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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里纤方才挨了打,如今倒不觉老实了一些,只是轻轻哭泣。
却不觉让赫连清一阵子心烦气躁,这个女儿从前瞧着聪慧伶俐,岂料帮不上自己一点忙,还闹腾出这么些个幺蛾子。
自己处境,已经是十分不顺,却未曾想到,自己女儿居然又为自己折腾上了一个天大的祸事。
百里纤心里面酸溜溜的,不觉好生不是滋味。
分明是百里麟让自己去赌,说算计好的。
不过现在,人人都说自己不懂事。
赫连清恨铁不成钢:“纤儿,你年纪也是不小了,老是这样子糊糊涂涂的,怎么能够呢?母亲如今失宠了,这身子骨不争气,也是斗不赢那么些个狐媚了。你也应该帮衬你哥哥,怎么整日里这般闹腾,还闹出个这么些个事情?”
她面色发黄,说话也是没力气。百里纤盯着自己母亲的脸蛋,心里面蓦然浮起了一个念头,难怪父亲会厌弃于她。
都已经不是花朵儿一般年纪了。
更不必说,自己受了天大的委屈,赫连清不加以安慰,还这么训斥。
百里纤不平,倘若犯错的是百里麟,她还是会如此严厉?
百里纤的心里面,不觉酸溜溜的。
百里麟在一旁淡淡的说道:“好了纤儿,母亲都已经是气得生病了,你还不快些退下去,免得让她瞧见你更加生气。”
他不想让百里纤在赫连清跟前多说些什么。
百里纤却不傻,也不肯走:“母亲,你句句怪我,可知道并不是女儿的错。”
百里麟一时心里面恼怒,这百里纤居然还不依不饶了?
他伸出手,就来拉百里纤的手膀子,不觉作色:“事到如今,你竟还惹母亲生气。她已然病了,又吐了血,难道便不能少说两句,让母亲心里面舒坦些?”
那字字句句,竟然是百里纤的不是。
百里纤却不理那么多,百里麟口口声声说是为了母亲着想,其实不过是将所有的错处都是推到了自己身上。
她隐隐觉得不好,不能不说清楚:“其实那日我挑元月砂赌钱,是二哥授意,怎么挑拨怎么下注,全是他的主意。如今输了,却全赖在我一个人身上。”
赫连清一惊,面色有些不好看。
百里麟冷冷说道:“瞧来你居然是这样子不孝,还不肯罢休了不是?”
百里纤奋力挣扎,她挣不脱,面色也是有些不好看,嘴也是没闲着:“二哥哥,你当我不知道,是你喜欢苏颖,喜欢她这个天仙一般的人物。她一番算计,你让亲妹妹做筏子。如今,还要将所有的罪过推到我的身上。”
她干脆跪在地上,腻着不肯走了:“母亲,母亲,是二哥哥迷恋那个倾国倾城的苏美人,却刻薄自己妹妹。不然我胆子小,哪里会这样子糊涂。如今苏颖不肯要他了,他便来作践自己的妹妹。”
百里麟抓住她,又打了她一巴掌。
百里纤也不理会,双颊都是红红的巴掌印,却泪水盈盈,一副极倔强的样儿。
赫连清咳嗽了几声,心火越浓:“好了,好了,你们闹个不休,便当真是没将我这个娘放在心上。”
说到了这儿,赫连清捂住了唇瓣,不觉又咳嗽了两声。
两人顿时也是不敢言语。
赫连清心中气苦,如今她处境艰难,没想到如今这个时候,儿女居然还不肯拧着一条心。
“阿麟,你当真我面,动手打你自己妹妹,成什么体统?”
