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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老夫人淡淡说道:“范夫人,这话言重了。今日你来说亲,无论允还是不允,也不当损及我们两家情分。至于皇后娘娘,我一向都是敬重的!”
周氏疾言厉色,咄咄逼人:“我顾忌两家情分,为了你元家颜面,委屈求全,更许以种种好处,可谓是卑躬屈膝。可这一片柔顺心思,竟让你们元家恣意践踏,种种许诺好处,尽数也不放在心上。一心一意,只护着那南府郡旁支贱女。任由这贱女害我女儿,毁我范周两家娇女名声。”
“如今这贱女奴婢当众打人,元老夫人却偏生不闻不问。打狗还需看主人,这样子打了,那是生生打在了范周两家的脸上。然而,元老夫人对这恶奴行凶纵容有加,视若无睹,分明心中暗许。如此行径,难道不是刻意羞辱?”
“如今倒让我周娇娥好奇万分,究竟护着这旁支之女,又有何好处?竟让元老夫人宁可坏了嫡长孙的大好姻缘,自己夫君的大好前程,更宁愿得罪皇后,与龙胤外戚为敌!今日之辱,周家更会铭记于心,时时刻刻,不敢忘怀,必定要回报元家之羞辱!”
周氏面上一派张狂之色,眼中却也是不觉流转了森森恨意。
那恨意之中,又蕴含了一股子极深邃的痛楚。
心爱的女儿死了,白发人送黑发人,周氏已然不能控制自己了。
只恨不得将元月砂千刀万剐,狠狠撕碎,而那些维护元月砂的人,也应当统统去死。
这一刻,元家那些女眷内心都浮起了寒意。
云氏更忍不住想,其实周氏说得也没错,她也好奇为何元老夫人仍然是护住元月砂。
虽周氏是张狂无礼了一些,可是开出的价码,却也是有那足够的诚意。
算起来,也不算多不敬重元家。
周氏的眸光,宛如惊涛骇浪,汹涌澎湃,仿若要将一切生生吞噬。
然而饶是如此,面对惊涛骇浪,元老夫人仍如一颗磐石,巍然不动,格外的镇定。
“范夫人言重了,我对皇后娘娘素来是敬重的。只不过,这门亲事当真不能答应,而且,范夫人许下的种种我们元家也是不该应承。身为臣妻,老身如何敢掺和贞敏公主的婚事,老爷仕途,更是陛下做主,也与别人无关。”
元老夫人风轻云淡,打起了太极。
周氏为之气结,却也是知晓,今日自己是不能将元月砂如何了。
她冰冷的眸光落在了元月砂身上,狞笑:“好个元月砂,想不到你区区一个南府郡的乡下丫头,居然还有这样子的本事,连元老夫人也对你加以维护。可你害死我的蕊娘,这件事情绝不会如此罢休。”
元老夫人眉头皱皱,心尖却也是不觉叹了一口气。
这个周氏,今日来元家大闹,甚至还动了手。可事到如今,周氏反而觉得自己受了委屈。说到底,也不过是没有将元月砂扔出去,任她作践罢了。
若说不恼恨,倒也是假的。
可人家是周皇后的亲妹妹,一向都是这样子的跋扈,谁也是奈何不了的。
纵然心尖动怒,却也只能忍了。只怕,周氏离去后,自己心里还会后怕。
何止元老夫人,元家之中其他的人也是如此之想。
得罪了周氏这样子难缠的人,以后总会有些不顺,几许麻烦的。
偏巧元月砂却轻轻福了福,居然开口反驳:“范夫人,其实蕊娘死得可怜,并不是我害的。说到那罪魁祸首,应该是你才是。”
周氏原本也是要走了,如今却猛然转身,一双眸子好似喷火一样:“你说什么?”
