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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辆华贵的马车,悄然停靠在一品酒楼后院外头的胡同里,笼玉缰、悬一盏琉璃灯,车把式目闪精光,腰侧佩剑,坐在马车前坐板上,时刻留意着酒楼里头的动静。
胡同口拴着几匹马,好些个宫中侍卫模样的人,在马车前后左右,肃容而立,一有风吹草动,侍卫立刻警觉地手摸刀柄,吓得几个刚进胡同寻方便的醉汉,掉头就跑。
亥时,才见酒家后院的小门“嘎吱”一响,宁然施施然踱步而出,东家领人亲自恭送贵客到门口,就有侍卫急忙上前接应。
车把式将踮脚矮梯搁到马车旁,宁然拎起衣裙下摆,登上了停在胡同里的那辆马车,在侍卫列队左右簇拥护送下,连夜折返宫城。
卷竹帘,入了宽敞舒适的车厢,宁然刚一坐稳,对侧厢座软垫儿上隆起的毛毯一掀,一个粉雕玉琢、十岁大的男娃子从毯被里钻出来,打个哈欠、伸个懒腰,揉着眼睛冲刚回到马车上的宁然唤了声:“宁姐姐!”
“瑢儿困了就先睡会儿,等回了宫里,姐姐再叫醒你。”宁然伸手轻拍六皇子李瑢的小脑袋瓜,这小家伙却睡意全消,乌溜溜的两眼兴奋地看着她,急问:“怎么样,见到他们没?”
宁然眉梢一挑,戳指一点小家伙的鼻子,“有你这鬼机灵通风报信,我一来就见到他们三个了。”
“皇兄们上次邀我一道来的,我猜他们还会来这里,真就给我猜准了!”六皇子李瑢就像个机灵的小鬼头,一边儿凑过来,一边儿小声道:“他们凑在一起,总说太子的坏话!我请宁姐姐出马,定能捉住他们的把柄!”
“他们邀你,你却给我通风报信,小叛徒,为何不自个去捉人把柄?”宁然半真半假的一句玩笑话,惹得小家伙连忙摆手:“瑢儿不敢,皇兄们个顶个的厉害,只有皇姐您出面,才能稳捉把柄!”
“我答应你来瞧一眼,可没答应要捉他们的把柄。”即便是个半桩孩子,宁然也丝毫不敢大意,依然不露半句真话:“他们哪有说太子的坏话?不过是在饮酒作乐,我去了,也不过是与他们一道添几分酒兴罢了,并无其他事。”
“宁姐姐……”李瑢鬼机灵似的眨巴两眼,嘻嘻一笑,“您说什么都对!今夜,您与皇兄们都是在那里把酒言欢!”
宁然笑了,反问:“言欢?你就不好奇——我们都说了些什么吗?”
李瑢心中好奇得要命,却忍着不问,反而摇一摇头,“母亲告诫瑢儿,安分做人,宫里宫外,闲事莫管,明哲保身便是!”
听他这么一讲,宁然脑海里顿时浮现了一个眉目楚楚的女子身影——李瑢的生母,贵人韦氏!此女不似景王的母亲那样怯弱胆小,却生来招人怜,多愁善感的性子,加之孱弱多病的身子,宛若西施捧心之美,也曾一度得宠,只是匡宗图了个新鲜后,又腻烦了这娇柔的病美人,仍是喜欢美艳无双、胆色无双的贵妃蓥娘,将韦氏冷落一旁。
不受宠的女子在后宫,处处吃亏受欺负,日子最是难熬,亏了韦氏乖觉,以体弱多病不敢过病气给娘娘们为由,入了恬静\园,换上缁衣,声称要专心为圣上祈福,青灯古佛,斋戒诵经,倒也远离了后宫纷争,从此落个清静。
李瑢时常去恬静\园,听生母韦氏教诲,而今是越发机灵了,晓得皇兄们私下聚会所议之事,端不上台面,阴谋诡计一般,一个不小心就会惹祸上身,他自个是远远避开,反倒偷偷传话儿给宁然,引她到一品酒楼来,又兴冲冲打听她今夜有无收获,分明热衷关切此事,却想要旁人做那出头鸟,他则作壁上观!