“阿纤,你对你哥哥说话,怎可没什么分寸。”
百里纤心里凉了凉。
这百里麟做哥哥的,却俱将罪过推到了妹妹身上。
可轮到了赫连清这儿,却也是不过不轻不重的呵斥了几句。
各打了五十板子,就算了事。自个儿脸上巴掌还是疼得紧,可是这桩事情,便是这样子了了。
可百里纤也不敢吱声,事到如今,若要将这桩事情抹平,只能靠着赫连清了。
百里纤却也是一副娇柔之态:“母亲,你要救救纤儿,纤儿不过是池鱼之殃,这又不是纤儿的错。”
说到了这儿,百里纤却也是哭得梨花带雨。
“父亲爱惜脸面,便是心里面不喜,也是会为纤儿填这个窟窿。我瞧纤儿还是去恳求父亲,求父亲对你怜惜几分。可是不要,在这儿打搅母亲养病。”
百里麟一脸不耐之色。
“二哥哥可是要我将这样子的话,在父亲跟前再说一次?纤儿也是不怕再说,却也是怕你抹不开这脸面。”
百里纤却也是不甘示弱,美眸含嗔。
“母亲,父亲他性子凉薄,为了宣王府的面子,也是不知晓如何待我。以后说不定,女儿就会送去什么不知生死的地方。除非,除非母亲为我兄妹二人,将这赌债填平。”
百里纤却也是眼波流转,流转了几分算计之色:“我知晓,你那私房却也是极丰厚的。”
她知道赫连清有钱,私囊颇丰。
赫连清一时心乱,也是不知晓说什么才好。
百里麟面色有些不善,却轻轻的扶住了赫连清,极体贴的服侍了赫连清喝了剩下的半碗参汤。
旋即方才呵斥百里纤:“阿纤,你竟如此不懂事,如今你闹出了事情,没想到居然会算计母亲的私房。她如今失宠,若无些银钱傍身,这以后的日子,还不知晓怎么过。你的心中,却半点孝道都不存。”
百里麟这样子说,赫连清也是未曾吭声。
赫连清前半辈子日子过得苦,也忍不住觉得,但凡钱财还是还要拿捏在自己手中好些。
想当初,赫连清客居在了宣王府,孤苦伶仃,就是吃一两燕窝,都是要瞧别人的脸色。
百里纤玲珑心肝,不觉冷笑:“二哥哥就不怕我将你那些个丑事给扯出来?”
百里麟冷笑:“父亲早知晓你已然疯了,如何会听你那么些个不中听的言语?”
如今百里纤的名声,可谓是已然坏掉了。
便是百里纤说了自己,别人只当是百里纤想要拉扯个人下去。
百里策心里已然是猜测到了些个,可那又如何?
他若做取舍,必定是会舍了百里纤的。
“母亲,纤儿说的是些个胡话,你可不必放在心上。”
百里麟冷笑,轻轻的按上了赫连清的肩头。
赫连清见两人相互攀咬,心中痛楚之意愈浓了。
这兄妹两人,为何不能好端端的,同心协力,却也是相互攀咬撕咬。
“住口,你们兄妹二人,为何不肯相信相爱,都到了这个时候了,偏生还要气着我。”
一边说话,赫连清一边捂住了胸口连连咳嗽,分明也是极恼怒的样儿。
百里麟瞪了百里纤:“纤儿,你还要在这儿歪缠?”
百里纤目光闪动,不肯让,母亲还是帮着二哥哥的。
因这主意是百里麟出的,百里纤也越发理直气壮起来:“分明是二哥哥,被那苏颖迷住了,让苏颖将他当做傻子般拿捏,拿他做筏子。女儿,女儿是无辜的。纤儿是母亲十月怀胎生下来的肉。既然将我生下来,就不能不理我。”
百里纤言语沉沉,不依不饶的。
她心中笃定,这世上什么事情都是要去争一争的,怎么样都不会轻轻巧巧的,落在了你的手里面,任由你摘采。
赫连清一时之间觉得心烦意乱,只觉得儿子倒好,还算温和熨帖,偏生百里纤这个女儿一直都是闹个不休。
她原本就染了病了,如今只觉得百里纤甚是聒噪,不觉有些烦躁:“好了纤儿,事到如今,你都不肯让母亲歇息一二。”
百里纤略略沉了沉,良久,方才冷冷说道:“不错,纤儿若说自己赌钱是二哥哥让的,父亲可不会为我做主。可是,可是——”
一边这样子说这话,百里纤的嗓音渐渐低沉了,竟似有着一股子说不出的味道。
“可是若是说出祖母的事情,不知道父亲可会在意?”
赫连清如遭雷击,她不觉恼怒冷然的看着百里纤,唇瓣轻轻的颤抖。
这个孽障,如今居然是将这样子的话说出来。
那件事,原本此生此世,都应该烂到了肚子里去的!