元月砂却是细声细气:“是呀,蕊娘姐姐这么可怜死了,就是因为范夫人您啊。她若没有未婚先孕,怀了孩子,也就不会死死的纠缠于唐大哥,更不会因此而死。别家的姑娘,都知晓礼数如此,自然会更加爱惜自己,不肯让自己沾染到危险的事情。就算当真一时不慎,至多也是毁了名声,一辈子青灯古佛,这性命总算还在的。若非范夫人如此纵容女儿,让蕊娘姐姐觉得自己做什么都可以,想什么都能得到。也许,她年纪轻轻,那就不会死了。”
她当着周氏的面,扯出了范蕊娘的丑事,口口声声,更说一切均是周氏的错。这字字句句,无疑是触及周氏逆鳞,更让周氏为之而疯狂。
周氏胸口狠狠的起伏:“来人,来人,将她给我打死,给我活活打死!打死了,算我的。”
元月砂可是让周氏给气狠了,恼恨得不得了。
周氏身边下人倒是迟疑不已,元月砂身边有个会武功的丫头,是绝不肯就这样子白白就挨打的。
阿薄眼珠子一转,扶住了周氏:“夫人何必为了这个贱货生气,平白招惹了是非。”
她也是为了周氏解围,可是周氏盛怒之下,却也是哪里顾得了那么多。
阿薄说的话,周氏半句也是没听进去,却也是伸手,狠狠打了阿薄一巴掌。
“贱婢,我说什么,你难道听不见?却还在这儿胡言乱语的。”
元老夫人倒不觉微微有些头疼了,元月砂这丫头心里盘算什么,她倒是当真猜测不透。
今日在萧府,元月砂温顺可人,话儿都不肯多说一句。
可是如今,元月砂却故意挑衅,生恐周氏不生气。
元月砂一张精致的脸蛋儿雪白细润,漆黑的眸子却流转盈盈光彩。那一双黑眸极深邃,却泛着令人瞧不懂的光彩。
正思虑间,却见一个奴婢匆匆而来,耳语几句。
元老夫人一惊,又有些头疼,却不敢怠慢了贵客。
“来人,还不快些请莫公子过来。”
周氏也是面色一愕,她知晓莫浮南是豫王身边的红人,且又是墨夷七秀之一。
饶是周氏一向尖酸狠辣,也不觉收敛了几分。
她手指狠狠掐着阿薄的手臂,掐得阿薄手臂生生刺痛了。阿薄虽然疼了,却素知周氏那凶狠的性儿,竟也不敢叫出声。
又因为极怒,周氏生生忍着,一张脸蛋更是涨得通红。
好似憋一憋,整个人都将要气胀了一般。
元老夫人话语方落,莫浮南便缓步踏入了房中。
可见他早到元家,已到了厅外。
莫浮南举止优雅,轻纱后面,一张俊容若隐若现,却也是依稀可见一道浅浅的伤疤。
一双眸子,却透出了温雅气息。
元老夫人却素知这位莫公子身为豫王谋士,看似温文尔雅,谈笑间却心狠手辣。那言笑晏晏间,竟极少有人胆敢得罪于他。
元老夫人向前见过礼,莫浮南方才说道:“豫王殿下听闻今日元二小姐受惊,故而令我送上礼物,稍作慰问。料不着,竟听到了如此的动静。”
莫浮南虽然是笑着,眼睛里面却浮起了缕缕的冷意。
元老夫人一惊,她虽是因豫王提点,方才纳了元月砂入京教养。了不着豫王居然是当众点明这桩事情。这当众承认了,元月砂身份自是不同。得了豫王的庇护,元月砂可谓是身价倍增。
周氏更是微微一愕,元月砂区区一个南府郡出身的丫头,再贱不过,送去给萧英做填房照顾一双子女的,哪配得豫王喜爱。虽亦有传闻,元月砂在江南举止出挑,又救了百里冽,故而得了豫王欢心,可周氏素来没信过这般传言。料来不过是这乡下丫头,故意闹出的动静,以增身价。
可如今莫浮南竟亲自来此,对元月砂言语抚慰,更以豫王名义问好。
百里炎自打王妃没了,这京中贵女无数,燕瘦环肥绝色佳丽也是见得多了,却也是未见百里炎对哪个女子稍加辞色。
周氏心中大骇,区区元月砂,何德何能?
