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刑部大牢,看押重犯死囚之地,小妹被关进去已有数日了,酷刑之下,也不知她能不能挺得住。
“你在长安劫公主喜轿之时,小妹与我就将豢龙军残部的人马,聚拢在一起,明德门大闹一场,林昊然这狗官命赴黄泉后,天子就派兵四处追剿豢龙义士,长安城里头待不下去,我们本打算遁入山野先避避风头,但是小妹不肯,执意潜伏在城外一处农庄,密切关注你的消息;
“知你揪出真正的万魔村,她本该放心离去,但是我们落脚的那个农庄,秋藏的粮食早就上交朝廷了,田里又闹蝗灾,颗粒无收,官家还日日派人上门催讨苛捐杂税,庄里饿死了不少百姓,我们实在看不过去,半月前,结伙剪径,打劫了运粮的一批官队,将几袋粮食匀给了庄里百姓;
“我们临走前,也嘱咐庄里人将米袋小心藏好,可是,农家炊烟透米香,还是招了祸端,刑部的人正在追查官队被劫的粮草下落,困苦贫寒的农庄里突然有人生火做饭,好事者就将衙役领入农庄挨家挨户地搜查,翻找出大袋大袋稻谷米粮,朝廷狗腿用锁链将庄里人拿下,押到堂上受审,老实巴交的农人经不住诱供,糊里糊涂就将我们离庄后的临时落脚点据实以告;
“那夜可是一场恶斗,我与鲁铁拐侥幸逃出,小妹他们都被官兵擒获,本来还关不到刑部去,只要随便关到哪个衙门牢笼,我召集些弟兄还能劫狱救人,偏偏朝廷走狗搜出了豢龙令,知悉小妹乃豢龙魁首的二女儿,魁首死后,由她当家,狗官急着向朝廷邀功,就将小妹押赴刑部受审。”
十里铺郊野之地,叶幸将他们这段日子以来的不幸遭遇,当着羿天的面倾诉一番,末了,他颓丧地垂头苦叹:“刑部大牢哪,咱们如何还能再见到小妹?听说刑部里头用的酷刑,七尺昂然之躯都不堪承受,小妹她、她如何熬得住?这一去,怕是阴阳相隔了!”
“风声吃紧,豢龙军在这当口还做这劫富济贫的义举?”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羿天目透惊奇,重新打量着面前这位豢龙军四当家的。
叶幸“嘿嘿”一笑,“豢龙魁首他们生前,确实做过不少糊涂事,与节度使勾结,贪图蝇头小利,干过绿林强盗的勾当,建山庄摆阔气大把大把花银子,交了不少酒肉朋友,尤其是大小姐姚红,骄纵蛮横自私自利,骗人终是被人骗,引狼入室害得豢龙军损兵折将,元气大伤;
“唉!人死万事休,大小姐的罪过,大伙儿也不想再追究,而今林昊然已死,丁公子算是帮豢龙军报了此仇!小妹与我下定决心整顿军中纲纪,集结豢龙旧部,洗心革面,当一回真正的起义军义士,匡扶正义,除暴安良,劫富济贫!”
叶幸突然激动起来,扬眉振臂,手握拳头虚空一挥,浑然忘了自个手里还摁着个人。
“唔唔……啊呸!”这下可算挣脱了叶幸双手的束缚,嘴巴没再被人捂住,名唤“鲁铁拐”的那个莽汉“呸”了一声,暴躁地吼吼,“四当家,你与这浑球小子啰嗦这么多干啥?俺们的事犯得着跟他讲?你可别忘了,他是暴君的儿子,小妹就是被他们这些人给害惨了的!”
叶幸憔悴的面容上,闪过一丝迟疑,对着面前这个身份大转变的少年,苦笑了一声:“小妹被朝廷狗官擒获之前,还在日日惦记着你,这傻丫头,旁人好劝歹劝她都不肯听,只盼着本月初八快快到来,好与你相见!可惜……你与她是再也见不着面了。”
在叶幸无奈的摇头叹息中,在鲁铁拐暴躁的叫骂怒吼声中,羿天闷声不响地背过身去,照着长安城的方向,举步疾走。
“你看看、你看看!都说这小子与朝廷狗腿是一路货色,二小姐出了事,他逃还来不及呢,要是被他那个当皇帝的亲爹,知道他与咱们有瓜葛,这辈子的荣华富贵,可不得泡汤喽!”