要嚼得稀烂,咽得渣子都不剩,自己都应该忘记自己做过这档子的事儿。
就好似赫连清,她一番努力,好似已经将这件事情彻底忘记了,好似从来没发生过一样。
可是那水面下的污泥,如今轻轻的翻腾,闹腾出了一阵子的酸臭不堪。
赫连清原本染着病,柔柔弱弱的,这一刻眼神却也是变得犀利非常。
百里纤犯浑,所以连这样子的话都说出口,她不怕百里麟,挨了打也不怕。
可如今被赫连清这样子看了一样,百里纤顿时通体生寒!
竟不自禁的垂下了头去了。
赫连清颤颤巍巍下了床,百里麟要扶赫连清,却被赫连清一把推开。
百里麟心中也是不觉充满了疑惑,可是却也是一个字都不敢说。
眼前的赫连清,通体散发一缕杀伐之气。
就宛如当年初冬时节,来到了宣王府投亲的孤女,虽冻得脸蛋儿都白了,虽看着柔柔弱弱的,可是那眼睛里面,盯住宣王府的锦绣朱红,却也是流转野兽般贪婪而凶狠的光彩。
一晃这么多年了,赫连清的容貌更改,姿色有变,唯独那一双眼睛竟一如当年。
她一扬手,重重一巴掌抽打过去。
百里纤竟被抽倒在地。
面上的痛楚还在其次,可是百里纤可是当真被吓倒了,这身子却也是不觉轻轻颤抖,抖个不住。
赫连清却也是冷冰冰的说道:“纤儿,这样子的话,你不可再说第二次,否则——”
她言语森森,面色也是不好看:“你是我生下来的肉,我也是能将你生生的按回去,让你不得好死。”
百里纤身躯颤抖,一时之间,却也是吓得话儿都是不敢说了。
当年的回忆,却也是如击电般散过了百里纤的脑海。
那时候,母亲一向恭顺,却不知怎么了,惹恼了祖母,让祖母训斥了一番。
她记得母亲的脸,看似温顺,却不自禁扭曲成一个极为古怪的样子。
想要生气,可是偏生又忍着不能生气。
那样儿自然是不会多好看。
然后,赫连清轻轻的抱住了百里纤,在百里纤耳边轻轻低语,让百里纤将那一包药粉偷偷的洒在了鸢王妃每天要吃的燕窝汤水里面。
那一天,百里纤回到了赫连清的院子。
残阳若血,照在了赫连清身上,赫连清独自一个人小酌,饮得微醺。她那杯中的酒也是嫣红的颜色,被夕阳一照,却也是炽热如血。
乍然一看,好似赫连清痛饮鲜血一般。
她扎入了母亲的怀抱之中,咯咯轻笑,说自己做好了那件事情了。
而赫连清那略略有些冰凉的手掌,却也是不觉轻轻柔柔的抚摸上了百里纤的脸蛋,更轻柔的说道:“纤儿,你做得好,你当真是母亲的贴身小棉袄。只不过,这件事情,你谁都是不能说,一旦说了,咱们的好日子啊,可是一点都不会剩了。”
然后第二天,就传来了鸢王妃染病疯癫了的事情。
时隔多年,百里纤还是记得很清楚。
那时候自己四岁?还是五岁?总之年纪还小。可是这样子事情,却好似烙印一般,深深的烙在了自个儿的记忆深处。
毕竟如此深刻的事情,就算是想要忘记,只恐怕也是不容易的。
她慢慢的,咬紧了自个儿的唇瓣。
虽然那个时候她只是个小孩子,可是难道当真不懂赫连清此举的恶意?