又因为这样子,周氏心中怒意更增,更气得眼前微微晕黑。
元月砂得了赏赐,元老夫人也代元月砂谢过了,元月砂跟随在元老夫人身后福了福,一副温温柔柔的样子。
元老夫人心念流转,居然当众打开了百里炎送来的锦盒。
之间其中一双精巧镯子,便是躺在了锦盒之中。
这一双镯子,是以纯白软金打的,缠丝镂空,各点缀了一枚夜明珠。
轻轻拿出来,便是光彩灼灼,平添光华。
元老夫人笑了笑:“这是多年来云国送来的贡物,一双碧珠镯子,当时便让人觉得稀罕。尤其这一双明珠,夜里也有光彩。咱们龙胤虽也有夜里发光的镯子,可没这云国明珠亮得好看。那时候,赐给了豫王府。可惜豫王妃死得早,竟没福见京中女眷戴过。”
说到了这儿,元老夫人轻轻拢住了元月砂的手掌:“我的乖乖儿,豫王殿下可是疼你得紧。”
说到了这儿,她不觉褪了元月砂手腕上次些的镯子,将豫王送的碧珠镯给元月砂套上。
元月砂本来就皮肤洁白,皓腕若雪,如今套上了这枚镯子,明珠辉映,更加好看。光彩流转间,更衬托少女肌肤宛如细瓷。
元月砂轻轻的垂下头,面颊之上却也是不觉顿时染上了一抹晕红。
今日在北静侯府,元月砂和百里纤、周玉淳的争执,其实也是有人悄悄在传。
虽然周世澜已然是压下了这桩事情,可是这些京城的贵女之中,其实也是没有什么真正的秘密的。
元月砂镯子次了些,就被百里纤嘲笑,并且还污蔑元月砂心存嫉妒,弄坏了周玉淳的镯子。事后周玉淳虽然证明了元月砂的清白,可百里纤仍然是不依不饶的,硬说是周玉淳大度,顾忌元月砂的名声,没有说出实在话。
不知就里的,就算不说是全信,这心尖尖也是半信半疑。
如今百里炎送了这一双镯子,硬生生给元月砂撑了脸面。
瞧来那些闲言碎语,如今也应当消停。
那些羡慕、嫉妒的目光落在了元月砂身上,包括那些元家女眷。毕竟这京中元家才是本宗,这些元家嫡女也是有一分自矜之情的。纵然不是个个如元蔷心那般刻意尊贵,一股子倨傲和优越之意自然还是有的。
如今见元月砂骤然得宠,心里难免是有些个不痛快。
元明华更是脸色苍白,蓦然眼眶之中盈盈都是泪水。
更不必提,豫王府中如今没有主事的女眷,豫王以王爷之尊,命手下给一个小姑娘送女人贴身的首饰。这总是有一缕若有若无,撩拨人心弦的小小暧昧的。
莫浮南唇角含着一缕浅浅的笑容,若有所思。元老夫人原本不必故意人前打开锦盒,炫耀东西,如此招摇。瞧来这位元家的老夫人,也是别有心思。
这其中最生恼的却是周氏,看着元月砂得意炫耀,如花似玉,娉婷可人。眼前却不觉浮起了范蕊娘那一团血肉,心痛如绞。
她实在不知晓这位南府郡的元家姑娘究竟是有什么样子的魔力,不但让沉稳老辣的元老夫人对她加以维护,甚至不惜得罪周家。连一贯不理睬女眷的豫王百里炎居然也不避嫌送上珍贵的首饰,护她娇客脸面。
百里炎不可能知晓周氏今日会上门来闹,不过是因为知晓百里纤那几句不痛不痒的闲言碎语,居然让心腹谋士上门元家。想不到堂堂豫王百里炎居然是有这份怜香惜玉的体贴心思,无微不至,周到得紧。
周氏心中发狠似的叫嚣,这个贱人!这个贱人!