鲁铁拐越说越来气,冲羿天远去的背影啐了一口唾沫星子,扯大了嗓门嘲弄人,叶幸猛地拽了他一把,努嘴暗示他:快跟上那小子。
“啊?”鲁铁拐两眼一瞪,哼哧哼哧地问:“你两眼歪不啦唧的,作甚呢?”
叶幸额头挂下黑线,暗骂:个大老粗!当即伸手,将这愣头青拖拽着,隔了老远的一段距离,在后面悄悄地跟踪羿天。
身后缀了两条尾巴,羿天也全当没发现,一路纵身飞掠,以最快的速度赶回长安城,穿过民居坊市的外郭城,持令入明德门,走进内皇城的官衙区,孤身一人直奔刑部而去。
“俺的老天爷啊,他他他……他去刑部做什么?”
一入长安城就慌忙缩进胡同乔装打扮了一番,叶幸与鲁铁拐一个打扮成挑担子卖菜的菜农,一个打扮成卖烧饼的小贩,不知打那里顺手牵羊捞来两幅担子,肩挑着一溜小跑到了明德门外,进不去了,绕个弯儿,撂担子攀个墙头,窜上屋脊躲在阴影里,往内皇城官衙区里头张望,两个人都吃惊不小,瞪圆了眼看着一袭轻衫、孑然一身的那个小子,一个弯子都不绕,直直奔着刑部官衙去了。
“哎哎哎,干什么的?这里是刑部衙门,闲杂人等速速离开!”
两个皂服衙役,门神似的杵在刑部门外,鼻孔朝天,于台阶上居高临下,老远看个人走过来,目光只在来人衣衫上略作打量,忙挥手驱赶,心说:这人衣衫朴实无华,腰间未见牌令,定是哪个衙门小吏走后门进来的亲属,溜进官衙区来开眼界,却不把招子擦亮了,刑部衙门哪是这等贱民随便来晃悠闲赏的?
“敢问两位差爷,刑部大牢如何探监?”
羿天从未与衙门中人打过交道,眼看天色渐暗,宫门关闭之前,凤伶还在天街那头等他回来,不能耽搁太久,他上前就开门见山地问。
守门的衙役置若罔闻一般,两眼往上一翻,也懒得搭理这莫名其妙的小子。
“四当家的,这小子不是龙子龙孙么?衙门当差的怎么就敢拦他?”鲁铁拐蜷伏在屋檐那片阴影里,瓮声瓮气地问。他与叶幸从上往下俯视,看得是一清二楚——那小子抬脚蹬了几级台阶,刑部衙门外的两头“看门狗”拎了水火棍、横眉怒目冲下台阶来赶人走,嘴里头还骂骂咧咧的。
“小子你再敢往前走一步试试,信不信老子打断你的腿,让你竖着进横着出!”
“你小子听不懂人话么?叫你滚还不快点儿滚!”
眼看着守门的两个衙门爪牙扬起水火棍,就要撵人,叶幸眼尖地看到羿天嘴皮动了动,似乎又说了些什么,两个衙役猝然仰头大笑,活似听了最最滑稽可笑的话,拎棒戳向羿天胸口,大声嘲笑:
“想见尚书大人?你算哪根葱?我家大人也是你这等贱民想见就能见的?傻啦吧唧的,脑子里装着一包草吧?哈哈哈哈……”
“要见大人一面?你小子赶紧去烧一炷高香,投胎转世下辈子没准儿还能见上哈哈哈哈……”
两个衙门爪牙面露讥讽,尽情地嘲笑,羿天倒还没什么,蜷缩在屋脊上的那两位仁兄可差点怒发冲冠,一个呸道:“俺真看不惯这帮朝廷走狗的嘴脸,那小子干啥不亮明身份,受这份窝囊气,丫丫个呸!”一个哼道:“狗眼看人低!衙门的门槛可真是高高顶到天上去了!就那小子忍得住,换做是叶某,绝受不了这鸟气!”