哈,那也是说不上。
毕竟那时候百里纤,已经是十分聪慧的女孩子了。
虽然懵懵懂懂,未必有什么喜欢的东西,却也是知道了,究竟有什么东西招惹她讨厌。
这招惹百里纤讨厌的,就有那个祖母。
鸢王妃瞧不上她,虽然爹在时候会对她很慈和,可是一转眼,却冷笑嘲讽说她是个贱胚子生下来的。
便算百里纤多吃一块糕儿,鸢王妃也会百般挑剔说她那馋样,果真是家里不好的穷人家生出来的。百里纤天真无邪吮着手指上甜腻时候,心里却好讨厌这个祖母。
赫连清让她做什么,她隐隐知道母亲的恶意,可是居然是幸灾乐祸,十分欢喜的去做这件事情。
事到如今,百里纤也后悔将这件事情说出口。
毕竟当年下药的也是她,若赫连清有事,自己也是没什么好结果。
若不是心里面实在是太害怕了,百里纤也不会张这个口。
她不觉轻轻的挣扎,伏于赫连清的足边,哭得泪水盈盈:“母亲,我知道错了,知道错了。”
赫连清抿着唇瓣,却也是一时没有说话。
百里麟有些莫名,却也是隐隐知晓,好似有什么极为可怕的事情,乃是百里纤和赫连清之间的秘密,却是自己一点儿都不知道的。
而这个秘密,一定是个很恶毒、很可怕的事情。
可怕得让百里麟甚至不觉打了一个寒颤。
赫连清蓦然不觉冷笑:“我们母子几人,都是相互偎依,相互依靠的,谁也不能离了谁。以后,可别说那些伤了感情,不中听的话。”
她想着自己来到了宣王府的种种,她如何一步步的,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就好似一颗种子,埋在了土里面,得了阳光和雨露的滋润,疯狂贪婪的生长着,开出了恶之花。而她的儿女,就是她的枝丫,任由她枝繁叶茂,越发得成气候。
正在此刻,却也是听闻下人回禀,只说百里策来了这儿了。
赫连清一惊,心知百里策到来,也是免不得一些呵斥训斥的。
却不免有些奢望,希望自己为之付出了一生心血的男人,训斥之余,能为儿女承担一二。
她下意识间,整顿发丝,拢好了衣衫,摆出了凄楚柔婉的样子。
百里麟唇瓣动动,想要说什么,却也是说不出口。
他也是男人,自然也是明白男人的心思的。
这女子倘若有几分姿色,做出了那等楚楚可人的姿态,倒也不乏可爱可怜。
赫连清人到中年,又生了三个孩子,本来也是有损气色。只不过她保养得意,又学会用脂粉精心修饰,自然也是别有风韵。
可惜近些日子,赫连清连连受打击,方才更是气得吐出,自然是形容憔悴,瞧着样子不美。
而这样子一个不美的女人,却也是刻意做出了楚楚可人的风姿,让人瞧见非但不会觉得美丽,反而是觉得有些倒胃口。
只不过这样子的话,他却也是并不敢和赫连清提及。
更不必说,如今短短时间,也让赫连清来不及整顿仪容了。
当百里策踏足了房中时候,赫连清眼中顿时也是不觉添了几许的迷醉之色。
百里策这般岁数,虽然没有了少年的青涩,却也是添了几分的成熟,越发显得丰神俊朗。
赫连清自打失宠之后,便也是没有机会见百里策了,如今看到了百里策,眼底也是不觉流转了几许贪婪之意。
哎,自己失宠这段日子,也不知道便宜了哪几个狐媚子。一想到了这儿,赫连清心里就是含酸。
她却顿时泪水盈盈,掏出了手帕,轻轻的擦拭面颊之上的泪水珠子:“世子爷,纤儿的事情,妾身也是听说了。妾身不争气,自己招惹你生气了,也不敢为自己求什么。可这两个孩子,可都是世子你的骨血,不能不疼啊。无论纤儿做错了什么,还求世子救救她。可怜她这样子的岁数,正是如花似玉的年纪,若是轻轻折损,岂不是十分可惜。妾身觉得,觉得是有人算计纤儿。那个什么元二小姐,咱们宣王府待她如上宾一般,却故意让宣王府欠下了巨债,这是半点不念情。她便是恨透了妾身,也是该念着世子对她的情分。”
赫连清方才还神思恍惚,可是如今一下子的回过神来了,又顿时变得十分富有心计。
就这样子轻轻巧巧的一番话,就动之以情,又想要激起百里策对元月砂的恼怒之情。她只盼望转移百里策的这份恼怒,让百里策去恨元月砂。
可当她瞧见了百里策身后那道身影时候,却也是顿时不觉微微一僵。
只见百里冽容貌柔和而恭顺,就这样子跟在了百里策的背后,到了这儿了。
那张漂亮的脸蛋,宛如美玉雕琢而成,而那一双眸子,却也是透出了淡淡的玉色光彩。
如今面对赫连清的种种哭诉,侃侃而谈,他也是眼观鼻,鼻观心,一句话都是没有说。
可饶是如此,当赫连清瞧见了百里冽的时候,却也是顿时浑身冰凉,隐隐觉得不妙。
倘若百里策想要周全这件事情,无论如何也该保全面前,就算不保住她赫连清的,也应该保住纤儿麟儿的。
既然是如此,百里策就会好似当初杀了罗嬷嬷一样,屏退了其他的人,连下人都不留,私底下跟自己讲道理。
而不是如今这个样子,居然将百里冽给唤过来,瞧尽自己的丑态。
这顿时也是让赫连清内心好生不是滋味。
百里纤、百里麟此刻内心均有些惧意。
百里麟虽然言之凿凿,却知晓自己父亲聪明,怎么会不知道自己也是有份儿?
