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佰叁拾肆】阎罗殿

红耳团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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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顺着林知夏手指划出范围,林西陆粗粗点了一下,至少有十人左右。

    “既然如此,那本司令自然是要成全你的。”林知夏抬手示意,那数十人口中的布团都被拿了下来。

    “裴炎!你个王八蛋!”一个方脸的男子喊的面上的青筋都爆出来了,“你自己贪心却连累全家!该死的是你!”

    “二弟,你别跟这个狗东西多废话了!他能做出这等吃里扒外的事,就不会再顾及家里人的死活了!”说话的是一个留着山羊胡的长者,他语速不快,可语气中的悲凉让在场的人都听得分明。

    “裴副官,我还不想死啊!不想死啊!我才刚嫁入裴家不到三个月啊!我不应该死的啊!”一个挽着发髻的少妇努力压抑着自己的哭腔,仿佛这样就可以让她逃离死亡的命运,“我……我不应该死的啊。我好后悔啊,我不应该嫁进裴家,不应该啊!袁翘哥哥,我对不起你啊!我不应该贪图裴家的富贵弃了你啊!袁翘哥哥啊!春莹知道错了,这一切都是报应啊……报应……”

    “春莹!你!”那少妇身边跪着的小哥直起身来,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自从你嫁给我,我家里上上下下待你如亲生女儿,没想到啊!没想到啊!你心里头装着的,竟一直是别人!好……好……好……这人心啊,在生死关头方能显现啊!”

    “裴炎,你是我看着长大的,你自小读书勤奋,做事认真,从军不过十年,就当上了副官,你究竟有何不知足的……为何……为何要做出勾结匪徒这等事?你可知,这匪徒进山城后杀了多少百姓?欺辱了多少良家女子?林司令剿灭他们是为民除害,你勾结他们就是陷山城于水火!罢了罢了,教不严师之惰,我也算领你入门的半个师父,如今死在这,也算对山城有个交代了!”说话的这位带着金丝眼镜,一袭看上去就价格不菲的月牙白长衫上沾满了鲜血和污渍。

    “表叔,对不起……”裴炎不停的低声道着歉,可这道歉声除了林西陆,其他人再也听不见了。

    林西陆不知道枪声到底响了多少下,只看到一个又一个活生生的人,像被人随意丢弃的布娃娃,一个接一个的直冲冲的倒在了刑台上。

    林西陆收过上百只妖,降过上百只魔,可,这是他第一次,见到这么多的血。这些血一点都不像是从那些人身上流出来的,反而好似是从某个水管里汩汩流出的,从开始的一小股到后来汇聚成一小滩,这一小滩的地方似乎再也容不下那么多的血了,于是这些像是还残存着生命的血开始朝着四面八方蔓延开来,不多时,台阶上竟然多了一道涓涓而下的血色溪流……

    林西陆感觉自己的面颊上有些痒痒的,伸手一摸,全是泪,哭了,自己竟然哭了,不是为了这些素不相识的人,而是为了那一个个鲜活的生命和无限的可能性。他明明知道林知夏会做些什么,可却没有办法阻止,他感到深深的耻辱和气愤,为自己明知是错而不作为感到羞耻,为自己的束手无策感到羞耻,更对这个拥有绝对权力的残暴世界感到气愤。

    “裴副官,看清楚了么……这就是你背叛我,背叛国军需要付出的代价。”林知夏再没有多往刑台上多看一眼,“当初你做出决定的时候,就要考虑周全。”

    “成王败寇,”裴炎一把抓住林西陆的胳膊,又将那冰冷的铁枪往他头上凑了凑,“我自己做的事,我认输。只是祸不及妻儿,可你连我三代以内的亲眷都不放过,林知夏,你做的真绝!”

    “哦,是么?”林知夏对着阳光看了看自己白皙的手指,“斩草要除根,这可是你常在我耳边念叨的,裴副官。”

    裴炎抓着林西陆的手一紧,林西陆就知道,林知夏这话是地地道道的实话。

    “养虎为患,古人诚不欺我!”裴炎仰天大笑,眼角有晶莹的泪珠坠落,当年那个跟着他学习兵法的白皙少年现在长大了,长得很好,很好,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努力的克制着自己的情绪,“快准备好我要的东西,否则,你就再也别想见到你的心上人!”