可却偏生这话儿如今不能宣之于口,只能烂在肚肠,生生的咬碎了牙关,不得不加以隐忍。
周氏已然是气得眼前阵阵发黑,如今唇齿间更是添了些个腥甜味道。
她心中也是大骇。
原先宫中御医也是为周氏瞧过,只说周氏性子急,不合恣意动气,须得好生条理。若是被呕得吐血,这病便是极要紧了。
可这都要怪元月砂这个贱人!
她心里恼怒极了,下手也不知道轻重。
阿薄原先还勉力忍着,可周氏那指甲似划破了肌肤扎入了肉里面。阿薄自然是禁不住,忍不住啊的叫了一声。
而莫浮南那温润的眸子,却也是顿时盯住了阿薄了。
莫浮南低低冷笑:“今日浮南在外头,却偏生听到有人出语无状,损及朝廷脸面。来人,将这胆大的恶奴给抓起来吧。”
他随手示意,顿时也是有两名侍卫前来,生生抓住了阿薄,狠狠的一拽。
阿薄的手臂原本是让周氏掐着的,如今蓦然被人狠狠一拽,不但生生撕下了帛绢,雪白手臂上也生生添了几道嫣红痕迹,触目惊心。
就连周氏,那身子也是被带出一截,险些跌倒。若非左右服侍的人将周氏扶住,只恐周氏也随着跌倒出丑。
阿薄吓坏了,顿时尖声叫嚷:“夫人救我,夫人救我!”
周氏也是心惊,却又素来彪悍惯了,便是在豫王府人跟前,也生生造出了几分的勇气:“这奴婢是我范家的下人,就是说话不中听了些,让元家的小姐听得不自在,自然也是有范家家规处置。又何必劳烦豫王府的人动手,莫非,是刻意羞辱范家,更是有意针对我周氏,有意对皇后娘娘不敬!”
周氏今日也是不知第几次搬出周皇后了,她自个儿也隐隐有所察觉。可面对豫王百里炎手底下的人,她不得不如此。似抬出周皇后,周氏方才能有几分的底气。却不得不承认,纵然是搬出了周皇后的名头,她仍然不觉有几分心虚的。
“范夫人说笑了,此等奴婢乃是犯了国法又如何该由家规处置?莫非范夫人忘记了,元二小姐乃是朝廷所封的县主,有册封文书,金印在手。她是异姓的皇室宗亲,受朝廷庇佑,若她受辱,便是欺辱整个龙胤皇族!如此重罪,莫非范夫人想回去一顿板子便了结?”
周氏瞠目结舌,哑口无言。
元月砂这县主不过是个虚号,满京城也是没谁放在眼里。
她既没有封地,也没有府邸,更没有女官随身。谁都知晓,这不过是元月砂散尽家财,买来一个贴金的虚衔。
龙胤开国之初,县主封号确实也是十分金贵,更是要宗室记名,得享香火。除非有极大的功劳,轻易不会给异姓之人。
及天佑年间,摄政王石修祸乱朝纲,大权独揽之余又卖官鬻爵,甚至宗室子女才能得享的宗亲封号也是能卖。一时之间,王爵之位也是泛滥成灾,虚衔的县主郡主之类更是不值什么钱。
等诛灭戾王,拨乱反正,朝廷也绝了随意赐封号的风气。
饶是如此,余波犹存。
元月砂得了县主封号,没多少人阻止,一多半只将元月砂看做天佑年间花钱买来的名号而已。虽不是那么容易得到,可也谈不上如何金贵。
可是偏偏,莫浮南居然拿出这么个虚号,以礼数说话,更将阿薄的口齿轻薄说得十分严重。
周氏顿时觉得面上无光,一时间竟也不知如何的反驳,却又气恼:“她这个封号,算得了什么?”