两人自然是怕百里策的震怒,然后有些个雷霆之怒会落在了他们的身上,狠狠受责。
然而百里策容色漠然,竟没有十分恼怒的样儿:“清娘,你被软禁起来了,这府里安插的探子也是没以前那好使唤了,故而你养着病,就听着儿子女儿胡说。这两个孽障满嘴都是谎话,你怎么会知晓发生了什么事情呢?如今满京城的人都是知道了,因为有人算计长留王的养子姜陵,人家让元二小姐代为下注,让算计落空。赢了你钱的是长留王殿下,而不是什么元二小姐。人家确确实实,算计你去了,可那又如何?”
赫连清脸色更是白了白,心中幽恨暗生,怎么如今这档子事情,居然又涉及到了长留王殿下?这个元月砂,算什么东西?
一转念间,赫连清内心之中顿时流转了数个念头,却也是不敢细细去思。
“今日我来瞧你,是因为有一件事情,让本世子十分吃惊。这女人我见得多了,会争风吃醋的女人也是见过了不少。这天底下的女人为了争宠时候,什么谎话都是会说,什么事情都可以作假。那些耳鬓厮磨时候甜言蜜语,我一多半是用来哄人的,也一多半不相信人家说的。可是,有一件事情,本世子居然是相信了。”
百里策这样子说着,唇瓣轻轻的含笑,可那样子,却也是让赫连清隐隐有些不寒而栗。
“清表妹,很久以前,你来到了宣王府。那时候你好似才十三岁吧,年纪小小,清清纯纯,柔柔弱弱的。我练习射箭,你能在一边一站一半天,眼里透出欢欢喜喜的光彩,瞧得满脸通红。可我看你一眼,你又会害羞半天。我寻你说话儿,无论多幼稚多无聊的话,你都听得认认真真的。我知道,其实你是个很聪明的女人。”
那些少年事情,年少甜蜜的种种,由着百里策说出来,让赫连清心口阵阵抽动,又酸又甜。
这些年来,赫连清汲汲于算计,又被百里策抛弃冷待,用慕容姨娘来羞辱。饶是她再爱百里策,也不觉淡了几分了。
可是如今,眼见寡情的百里策,居然还记得当年的种种,这也是让赫连清恍惚之间回到了少女的时候,似乎又记得当年自己喜爱百里策的那种感觉。
可是那样子甜蜜之中,却也是有着一股子莫名的恐惧,这更是让赫连清觉得危险。
“你说你盼望我和郡主一辈子恩恩爱爱,你说你会对冽儿视如己出,你说你会做个贤惠能容忍的世子妃。你可知道,本世子不是傻子,这些话听听就算了,用不着算数。我有过那么多女人,又怎么会不知道女人心里面想什么呢?可有那么一件事情,我还是相信的,我相信你是真是心意喜欢我,毕竟你是孤女,需要依附于我,而我也对你很怜惜。”
百里策瞧着赫连清那张有些蜡黄的脸蛋,眼中厌憎之色,却也是不觉一闪即没。
赫连清慢慢的搅紧了手帕,轻轻的说道:“世子爷,无论怎么样,我便不是个好人,我便不会教导儿女,可对你心思,可谓是十足真金啊。”
她怎么能不爱百里策?百里策是她的锦绣前程,美好未来,而这种种荣华富贵,又化作一个俊秀男人的姿态出现在赫连清的跟前,连赫连清少女的本能都沉溺于此,又怎么能不贪婪,怎么能不向往呢?
