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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3金陵秦淮殇3
“爹爹爹……别，我这不好好的嘛。”姜滢拦着就要假装抹泪的姜老爷，“以后我出去，一定跟你知会一声，好不好？”
“这还差不多，说吧，今天去了哪里？”姜老爷这才收了势。
“我今天啊……本来是想溜出去玩一玩……谁知道，竟然碰上了先生。先生还请我吃西餐呢。”
“傅先生？”姜老爷一愣，露出放心的笑，“既然是傅先生，那我就放心了。如果是别人请你吃饭，你可千万不能答应。傅先生我是信得过的，别人可不一定。”
……来自一个大老粗对文化人的盲目崇拜。
“爹，咱们家在南京城，算不算很有钱啊？”
“咱们这算什么？比上不足，比下有余，也就是个平头百姓。民不与官斗，那些个当官的，我们可惹不起。唉，你问这个做什么？”
“爹……如果，我是说如果，南京城要是出了什么浩劫，你会不会离开这里？你看，前些年军阀那么混乱，要是再有类似的……”
“你这小丫头片子，在胡说八道什么？南京城在这里，我们祖祖辈辈的根在这里。我是不会走的。”姜老爷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不过，这世道不太平。我一个商人早些年走南闯北的，多少也知道一些。要真出了什么事，你就跑吧。盘缠爹为你备着。”
姜滢便不再说话。
她知道，这不是如果。她今日这番话，姜老爷会放在心上的。她只是提个醒。
跑？能跑得到哪去？那会儿大半个中国都沦陷了。哪里都一样。她既然已经参与到这段历史里，又怎么可能事不关己。
翌日。傅文卿登门授课。
傅文卿一进书房，就看见姜滢半趴在书桌上，无精打采的。
他进了门，也没问“昨日布置的功课温习了不曾”之类的废话，反正肯定是不曾的。
傅文卿拿出书：“翻到第二十六页。”
姜滢托着腮，懒懒道：“先生，我不想学这些。”
傅文卿没有生气，还很平静地问了声：“为什么？”
“学这些有什么用呢？咱们南京城，现在看着繁华的很，可我这心里总不踏实。你别看我足不出户，外头的大事，我一件也没有少关心。”姜滢抬起头，“先生，日本人打进来了。他们不会甘心于此的。你总不能让我念着之乎者也，靠笔杆子对付他们的枪杆吧？”
1937年“七七”事变后，日军全面侵华。可早在1931年的九一八事变后，中华民国的领土就已经不完整了。
南京暂时没有被波及到，可不代表永远都不会被波及到。这里就像个象牙塔，远离了外面纷飞的战火，可终有一天，这里也会变成人间地狱。
傅文卿听了这话，仔细端详了姜滢许久。那审视的眼神，像从来都不认识她一般。
“你是女孩子，不需要对付枪杆子。”他说。
“可是，那些枪杆子，可不会管我是不是女孩子。”姜滢反驳道。
日军迫害的女子还少么？他们不会在意那是不是一个妇女，是不是一个孩子。甚至，是不是一个婴儿。
“先生，你昨天说，男女平等。男子能做的事，女子也能做到。今日怎么就改口了？”姜滢又问。
傅文卿这回没有立刻说话，他静默了半晌，把书一收：“我带你去个地方。”
姜老爷照旧没有在家里，姜滢为了避免昨天的事再发生，干脆留了张字条。
……
“这里是……金陵女子文理学院。”姜滢读出了校门口的几个大字。
这是中国的第一所女子大学。
“先生，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
“带你去见一个人。”傅文卿道，“她是这所学院的教务主任，是一个美国人，名叫MinnieVantrin，中文名华群，我们都叫她华小姐。”
“我很荣幸，成为了她的忘年之交。”
见到这位傅文卿口中尊崇的华小姐后，姜滢才知道他为何如此崇敬。
女人已经五十多岁了，没有漂亮的容貌，可这无损于她的美丽……这并不矛盾。她的气质，是岁月沉淀下来的，她的温和，是由内而外的。她拥有良好的教养，坚韧的品质……姜滢看人从来都很准，但人大多有劣性，可这一位，姜滢想，那大概是一位真正的圣母。
“很漂亮的姑娘。”华小姐微笑着，说着一口流利的中文，“文卿，这是你的爱人吗？”
“不是，她是我的学生。”
“真是奇怪，我从来没有看错人。你们俩看对方的眼神，竟然不是爱人……文卿，你来找我有什么事吗？”
傅文卿看了看姜滢：“我的学生有一些独特的想法。我想带她来女子学院参观一下，好让她改变这种想法。”
“参观？欢迎。不过文卿，有时候你不一定要改变别人的想法，也许她的想法并没有错。”华小姐道，“好了，正好我今日空闲，可以为你们领路。”
“谢谢。”
“金陵女子大学创办于1913年，1930年改名为金陵女子文理学院。设置了中文、英语、历史、社会、音乐、体育、化学、生物、家政以及医学专科等学科……”
华小姐介绍着，姜滢听得很入神。
对于生活在30年代的传统女孩来说，这些课程的名字无疑是陌生的。在之前的上千年里，女子都没有入学的资格。现在好不容易女子也可以去私塾了，学的也是传统的国学。大学里的一切，都充满了新鲜。
“华小姐自美国伊利诺大学毕业，12年来到了中国安徽，因见我国女子多不识字，故创办了合肥三青女子中学。”
华小姐是来自美国的传教士，却为中国做了很多。
“文卿，我只是在做我力所能及的事。”华小姐谦和道。
他们正走到一个教室外，姜滢从窗外往里看去，看到里面的女学生在弹钢琴。
“她在做什么？”姜滢装出一副惊讶的模样。
“这是钢琴，是一种西洋乐器。”华小姐说，“文卿在美国的时候，应该接触过这种乐器。”
“是的。”傅文卿回答，“也会弹奏几曲。”
“先生，她弹的真好听。我要听你弹的。”
傅文卿露出无奈的神色，华小姐笑道：“那正好，这里还有空余的琴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