莫浮南却气定神闲:“范夫人这话可是说得逾越了,元二小姐封号是陛下张口给的,下旨许的。若当不得真,可是说陛下昏聩,不将陛下放在眼里?”
周氏自知失言,迟疑不语。
而莫浮南款款温柔,言笑晏晏,客客气气跟周氏解释之际,外头早就惨叫连天。
范家的人哪里能阻止豫王府如狼似虎的侍卫。
没叫几声,阿薄已然是没有了动静。可见下的是狠手,有经验的人几下就能用老力打死人。
周氏出了一声冷汗,惊惧交加,一时竟然也是说不出话来。
元月砂蓦然笑了笑,轻轻的垂下头去。
莫浮南在元月砂跟前,似总是温文尔雅,比之蔺苍更添几许温文柔和之气,还阻了蔺苍对元月砂粗鲁。面对百里昕时候更是颇多容忍,顺意温和。
可跟随百里炎的人,又有几个好的?
百里炎颇多幕僚,莫浮南却最受倚重,对方姿态温文,却绝不会是个真正的温雅君子。
这般样子想着,元月砂纤弱的手指头却也是轻轻的抚摸自个儿腕间的镯子。百里炎送的,一颗明珠光华吐露,珠光宝气。
也不多时,浑身是血已经是没有了气息的阿薄给拖曳上来。
莫浮南却向着元老夫人赔罪:“处置这恶奴,污了元家的地方,却也很是过意不去。”
元老夫人勉强笑了笑:“莫公子言重了。”
莫浮南又盯着周氏:“范夫人说了,这奴婢是你府中之人。无论如何,豫王府也应当给范家些面子,这尸首可要送回范家去?”
周氏咬牙切齿:“一团血肉,还带回去做什么?瞧着便是令人觉得很是讨厌。”
莫浮南微笑:“说的是,这般难看东西,平白污了夫人的眼。来人,拖出去送去城外乱葬岗吧。”
周氏胸闷,一时好似喘不过来。
阿薄殒命,分明是在打自己的脸。
今日范周两家的面子,可都是折在这儿了,可怜自己蕊娘还死得凄惨。
偏生到了此时此刻,莫浮南居然还是不依不饶:“范夫人有诰命在身,又与皇后有血缘之亲,纵然是有小小的错处,也算不得什么。只需,向着元二小姐赔个不是,想来元二小姐也不会如何跟你计较。”
周氏抬头,却也是一脸不可置信。
她只疑自己听错了,莫浮南怎可说出这样子的话。
周氏顺意多年,料不着自己如今死了女儿,在元家被人羞辱,连婢女都被当着面拖出去打死了。饶是如此,这莫浮南为了元月砂,居然还如此不依不饶的。
周氏气得浑身发抖,简直是辱人太甚。
“莫浮南,你辱范周两家太甚!”
周氏嗓音不觉微微有些沙哑。
面对周氏那咄咄逼人,恨极了的眸光,莫浮南却一派温文尔雅:“范夫人,我自然绝不会强人所难。只不过,若今日你肯赔罪,那么这件事情便这般了结,也不会再有什么风波。”
言下之意,倘若周氏不肯赔罪道歉,必定是会后患无穷。
周氏是个极凶悍的妇人,然而面对莫浮南温雅的姿容,竟不觉涌起了一缕寒意。
莫浮南,他虽素来是极低调的,可却是豫王百里炎身边极得力的人。
周氏盛怒之余,竟有些生惧。
他口中的不可罢休,又是什么意思?
饶是如此,周氏凶狠惯了,却也是不肯折了自己尊严。
她只森森说道:“我女儿没了,反而是我这个当娘的错?”
