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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金摇等得不耐烦,将腰刀一会拔出来一会收回鞘中,不停地问曹神洗:“吴王什么时候来信?”
曹神洗倒还镇定,他奉命来协助薛金摇,就是要平衡这位女将军的急躁,每次回答都一样:“该来的时候总会来。”
“呵呵,师父……真是不急。”
“两军交战,比的是稳,不是急。”
“只是一味的等?”
“稳不是等,降世将军真想做些事情,就去安抚军心,等到开战时不至于无人可用。”
在这件事上,薛金摇却不着急,“我了解降世军,吴王亲自率军前来支援,最大的问题已经解决,到时候我自有办法让他们出力。但吴王最好别让我们等太久,一口气憋不了太久……师父干嘛用这种眼神看我?”
曹神洗急忙挪开目光,“没什么……我在想,降世将军或许可以改变打法,减少一些伤亡。”
“师父有主意吗?少死一个是一个,我爹招到天上的人够多了,剩下的还是好好活着吧。”
“昨日一战,荆州军占了一些便宜,对降世军必有轻视之心。你不如这样,再派人出营邀战,许败不许胜,引诱荆州军前来攻营,降世军转攻为守,损失或小一些。”
薛金摇想了一会,“这样一来,先派出去人的不就是送死吗?”
“佯败是种打法,只要将领能及时退回,兵卒能够紧跟旗帜,伤亡不会太大。”
薛金摇笑道:“降世军兵卒若能做到这一点,我昨天就不会被迫撤兵了。降世军必须人多、必须抱团,只有这样才能感到安全,一拨拨派出去,见到敌军势众,人心必乱,一乱就败,一败就不可收拾。有我给他们断后还好些,无人断后,怕是连三成人都跑不回来。”
曹神洗与降世军接触不少,当然明白薛金摇所言不虚,思忖片刻,道:“那就让他们送死,伤亡依然少过两军缠斗。”
薛金摇露出明显的惊讶之色,“只要吴王及时赶来参战,降世军就能取得大胜,伤亡不会太多吧?”
“这个……我说不准。”曹神洗含糊道。
薛金摇不由得多看曹神洗两眼,“师父是不是有什么事情对我隐瞒?吴王根本没带兵出城,派你来就是骗我与荆州军决一死战,消耗降世军兵力,是不是?”
曹神洗苦笑道:“军中谣言连你也信了。若是不能击败荆州军,降世军伤亡越多,对吴王越不利。他的确率领全城将士赶来,至少在我出发的时候,先锋已在路上,负责开道,并尽量封锁消息。”
薛金摇有点不好意思,“我不该怀疑吴王。我只是……很难做到派人出去送死,虽然降世军里有许多讨厌的人,可毕竟是我的部下,我宁愿自己带他们拼死一战,也不能故意伤害他们的性命。”
曹神洗摇头,“一将成名万骨枯,你这种想法,可做不了大将。”
薛金摇受到贬斥,脸上却突然露出一丝微笑,“跟师父说句实话,我不想做什么大将,等此战结束,我会退还将号,让吴王另选他人统军,我还是做我的金圣女,与法师们一同宏教。”
“嗯?那你干嘛要我教你兵法?”
“我从前是想当大将,指挥千军万马,无坚不摧,让世人知道,女人也能打仗。可是学了一阵兵法之后,我反而生出怯意。师父说得对,有时候为了打赢一场仗,或者少损失一些将士,不得不让少数人出去送死。我明白这个道理,做起来却太难。”
“你曾经率兵猛攻敌营一整日,伤亡过万,现在却有些不忍?”
“我刚才说了,让我带兵‘送死’行,派别人‘送死’,自己躲在后面享受胜利——我做不到。”
“妇人之仁。”曹神洗有些气恼。
“我本来就是妇人。而且师父也别说‘妇人之仁’,妇人心狠的时候,你是没瞧到。”
“比如宁王夫人牛天女?听说她在降世军中曾经杀过不少人。”
“降世军女人当中,她杀过的人也就比我娘少一些,但她不爱张扬,大家将她排在七八位吧。”
曹神洗连连摇头,对降世军、对女人,接触越多,越难以理解,“万一吴王来得晚了,你得有所准备。”
“还能有什么准备?一旦打起来,就只能坚守不退,吴王是个守信之人……”
“嘿。”
“师父别笑,吴王善使计谋,心事难猜,但他……真是守信之人,我知道他什么时候说谎,什么时候说真话——他说谎时往往长篇大论,努力想让你相信,他说真话时反而只有寥寥几个字,好像极不真诚,其实反而是下定决心。”
曹神洗发了一会呆,“我们这些人,都不如你看得清楚。可你现在看不到吴王,不知他的承诺几分是真、几分是假。”
薛金摇再单纯,也能听出曹神洗话中有话,“师父看到了,吴王向你交待计划时,说得多还是少?”