    心上人!这三个字在林西陆听来有些刺耳,他下意识的看向林知夏,发现他面色虽然如常,可是耳根却泛着血红。

    “你这也是在演戏么?”林西陆低不可闻的说道,眼睛直直的注视着林知夏军帽下的双眸。

    林知夏没来由的心头一痛,为什么……为什么西陆会用这样的眼神看着自己……这眼神中有迷茫,有爱恋,还有着更显而易见的怀疑和嘲笑!西陆在怀疑什么?在嘲讽什么?林知夏摇了摇头,不愿意也不敢再往深处想。

    “你的车已经准备好了。”林知夏朝着裴炎身后比了比,裴炎谨慎的回过头去,果然,一辆黑色的小汽车就停在镇雪场的大门口,就如同那近在咫尺的自由,无声的呼唤着他。

    “至于你的家人,”林知夏抬手示意,士兵很快的压着裴炎的父母妻儿从刑台上走了下来,停在了林知夏身边,“我得亲自问问他们的意思了。”

    “你放开我母亲!”裴炎的眼睛都要喷出火来。

    “裴副官,稍安勿躁,我只是问问老人家的意见。”林知夏亲自上前解开裴老太太手上的绳索,又将她的口中的白布也一并拿掉了。

    “逆子!你!你竟然……”裴老太太泣不成声,“她可是你的亲妹子啊!你居然见死不救!你明明可以救她的!你明明可以的!”

    若不是有人拦着,裴老太太恐怕早已经冲到裴炎面前,撕碎了他的脸。林知夏从不打无把握的仗,他事前早就调查过了,这裴老太太很不满意自己的媳妇,加上裴炎从小又不是她自己带大的,因此对裴炎的感情很是一般,反倒是对自己的小女儿,也就是裴玉芝,很是宠爱,算得上是要风给风,要雨给雨了。自从裴炎当上了副官,这裴老太太没少从裴炎那捞好处来贴补自己这个心爱的小女儿。可裴炎却是十里八乡出了名的大孝子,不论裴老太太对他如何冷淡,他永远都是捧着一颗真心去的。

    “母亲!”裴炎见到生母如此伤心,心中很是不忍,可他没有办法,他舍不掉妻儿,舍不得父母,能放弃的,只有他那个亲妹妹了。

    “你不要叫我母亲!我没有你这般狼心狗肺,铁石心肠的儿子!你要了小芝的命就是要了我的命!我今日就随了小芝一起去,好在地府团圆!”说罢,一扭身,撞在了身边士兵枪口的刺刀上。

    “母亲!”裴炎失声大喊。

    林知夏身边的副官蹲下去探了探脉搏,轻轻的摇了下头。

    还未等裴炎发作,林知夏就松开了裴老先生,裴老先生种了一辈子的地,朴实本分,后来在乡长的撮合下才娶了小门小户家的裴老太太,算是高娶了。婚后,裴老先生更是将老实的性格发扬光大,不管在家里还是外头,都是裴老太太说了算。眼下裴老太太寻了短见,裴老先生愣在原地,眼泪扑簌簌的直往下掉。

    “父亲!”裴炎看着抖抖索索的老爹,只恨自己不能飞奔过去。

    裴老先生被裴炎这一嗓子吼醒了,“扑通”一声跪倒在裴老太太的尸身旁边,扯着嗓子喊道:“英兰啊!你怎么就这么去了!我……我该怎么办啊!”

    “爹!”裴炎见不得自己父亲的这幅模样。

    “炎儿……你……你为什么要做出这种事啊……好不容易当上了副官,为什么要做出这样的事啊……你看看家里成了什么样子啊……好好的家就这么没了……没了啊……”裴老先生泪眼婆娑,紧紧的握着裴老太太还带着余温的手,“英兰,我该怎么办啊……你怎么忍心丢下我一个人……”

    “裴老先生,裴炎为了您,可是弃了全家十几口人命呢,您这条命可是金贵的紧了。”林知夏蹲了下去,似笑非笑的看着裴老先生。

    裴老先生如遭雷劈,半张着口,泪珠还挂在那张布满皱褶的脸上,他怔怔的望着裴炎:“什么……你是说这些人都是为了我死的……”

    裴炎此时多想分辨一句什么,但林知夏说的每一个字都是事实,让他无从下口。

    见裴炎久久不说话,裴老先生的一颗心沉了下去,他缓缓的直起了身子,用布满茧子的粗糙大手给裴老太太仔细的理了理头发:“英兰,你平日里最讲究了,出门的衣服一点折子都不能有,这头发啊,更是要抹上桂花油,梳的油光水滑的才行,这两日,在牢中,委屈你了。是我这个做丈夫的没用,为人做事一直没个主意,家里外头都靠你操持着……这辈子,你嫁我,是亏了。炎儿也是因为我当初身子不行,才交给外头的亲戚领了几年,没想到啊,就变成了这个样子,我后悔啊……后悔……英兰,你怪我吧。若不是我,炎儿就不会走上这条路,你就不会走在我这个病痨鬼前头,裴家这么些人也不会因为我而送命……英兰,你快些走吧,过了奈何桥,下辈子,莫要再遇上我这般不中用的男人了……”

    裴老先生絮絮叨叨的说了许多,越说声音越轻,忽然身子一软,倒在了裴老太太身边,手上还紧紧的牵着裴老太太的手。

    “父亲!”裴炎知道裴老先生这是随自己的母亲去了,看着双亲的尸身,他感觉天地之间空空荡荡,仿佛只剩下了自己,生死都变得无关紧要了。

    “裴炎,别忘了,还有你的妻儿。”林知夏站起身来,望向裴炎,“白面阎罗,还是你给取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