莫浮南微微一笑,竟没再言语。
元月砂却是盈盈向前,风姿楚楚:“这一切,都是月砂的错。原本,应该是我向范夫人赔不是。”
待到了周氏跟前,元月砂才用两个人才听到的嗓音细声细气的说道:“可纵然月砂不道歉,夫人又能拿我怎么样?你的女儿,确实是我算计的。没自己动手,有唐文藻代劳。如此一来,才不能挡着月砂面前的路。”
周氏蓦然眼睛瞪得大大的,不可置信的盯住了元月砂。
纵然是发狠要弄死元月砂,周氏原本也并没有觉得元月砂是故意为之。
今日连番受了刺激,一时气血攻心,周氏竟哇的喷出了一口鲜血。
周氏眼前一黑,竟似生生晕倒。
莫浮南瞧了元月砂一眼,分明是元月砂将周氏生生气得吐血昏迷,偏巧元月砂仍然是这样子一副怯弱不堪,柔柔弱弱的样子。
这样子的女子,果真是极少见了。
而元月砂也是一副受了惊恐的样儿,柔柔的偎依着湘染,让湘染扶着她去歇息。莫浮南心中玩味,却也是没有久留,就此告辞。
待这一场闹腾结束了,元家女眷心思各异。
云氏盯着自己女儿,觉得比起方才二房那副丑态,女儿沉沉静静的样子倒是极好。
想到了这儿,云氏也是叹了口气。
方才在周家跟前,自己也是未见能沉得住气。反倒是元老夫人,一直护住元月砂。如今瞧来,自己婆婆做的是对的。元月砂背后有豫王撑腰,又怎么会许给周家那个浪荡子?
喜嬷嬷眼见元老夫人略有倦色,欲图扶着元老夫人歇息。偏生元老夫人强打精神,却说要去瞧元月砂。喜嬷嬷见她姿态甚是坚决,也只能允了。
当元老夫人踏入房中时候,丫鬟正送参汤,一口口喂给元月砂喝。
元月砂摘了发间了首饰,一头乌发跟黑缎子似的轻轻的洒在了枕头上,越发衬托元月砂柔柔弱弱的。
元老夫人在床边坐下了,柔柔的叹了口气:“好孩子,今日让你受委屈了。”
元月砂却赶紧摇摇头:“老夫人,是月砂连累元家了。方才那范夫人咄咄逼人,非得逼着我嫁给一个极不堪的人。这原本是月砂招惹的事情,想不到老夫人居然是这般维护,甚至得罪了范夫人。一想到了这儿,月砂便是好生感动,更不知道自己何德何能,居然能得老夫人这般看重。”
说到了这儿,元月砂泪水盈盈,又掏出了手帕轻轻的擦面颊上浅浅的泪花。
可是实则,那双含泪的眸子之中却也是蕴含了一股子若有若无的测度。
她是算到百里炎不会让周氏放肆,这样子的男人,总是知晓该在什么时候收买人心的。
只不过元老夫人居然是驳回了周氏狠辣的建议,甚至不惜得罪皇后一脉。
这倒是出乎元月砂的意料之外。
自己何德何能?
元老夫人却也是顿时叹了一口气,屏退左右,连喜嬷嬷也是退下了。
旋即元老夫人轻轻握住了元月砂的手掌:“说来你也许不信,自打秋娘死了,我没一天快活。可见到你了,觉得你一颦一笑,一举一动,都是像极了秋娘。那可怜的孩子,福气薄,年纪轻轻就没了。我见到你,觉得她好似还活着一样。我这心里面,也不觉有些安慰。有时候看着你,我就觉得死去的秋娘还在我的身边。月砂,我将你当做自己的女儿。”
触及元老夫人慈和的目光,元月砂流露出受宠若惊的神色,有些诚惶诚恐的说道:“我,我何德何能。我和元秋娘比,云泥之别。”
元老夫人叹息:“这便是缘分,谁能想到,你这个南府郡的姑娘,这样子像我的孩子呢?事到如今,我也跟你说几句掏心窝子的话。不错,如今豫王殿下是垂青于你,可是他心思莫测,变幻多端。这么些年,也没见几个人能当真侍候于他。更何况豫王素有大志,跟随在他身边的女人必定是步步荆棘,一辈子要跟人争跟人斗。这做娘的固然想女儿得享荣华富贵,可是却更想让她一辈子平平安安。其实比起豫王,你还是嫁入北静侯府稳当一些。”