曹神洗不愿直接回答,叹了口气,“我不是你,看不透吴王的虚实。我只是从兵法上猜测:吴王早来一些,可令降世军士气大振,并挫败荆州军锋锐,但是不能全歼,甚至可能将他们吓回营中,要多费时日才能攻下来,后事难料;吴王晚来一些,降世军或是与荆州缠斗不休,令其难以脱离战场,或是降世军溃散,吸引荆州军追击,则吴王可一举取胜,无需再攻敌营。”
曹神洗顿了顿,“我不知道吴王会用哪一种打法。”
薛金摇终于听懂,“所以吴王若是晚来,绝非意外,而是有意,就像师父建议我派人出去送死,吴王也可能是在让降世军送死?”
“我不同意‘送死’这种说法,义军诸将若是都像你一样,败得更快,伤亡更多。说到底,‘妇人之仁’打不了仗,‘妇人之狠’更用不上。”
薛金摇笑了笑,“师父瞧不起‘妇人’。”
“我说了许多,你就只注意到这两个字?”
“抱歉,我明白师父的意思。”
“所以我建议你还是吸引荆州军前来攻营,这样一来,无论吴王早来、晚来,你都不至于无计可施。”
“守营的话,我没办法完全缠住荆州军,吴王赶来之后,难得大胜。”
“我真不明白,你到底是心软还是心狠?让你派少数人‘送死’,你不同意,说什么要自己身先士卒,吴王可能让整支降世军‘送死’,你却心甘情愿,反而替他着想——不如做好你自己的事情,吴王那么聪明,让他自己去想办法。”
“我……要亲自去见吴王,问个明白,至少看个明白。”
“你走了,降世军怎么办?”
“请师父代为坐镇营中。”
“我?降世军根本不会认我。”曹神洗吓了一跳。
“我封你做……军师将军,与我平起平坐。放心吧,那些人虽然话多,不懂规矩,一个比一个显得凶狠,其实心里全都贪生怕死,只要营地还有栅栏围着,只要敌军还没攻进来,他们会老老实实地待在这里。我快去快回,若在路上遇到吴王的人,带信说立刻进攻,我会立刻调头,不耽误这边的事情。”
曹神洗没料到几句推测的话竟然将自己牵扯进去,正想着如何拒绝,薛金摇主意却已拿定,上前扶起师父,搀着走出帐篷,召集众将,宣布任命,然后道:“我去向吴王要兵,绝不让降世军和吴军单独抗敌。”
众将先是见到曹神洗,又听到金圣女的承诺,无不欢呼,谁也没有生出疑心。
薛金摇只带数十名卫兵出发,多带马匹,一路不停,只在遇到信使时问上几句。
次日一早,薛金摇遇到先锋军队,得知吴王就在后面不远处督军,心中稍安,再见到军中有不少洛州兵,心中又安定几分。
一个时辰之后,她迎上大军,远远望见吴王的旗帜,她想,吴王只求一胜,逼退荆州军就够了,犯不着牺牲大量降世军,寻求全胜。
薛金摇有点后悔自己的仓促决定,可是人已经来了,总不能一句放不说就调头回去,于是派人先向吴王通报自己到来。
徐础正骑在马上督军前行,听到通报,大吃一惊,委派别人督军,自己停下,召见降世将军。
路边积雪已经融化,颇为泥泞,徐础找一块稍微干燥些的土坡,等候薛金摇。
谭无谓无官无职,以白衣身份跟在吴王身边,悄声提醒道:“降世将军生疑,吴王要小心安抚,降世军若是不肯全力出战,或是溃败得太早,吴王难取全胜,荆州军以后还会卷土重来。到时候吴王留也不是,退也不是……”
“我明白。”徐础打断谭无谓,心中竟然有些紧张。
谭无谓扶剑离去,向卫兵们道:“吴王夫妻说话,你们不用留下。”
唐为天等人不理他,得到吴王示意之后,才退出一段距离。
薛金摇独骑而来,半途下马,步行上坡,看着她的身影经过,谭无谓小声向唐为天道:“吴王若能狠下心来,必成大业,或许我可以考虑要不要重选主公。”
唐为天鄙夷地哼了一声,不接话。
谭无谓也没将唐为天当回事,目光一直盯着降世将军,喃喃道:“为这么一个女人,吴王不至于做蠢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