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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说什么?他想借兵?”
烛光摇曳,照着这间最普通不过的民居斗室,门窗紧闭的室内,闷闷地响起一个人的问话声。
夜半子时,穿街走巷的更夫,敲锣打更,“天干物燥,小心火烛”的叫喊,隐约飘进门缝里,——就在青石小巷深处的这间平房斗室之中,李炽盘膝坐于榻上,盯着一侧立杆烛台飘忽不定的光焰,心想:蜡烛光焰不会无风自动,此间门户紧闭,风,却从屋瓦、墙角、门板的缝隙里,钻了进来。
这世间,难道就没有密不透风的墙?
“回禀公子——”
斗室内,还有另一道身影——无名氏单膝跪地,在公子面前肃容禀报:
“咱们派去盯梢的探子来报,那二人入夜后只去过鄂亲王府,闯门而入,与世子见了一面。二人离开后,往东西方向折返常青松柏园,走到半途,忽又分开,石中徕回到小楼,丁小郎独自一人连夜入宫,求见圣上;
“咱们的人暗中尾随一路,只瞧见那二人一路上低声交谈,分开之前,石中徕突然情绪失控,大叫‘你要跟天子借兵’,探子只听清了这一句话;
“估摸着,那少年深夜进宫面圣,就是为了此事。”
……
“咯”的一声,李炽拎起绢质纱笼,扣在立杆烛台上,随风飘忽不定的烛光,被罩在纱笼里,光焰蹿得笔直,人影投在墙壁上也不再飘忽摇摆,斗室里的气氛却更加沉闷。
“暴君手握兵符,最忌惮被人觊觎兵权!”李炽盘膝时,两手垂搭在膝盖上,手心向上,定神打坐,此刻稍稍抬起手指,示意无名氏起来回话,“依暴君的性子,断然不会借兵!那小子误打误撞救下宁然公主,不过是碰了个运气!但他毕竟年少,少不经事,这么快就得意忘形了?居然异想天开要与天子借兵?哼,龙颜震怒之下,今晚他就得掉一层皮!”
无名氏站起来,垂手肃立在榻前,沉声回话:“林昊然已死,匡宗正在委任新官,近日就要外派一个姓卢的朝廷大员,取代林昊然,去当龙首南泸节度使、兼灞州都督!”
“老规矩,派人试探,能笼络就笼络,不能为我所用,就让他意外失足落水身亡!林昊然的部下,旧部与新兵,统统得由咱们掌控!”
李炽目光穿过蜡烛光焰,凝视在正墙,墙上泼墨挥毫,落下一个大大的“禅”字,他两眼看着“禅”,心中却犹如入魔,又念起今夜困扰他不得安睡的那个“心魔”之名:
“丁小郎,这个名字还真是平凡得可以!到底是什么来路……”
无名氏闷着声,冷峻的面容上,看不出丝毫的情绪波动,但,自从昨日公子全盘大计被那个半路杀出的小子破坏后,他的周身就隐隐透出一股杀气,冷彻骨血!
他暗自咬紧了满口钢牙,将“丁小郎”这个名字恨恨地咬磨在齿缝,恨不得立刻将此人碎尸万段。
“无名,本公子知道你在想什么,切记——不可意气用事,不可冲动行事!”
棋差一招,满盘皆输,李炽又何尝不想将那个小子挫骨扬灰!——那小子来得莫名其妙,做起事来也让人捉摸不透,简直是莫名其妙的一个小子!就像是老天爷有意刁难,在他精打细算的全盘大计中,突如其来的闯进一个无名小卒,真真是人算不如天算!
经过昨日之事,丁小郎这个人,已然成了万众瞩目的焦点,他要去哪里、做什么,除了李炽的探子密切盯梢,还有宫中密探,甚至是如意宫的眼线,各方都在关注他,这个节骨眼上,他要是有个闪失,或是被人杀害,匡宗会怎么想?
关于真假万魔村之事,天子心中只是半信半疑,这当口若是有人不冷静,自乱阵脚冲动行事,吃苦头的只会是那个人自己!
李炽心中虽恨透了坏他事的那个小子,但他还能沉得住气,想着从长计议!
“本公子不是没有输过,当年,就曾在鞫容手里败走下风,失去了一柄最最锋利的‘宝剑’!只是,本公子耐性足,扮缩头乌龟扮得像,不仅能活到现在,还能反败为胜!鞫容在我面前,不也没能笑到最后么?”
败不馁,卧薪尝胆,李炽有的是耐心,再陪人下一盘棋!