羿天怀揣着通行令牌,也只是用于出入明德门的,内皇城哪个当差的没有腰牌?这玩意又证实不了他的身份,面对衙门爪牙肆无忌惮的嘲笑,他突然意识到:天子脚下,京畿重地,暴君施政不利,奸佞当道,才惯养出这些趋炎附势的势利小人,平头百姓在这里,哪还有公平待遇可言?
“小子,你再不滚,差爷可要唤人来好好‘伺候’你咯!”笑酸了腮帮子,衙役竖起拇指往后一指,语带威胁。——就在当差二人的斜后方,一拨兵士跨刀肃立,将刑部门前给百姓击鼓鸣冤的那面大鼓,严严实实地围住,不让人靠近半步。
“还看什么看?叫你滚——!”
衙门爪牙猝然将水火棍高高举起,再重重落下,一棍子结结实实地挥落在羿天身上,连屋脊上蜷伏的两个人都清清楚楚听到棍子揍人的一声闷响。
叶幸倒抽一扣凉气,傻眼地看到——挨了打的那小子,居然闷不吭声,当真转身就走。
见羿天闷声走开,两个衙役在他背后得意地笑,他却隐忍着,不动声色地穿出官衙区,照原路又出了明德门,绕道小胡同,停步在一层屋脊高墙下,头也不抬地低声唤道:“你们两个还不下来。”
黑影蹿下,鲁铁拐落足在他面前,一脸骇怪地瞪着他,活似见了个怪人。叶幸随后纵身跃下,面现尴尬地瞅着他,脑海里还浮现着适才他闷声挨打的情形,心里倒是有些过意不去。
“你……”叶幸刚想问他适才为何不亮明身份,转念又一想:若是他亮明身份,让衙门里的人晓得是皇长子来探监,探的还是豢龙逆贼的监,那不是吃撑了自找罪受么?
悟到羿天的苦衷,叶幸讪讪的说不出话来。
“叶兄,给我一些时日。”羿天站在二人面前,不但没有因方才的遭遇,而心有不快,反而淡定地开口道:“我定会将小妹救出。”
“救救……救人?!”鲁铁拐彻底傻眼:这小子连刑部的门都进不去,还怎么救人?
叶幸也震愣了一下,看到面前少年抿唇时透出几分坚毅,他心怀感激,用力点头道:“好!我会在祥记布庄斜对面那家酒肆……老地方等你消息。”说着,竟将豢龙令掏出,递给羿天。
“四当家!”鲁铁拐急了,冲口就问:“这小子的来头你又不是不晓得,他的话,你都信?”
“我信!”羿天恢复皇长子的身份后,仍不忘约定,独自一人来十里铺赴约,也不与朝廷透露豢龙军的半点消息,叶幸岂会不知:这少年是友非敌,值得坦诚相交!
“救小妹这事,就拜托你了。”不顾鲁铁拐的阻拦,叶幸将那枚豢龙令塞入羿天手中,叮嘱他小心藏好,“见令如见人,有用得着叶某的地方,托人捎令来酒肆。”话落,他拉着鲁铁拐,二人匆匆离开。
羿天低头,看看手中豢龙令,轻微一叹:自个儿本来只想见小妹一面,问一问无名村中亲人的尸骸是否稳妥安葬、尸首相合?结果,就因为叶幸的一句话,让他改变了主意,决心插手此事。
“小妹与我下定决心整顿军中纲纪,集结豢龙旧部,当一回真正的起义军义士,匡扶正义,除暴安良,劫富济贫!”
耳畔余音缭绕,羿天拢紧手指,将豢龙令紧握于掌心,暗下决心:哪怕凭一己之力,也要救人!
刑部大牢里救死囚,谈何容易?羿天似乎拿定了一个主意,在天色渐暗时,疾步折返宫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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