话赶紧讲!”
话落,不见那侍卫有任何动静,蛮玄子诧异地抬头,眼前突然一暗,有异物挡来,吓得他慌忙往后退避,狭长的细缝眼眨巴几下,这才看清:是那侍卫往他眼前递来一物,似乎是一封密函。
“这是……”蛮玄子疑惑地接来,定睛一看,猛一下就变了脸色,“这、这是圣上御笔所书的密函!”
本应由圣上派遣的信使,秘密送达他手中的这份密函,怎么就落在了一个小小侍卫的手里?更令蛮玄子大吃一惊的,是密函上的火漆蜡印,居然被人损坏过!
分明是有人擅自拆看了这封密函!
“你!”蛮玄子忿然抬头,挥起手中密函,刚要责难怒骂这小小侍卫,却在烛光的照射下,猛然间看清了面前这名“侍卫”的真容,他惊骇地后退三大步,一屁股跌坐到地上,脸上神色因震惊而显得有些呆滞。
“太、太……”颔下清须根根抖颤,他使劲吞了一口唾沫,才磕巴出声儿:“太子殿下?!”
“莫慌。”羿天踱步上前,亲手将这位受了惊的蛮真人,从地上扶起,人畜无害般的露齿一笑:“自我入主东宫以来,真人就一直避而不见,也不来宫中走动,闷在这天机观里,是忙于参悟天机了?”
“殿下……”蛮玄子魂儿还惊着,脱口就问:“您怎么来了?”
“我来不得么?”羿天笑问,蛮玄子忙不迭摇头:“不不不,来得、来得!”
“嬉馆一别,我还没来得及给真人道谢!”蛮真人因何不来宫中,羿天心知肚明:“那次,多亏了真人在圣上面前帮我澄清误会,这阵子我一忙,倒是忘了给真人道谢,还冷落了真人,你可莫要往心里去。”
的确,蛮玄子久不来宫中,甚至不去东宫拜见太子,正是心怀不忿,觉得太子是忘了他施的恩,半点好处都没有赏给他,叫他这么一个贪图便宜惯了的人,心里头老大不爽,背后也不知咒骂了太子几回。
眼下,被太子一语戳穿心事,蛮玄子面浮尴尬,干笑几声,道:“哪里、哪里!殿下是大忙人,贫道怎敢劳您挂念?当日那小小恩惠何足挂齿?”
“真人仙风道骨,眼中不容俗物,我本想以金银之物谢之,想来真人也看不上眼。”羿天似笑非笑,打个手势道:“来,过来坐。”
金银之物?!那可是他的心头好啊!一想到金子银子都没了,蛮玄子腮帮子都哆嗦了一下,肉疼得很,偏还强撑着,捋了捋颔下三绺清须,一派道貌岸然的样儿,端端正正坐到太子指着的那张椅子上,清咳一声,正儿八经地点头:“太子说得极是。”
“父皇的密函,此刻就在你手中,还不快快拆看。”
若不是半途截了暴君派人秘密捎回长安来的这封密函,今夜,羿天就不会来这天机观,又见这贪婪奸险的小人嘴脸。
经人提醒,蛮玄子这才猛然想到:万分要紧的密函还攥在手里没看呢。
密函上蜡封的口子已经拆过,他当即打开信函,借着桌上烛光,埋头细看。
看着看着,他脸上竟露出一丝喜色。
羿天目光略扫,看了看蛮玄子的房间,在床榻那头,看到卷放的一个包袱,——此人竟已收拾好行囊,打算随时走人么?
看来是早有准备了。
回过头来,又见此人暗自窃喜的表情,羿天不动声色地问:“真人这是要出远门哪,准备何时动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