她唇角轻轻品尝到了一缕苦涩,却也是不觉泪水盈盈。
百里策于别的女人,也许不过是金尊玉贵生活一点美妙的调剂,比如那出身就十分幸运的苏叶萱。可对于她赫连清而言,百里策就是她的性命啊。若没百里策,她生不如死,那也是根本不用活了。
赫连清平时楚楚之色,一多半是装出来的,可是如今倒是难得真心实意。
而百里策却从袖中拿出一卷宣纸,重重的摔到了赫连清的脸上:“这就是你的真心真意!”
赫连清被打得脸颊一疼,下意识的闭上了眼珠子。
待睁开时候,那卷白纸落在了地上了,轻轻的散开了。
上面密密麻麻,均是字迹。
却分明记载了赫连清名下店铺、田产,乃至于钱庄之中所存的银钱。
那些东西甚至写的并不是赫连清的名字,可是实则却也是属于赫连清的。
赫连清瞪大了眼珠子,全身发僵,实在是有些说不出话来。
饶是她巧舌如簧,此刻竟让是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耳边却也是听着百里策冷冰冰的言语:“今日不知道是谁,好心好意送了这东西来宣王府。让本王知道,自己夫人手里面,有这么些个好东西。算起来,可是有三四百万两银子了吧。”
而赫连清心里面,却也是有个声音轻轻发颤,是谁?是谁!
这个人是怎么知道的,究竟如何知道的?
她当然也怕百里策察觉,故而也是小心翼翼,每攒一样东西,都是弄得不留痕迹。
赫连清轻轻的跪下了,颤抖的看着眼前这卷纸,里面却也是写得十分齐全,巨细无遗的全部都写上了。
百里策冷冷的看着赫连清,他不是不允枕边人攒私房,倘若赫连清的私房是十几二十万两银子,名下两三间铺子,他也是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
可是如今,那可是几百万两!
每年宣王府商铺所得、田租地税,除去伙计工钱,诸般消耗,那也不过五六十万两银子。这些银钱,要供宣王府种种花销。而赫连清算起来,她真正摸到了宣王府管家钥匙,也不过十数年吧。这可真是,绞尽脑汁,将那每一分每一毫能扣下来贪墨的财帛都拢到了自己口袋里面了。她甚至胆子大到原本宣王府名下的田产,弄成自己的。那副贪婪无比的嘴脸,让百里策一阵阵的恶心反胃。
这京城那么多京城贵眷,只恐怕没一个能做出赫连清这样子恶心人的事情。
赫连清,好个赫连清,自己当真是小看了她。
原来赫连清跟了他,就为了这些个金银之物,百里策只觉得脸被打得火辣辣的。
当他感觉自己的自尊受到了伤害时候,一股子仇恨之意,却也是顿时不觉涌上了心头。
如此出其不意,更是让赫连清脑子乱做了一团,竟不知如何是好。
她狠狠的咬紧了牙关,心尖儿顿时浮起了缕缕酸楚,想了种种措辞,可居然都无法解释。
赫连清不觉弱弱低语:“世子爷,这,这都是别人污蔑清娘的。”
可这躲躲闪闪的口气,便是赫连清自己也是听得心虚。
百里策冷笑:“清娘,你是个聪明的人,这样子一查都知晓的事情,不要在这儿说谎话。”
赫连清终于眼中添了几许绝望之色,她不觉抓住了百里策的衣摆,就好似落水的人,抓住了一枚救命稻草一样。明明知晓这枚稻草决不能救了她,却仍然是死死拿捏,怎么都不肯放开。
“世子爷,我,我并不是故意的。”
赫连清泪水一滴滴的落下来,落在了缎子衣衫之上。
“我只怕了,想要得些钱,心里面才会安安稳稳的。我来到宣王府,做一件衣衫,买一枚发钗,吃一碗燕窝,都要看人脸色,要靠着别的人赏赐。我要讨好别人,不能要些个逾越了的东西,生怕别人会不欢喜。这样子的日子,我实在不想再过了。世子爷,世子爷,唯独这样子,我的内心才能安安稳稳的。我在你身边,瞧着娇花如云,而我一日日老去,总没有年轻时候娇艳了,我生怕你会不喜欢我,厌了我。”
赫连清以前总是在百里策跟前做出楚楚样儿,只是为了博得同情。
有时候,也不见得是真的不自在的。不过却也是做出了娇滴滴的样子,只为了博得男人的怜爱。
好似百里策这样子的人,不就是喜爱娇滴滴的姑娘?