“无名,上茶。”
伸一伸膝盖,李炽下榻趿鞋踱步到棋案前,撩开袍子下摆,入座,侍从沏上一盏香茗,亲手奉上,安神茶香中,他已然在棋盘上落下黑白爻错的半局残棋,思索如何收拾、弥补、重整,在如此残败的困境中,奇迹般弥合残棋,重整局面,反败为胜!
“查过他的身份背景了?”
棋盘上发出“咯咯”的脆响,棋子一枚枚落下,弃子一枚枚丢开,李炽手捻黑白二子时,双手并用,分花拂柳一般,在半局残棋疑似山穷水尽时,眨眼之间又见柳暗花明处。
“查不到。”无名氏话不多,默然陪伴在公子身边,默然看公子下棋,被问及要紧的事,便捡紧要的答:“若是连咱们的人都查不到,就只有三种可能,要么是丁小郎这个名字是假的,要么是他的亲人都不在人世了,要么是这个人实在默默无闻得紧,从未被人注意到。”
“姑且信他是石门弟子吧。”李炽眯眼盯在棋盘,却可一心两用,一面下棋,一面思索:除了自己,想必还有不少人在查丁小郎这个人的出身来历,其中,就包括如意宫的人!
“林昊然毕竟是领兵的将,身手不弱,豢龙余孽对付不了他……”即便料到豢龙余孽会来捣乱,李炽也没有提醒林昊然防范,那是他相信林昊然的能力,“谁曾想半路杀出个程咬金!”
李炽抬眼瞥了一下侍立于旁的人,突然问道:“无名,林昊然与他交手一招,你当时远远盯着,看出他的招式路子没有?”
无名氏脸色变得有些怪异,沉默片刻,略带迟疑地道:“看是看到了,只不过……没有繁杂精妙的招式,丁小郎只用了最直接最简单的一招!”身为刺客之中顶尖翘楚的无名氏,自然知道那样简单而直接的招式,往往是最致命的杀招,“如果我没有猜错,那是训练有素的顶尖刺客,才具备的身手,干净利落,一招致命!”
“刺客?!”李炽目光微动,从棋盘上转到无名氏的脸上,“天底下最好的刺客,都被本公子揽在麾下,此人在江湖中没有半点名声,怎会具备刺客顶尖的身手?即便是你与林昊然交手,对方也能躲你一招半式……”
“公子,”无名氏暗自攥紧拳头,手心已然冒汗,“是速度!丁小郎那一招,简单而直接,是刺客最利落的杀招,但是,刺客一般是在趁人不备之时,潜伏暗处,奋起偷袭,方可一招奏效!而他,比公子麾下的刺客更厉害的是……他的速度无人能及!卑职亲眼所见,那不是常人所能达到的速度!凶野迅猛、敏捷自如,仿佛是、是野兽!”
野兽?
夹在双指之间的棋子,停顿在棋盘上,李炽的手也猝然停滞在半空,他的脑海里忽然有灵光一闪而过,想要捕捉时,却怎么也捉不住。
那一瞬,李炽似乎要想起什么,忽然又什么也想不起来,拼命去想,也只是徒留心慌的感觉。
斗室内,突然变得静悄悄的。
李炽仿佛在聚精会神地下棋,无名氏在一旁聚精会神地看棋,谁也不说话,直到外面的打更声又传了来。
不知不觉,窗外天色已微明。
猝然,一道人影从窗前晃过,紧接着房门上“笃笃”叩响,无名氏面色一紧,闪身至门背后,听清外头叩门之人手指敲点的节奏、与接头暗号对上了,这才小心翼翼打开门、放人进来。
“卑职参见公子!”来的人打扮得像个馒头店里打杂的下人,肩搭抹布,腾身闪进门里,点落膝盖,见过公子,紧张而低促地禀告:“天子刚刚下旨,借兵三万!今晨于北郊校场点兵,丁小郎即将领兵出发!”
“什、么?!”李炽霍地站起,动作幅度之大,险些将棋案掀翻,棋盘上黑白爻错的棋子,“嗒嗒、嗒嗒”散落了一地。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无名氏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冲上几步,一把揪住来报信的探子衣领,不敢置信地问:“他是怎么做到的?”
借兵三万?李炽终于变了脸色,心中悚然:当初,匡宗御驾亲征之时,三十万大军于边关对敌作战,厮杀激烈,却有三万将士猝然发狂,临阵倒戈!而今,丁小郎借兵三万……
为何恰恰是三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