元月砂可没想到元老夫人这样子说。
她心念转动,这可当真对元家没什么好处,甚至会有些触怒百里炎。
而元老夫人更一副真心为元月砂打算的样子。
“萧英是个老实人,女色方面简单,连个侍妾都没有。他家里面人口也不复杂,萧夫人虽然严厉了些,也并不难应付。况且北静侯府一向是纯臣,豫王也不会因为一个女子对萧家如何。你嫁过去,也许会觉得婆母严厉一些,儿女不乖一些,可比起别处刀剑相加的日子已经是十分简单容易了。月砂,你是个聪明的姑娘,应付北静侯府这些事情是很简单的。而你的身份更不会差,该你的尊荣富贵,更不会少。我并非为了秋娘两个孩子才这样子说,若真为了那两个孩子着想,其实你实在是太聪明了,并不是最合适的。我也是,盼望你能过得和顺幸福些。”
字字句句,殷殷切切,全是慈母的关心。
而元月砂这样子听着,眼眶也是微微发红了。
“从小到大,从来没有人对月砂这般好过。老夫人你知道的,我在南府郡过的是什么日子,继母不肯教我,还欲图送我去疯人塔。至于我那个爹,整日便是盯着我那些个嫁妆。全没有一个人,肯真心实意待我——”
说到了这儿,元月砂嗓音也是微微哽咽,精致的小脸上一双眸子微微发红。
元老夫人一把将元月砂搂住,慈和的说道:“可怜的孩子,以后便有人怜惜你了,我把你当做心肝儿肉。”
元老夫人却不觉心忖,任元月砂是个极刁滑的姑娘,自己还是能哄好的。到底是个女娃儿,打小也没得人怜惜,只要用些手腕,必定能拿捏到手中。
元月砂偎依于元老夫人的怀中,一双眸子之中却也是忽而掠动了冷锐光彩。
元老夫人说的话,她一个字都不信。既然是元老夫人不肯透口风说实在话,瞧来自己也还是要用些心思去查一查了。
她在元老夫人看不见的地方,眼神冷冰冰的,可元月砂嗓音却是极为悲戚:“容月砂说句不配的话,我心里老夫人跟我亲娘一般。我若有个亲娘,一定会跟老夫人一样,维护我,疼惜我。以后老夫人说的任何话,我句句都听。”
元月砂说得极酸,可竟不觉得如何肉麻。
她闭上了眼睛,却嘤嘤嘤的动情哭起来。
宣王府。
赫连清满身疲惫,回到府中。
今日之事如此不顺,赫连清也是极烦躁。
丫鬟将炖煮的银耳送上来,赫连清尝了一口,便嫌甜了,竟然一盅子泼了去。那汤汤水水的泼了丫鬟满脸,这奴婢要哭不哭,极是委屈,心尖也是极是惶恐。
往常,赫连清秉性温柔,是绝不会如此泼辣的。
就算丫鬟有错,也不过是让丫鬟自个儿下去领错,哪里会这样子直接就泼了汤汤水水的。
赫连清面色却也是阴狠:“自个儿做事不仔细,做出这委委屈屈的样子给谁看呢?也是瞧着我平时性儿太好了,便是一个个作妖踩我脸上来,做事也是不见有尽力。”
她心里恼恨,说的是眼前的小丫头,心里记恨的却也是另有其人。
今日算计吃亏了,没拿住元月砂,赫连清自然不觉心中有所迁怒。
说到底,论办事,那许娘子果真没罗嬷嬷厉害妥帖。
“这等没用丫头,发卖出去吧。”赫连清一脸郁郁之色。
那丫鬟顿时目瞪口呆,原本觉得自个儿在王府当差,也是谋得一门好差使。且世子妃素来和顺,手头也大方。却未曾想,传闻之中贤惠的世子妃,居然挑个小错就发落自个儿。
一时间,也是吓得说不出话来。那身子一软,却也是顿时倒了下来。
赫连清目光发狠,轻轻的闪动,这一刻竟然是有些后悔。