可是如今,她被逼到了如此地步,撕破了画皮,却终究不得已在百里策跟前说了那么几句真心实意的话儿。
而这些话,赫连清亦然是真心吐露,并不带假的。
只可惜如今赫连清难得说那么几句真心实意的言语,百里策却并无动容,面色之上反而流转了几许的冷然之色。
他不觉一伸手,狠狠将衣衫扯出来。
“如此说来,倒是我的不是了,自己贪花好色,竟让你如此。”
赫连清一抬头,却触及了百里策冰冷的目光,却不见半点从前的柔情蜜意。她心中一阵子的翻腾苦涩,一颗心更是不断的往下沉。
她跟随百里策多年,对百里策一心一意,又为了百里策生儿育女,难道百里策居然是一点儿都是不念情分,一点都不爱惜自己?自己温柔体贴服侍百里策多年,就算是有那么一些错处,百里策也不应该如此绝情,这样子的不理睬自己。
“如今纤儿闹腾出这样子的事情,这些私产便来填这个窟窿,也就这么样子了。”
百里策容色冷冰冰的,轻轻一拂衣摆,仿若嫌弃赫连清脏了。
赫连清如遭雷击,她辛辛苦苦的,这么些年,才弄了这么些银子傍身,如何肯吐出来?
若没这么些个东西,以后赫连清当真是不知晓如何才好。
“世子爷,纵然我有错,可是也服侍你多年了。我一心一意顺你的意,生怕你不欢喜,你挑一挑眉头,我都赶着猜你意思。这么多年殷殷切切的情分,你总需念些旧情。如今我没了世子妃的头衔,还被贬为妾,名声也没有了,只盼世子爷待我些许怜悯。”
百里策冷冰冰的说道:“如今我这样子待你,自然也是念旧情了。若非保全一双儿女,也不会如此。这纤儿糊涂,麟儿也不干净。我拢来的财帛,左右也是宣王府的。若不是念着情分,侵吞夫家财产又是何等罪过?若我这个父亲不慈,已然可以不认纤儿麟儿了。这一次我是宽容大度,可是下一次便不会如此。”
百里纤与百里麟都不觉打了个寒颤,心尖一片冰凉。
百里麟心凉,说什么这次饶了两人,其实百里策不过是忍痛全了宣王府的脸面。这次银子不给,整个宣王府都抬不起头来。只怕这个亲爹,心里面已然是厌弃了两人,以后绝不会再如何放在心上了。
“如今你那些财帛,我会让冽儿盘算好了,送去鸣玉坊。你手底下的人,若是肯安安分分的,那倒是极好。若是不肯安分,自然也是有苦头吃了。冽儿,你素来沉稳,想来也不会如你弟弟妹妹一样,让我这个做父亲的失望吧。”
百里策瞧了百里冽一眼,百里冽恭顺的说道:“父亲放心,冽儿一定会顺你之意。”
百里策嗤笑:“你倒是懂事,知晓顺我的意,可惜有些糊涂东西,怎么都不明白。”
赫连清怔怔的听着,似乎不明白自己听到了什么。
这么些年,她积攒的那么些个东西,要让百里冽伸手化去了?
不可以的,怎么可以这样子呢?
她忽而明白了什么,百里策本来就是故意的。
百里策知晓自己最恨苏叶萱,那贱婢虽然是死了,可是却仍然留下了一个野种。
而这个野种,仍然是如此的讨厌。
今日百里策就是要让百里冽亲眼看着自己诸般丑态,让她遭受最大的羞辱。
如今,更是有心安排,让百里冽化去了自己手中财帛。
是了,百里策就是这样子的人,喜欢你时候百般爱宠,可是恨上你时候却让你受尽千般苦楚。苏叶萱不就是这样子,一旦不喜欢了,就弃如敝履。
当年赫连清瞧着很痛快,可轮到了自己身上时候,才知道这是何等的不是滋味。
她不觉盯着了百里冽,眼前少年精致的容貌似乎化为了苏叶萱秀丽容颜。
那个死去的女子仿佛瞧着自己,冷冷笑着,将她这么多年得到的东西,一件件的剥下来。
她有世子妃的封号,有儿有女,手中还有财帛,如今这些东西都快要没有了。
这让赫连清忽而升起了熊熊怒火,强烈不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