倘若皇兄们与太子斗起来,他隔岸观火先看一看,没准儿还能落个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当真是人小鬼大!
“你母亲说得句句在理!”鬼知道韦氏躲在恬静\园里,悄悄与儿子李瑢说了些什么,宁然只知:宫里头谁都不可信,防人之心必须有!“你安分做人,明哲保身便是了。旁的事,不听、不看、不问。”
嘴皮子蠕动了一下,李瑢“咕咚”咽了口唾沫,当真什么都没问,乌溜溜的眼珠子却转了转,想要从宁姐姐的脸色表情中,揣度出什么苗头来。
宁然装作不知,倚着软垫靠背,眯眼假寐,神思忽悠悠飘向一个地方——心有羁绊,日思夜想,想的还是心尖儿上、怎样也抹不去的那道身影!一想起羿天来,她的心就拧成一团乱麻,剪不断、理还乱。
如此良宵美景,何人与她同醉?
哒哒、哒哒,清脆的马蹄声伴着车轮声,逐渐去远。
看不到后巷胡同里有半点灯火,一品酒楼的幽阁庭院之中,推窗的声响猝起,祁王李玑在阁楼静厢朝向胡同的小窗口,隔窗眺望,长长吐出一口气:“今夜被她撞破此事,我心里不踏实。”
“二哥不必担心,她又没抓住真凭实据,万一她要告发,咱们矢口否认便是!”李茂却不担心,坐在酒宴上小酌,还饶有兴致道:“反正去做事的人是她,坏了事由她自个担着,成事了就说明她真的能帮上忙。”
李褚坐在角落里,嘀咕道:“我才不信她是凑巧到此,凑巧撞见咱们的!今夜这酒局,到底是谁走漏了风声?”
“难道是……”李玑心头一跳,后知后觉地惊呼:“六弟?”
“这小鬼心眼可贼多!”李茂来气儿地哼哼,“二哥本就不该邀他一道来!我看哪,准是他偷偷告诉宁姐姐,让她也搀和进来。”
“隔墙有耳!这里不安全了。”李玑啧了一声,忽见五弟一阵风似的冲过来,凑到窗边,急问:“方才她轻而易举靠近此间,还能偷听咱们在说些什么,我就纳闷了——咱们的府兵侍卫呢?”
一提侍卫,三人同时一惊,顿觉不妙,慌忙推门而出,齐齐冲至庭院,在树影之间,骇然发现:随行的侍卫们,本应严密防守在此,眼下,却只看到树下、草丛间,横七竖八躺倒的人,一个个倒在地上呼呼大睡,任凭他们怎么叫喊,一时也叫不醒,怕是早已被人暗下迷香给迷晕的。
“这里的花香气味特别浓郁!”李玑发现不对,忙屏住呼吸,四弟五弟却来不及防范,吸入太多花香,脑子里晕晕的,脚步也踉跄起来,他赶忙左右各拽一个,往停着马车的方向去。
“这帮饭桶!”李茂甩甩脑袋,竭力让自己清醒些,“主子的安危都顾全不了,还当什么侍卫?呸,饭桶!”
“咱们怎么就学不会宁姐姐的本事?”李褚扁嘴嘟囔着。
李玑疾步走到几辆马车前,扶那哥俩坐入车厢,使唤车把式赶紧驱车送他们各自回府,自个儿心里却琢磨着:是时候该找些人手了!尤其是身手好的侍卫!
前几日还听府中管家传话:听说,长安城里最近来了一些江湖人士,领头的那个还是江湖中久负盛名的刺客,手底下豢养了不少死士,倘若能将这些人纳为己用,岂不妙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