她花了些个手腕,拢来个厉害的人,暗中用毒针射死了范蕊娘。真可谓是神不知鬼不觉的,便是元月砂也未必知晓范蕊娘死得蹊跷,也以为是唐文藻错手。
可那又怎么样,纵然弄死了范蕊娘,可这件事情未能栽在元月砂的头上,那就一点用都没有。
赫连清喝了一口茶水,却也是仍然压不住心尖的烦躁。
不错,周氏心胸狭隘,必定不能饶了元月砂,一定会跟元月砂斗。如此一来,元月砂也是招惹了些个麻烦。
可元月砂还活着,这死丫头厉害,没那么容易斗倒的。
早知道,倒不如一针射死了元月砂一了百了。
还不是因为百里策对她一番警告要挟,令赫连清不得不有所顾忌。元月砂争风吃醋脱不了身也还罢了,可若元月砂被人暗算而死,百里策如此精明必定起疑。
事到如今,赫连清也悔青了肠子,就算弄死了元月砂又如何,可推到范蕊娘身上。而且人若死了,百里策还能有什么证据不成?自个儿为百里策生了两子一女,她就不信百里策这样子的狠,一点情分都不留。
只可惜,那杀手是赫连清托了人情请来的,再请一次再布局也并不如何容易。
赫连清叹了口气,将头上一件件饰物摘下来,扔在了梳妆台前。
她散着一头长发,不觉含嗔,今日自己受了惊吓,可百里策却不知留宿在哪个妖精房里。这些日子,自己精神不济,小妾里面的慕容姨娘最作妖不过,竟让她妖得可恨了。
想到了这个,赫连清不觉恼恨。死妖精,待自己腾出手,还不扒了她一层皮。
然而就在此刻,下人通禀,只说百里策居然是来到了赫连清的院子里面。
赫连清先是一喜,旋即却也是悚然一惊。
百里策这时候来,只怕并不是来跟自个儿温存的。
难道无凭无据的,居然为了元月砂那妖精之事跟自己兴师问罪?
赫连清下意识扶住了面孔,上次百里策打的淤青其实还在,只是用脂粉遮掩住了。
想到了这儿,赫连清竟然是一阵子的委屈。
待百里策进来,果然是满面冷怒,却又屏退下来。
赫连清心惊胆颤,却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儿,含泪说道:“世子爷,你心里有气,何苦来我这儿。”
却只待山雨欲来,等百里策质问责罚。她也打定了主意,定然不认。
且又忍不住酸溜溜的寻思,百里策总不会不顾这么多年情分。
百里策打量赫连清,赫连清只能站着侍候。
然而这这一次百里策却并没有好似上一次那般狂怒,如今瞧来,竟似有几分淡然和平静。
“近来我问过大夫,父王也就这么几日。我承爵也是顺理成章之事,到时候也要挑选世子人选。”
赫连清内心狂喜,其实她那个公公,贪花好色,早就应该死了。
待她成为了宣王妃,身份又是不一样。赫连清心中没有半点痛楚,却不自觉做出了悲戚姿态,又掏出帕儿擦擦眼睛。
“世子爷节哀,忧能伤身,可是要保重身子。”
百里策嗤笑:“我有什么可伤心的,我这个父王好色轻浮,若非母妃用尽心思,只怕我这个世子名好都保不住。如今,他可算是要死了。”
赫连清也知晓自己哀伤的样子有些假,微微有些尴尬。
旋即,却听到百里策说道:“若我做了宣王,想立冽儿做世子,让他承爵。”
赫连清愕然抬头,一脸不可思议之色。
百里冽?苏叶萱所出的那个贱种。百里策不是一直讨厌这个儿子?怎么会?
莫非,莫非是因为自己得罪了元月砂?
赫连清想一想都觉得不可思议,怎么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