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兴许是天色阴沉的缘故,林西陆撩起窗户上的布帘,只见到几个黑绰绰的人影蜷缩在清平观门口,却看不仔细究竟是谁。马车又行了几步,停了下来,林西陆虽然苦恼烦躁,但也照足了规矩,让人将一切打点好,才能下车。
这所谓的打点好,就是四人抬的软轿备到马车口,暖炉遮风帽备到软轿旁,这屋内更是早早的将烟火气极淡银丝细炭烧的旺旺的,熏得屋内的刚采摘下来的梅花发出阵阵幽香。而果盘,点心,驱寒汤,暖帕子更是不用说,早就已经准备的周全到不能再周全了。
蓝韫估摸着时辰差不多了,这才将布帘掀开,扶着林西陆下了马车。林西陆一落地,这才看清了道观门口蜷缩的那几人都只穿了薄薄的长衫,这长衫之外,还笼了一层半透的薄纱,好看是极好看的,但这数九寒天的,穿的这么少,怕是要冻坏身子的。那几人凑在一起,肩挨着肩,臀靠着臀,想借着点儿对方的体温取暖,可大家都冻得像块冰,又哪有半分的暖可互取呢……猛地一阵风吹来,吹散了那些人遮住脸的长发,林西陆看清来人时,脚下一软,险些跌在这石板路上,还好蓝韫眼明手快,一把扶住了他。这些人,正是昨晚给他和陆望舒表演的伶人,素易,青衣小哥,六位琴倌,一个不落!林知夏自然也在其中,他此时面色白里泛着青,嘴唇乌紫,双目紧闭,像是完全没听到外界的响动,一直都紧紧的交叉着双臂抱紧自己。
“快!让他们进去!吩咐人准备姜汤,越暖越好,还有厚棉袄!热粥!快!”林西陆见到林知夏这一副濒死的样子,一把无名火夹杂着心疼“呼”的一下窜了上来,忍不住声色俱厉的朝蓝韫吼道,自己则是快步跑向林知夏身边,也不顾及旁人在场,当即脱下自己的大氅,将林知夏紧紧裹住,打横抱在怀中,疾步朝着观内走去。
不知何时,周铮站在了道观门口,看到林西陆这幅模样,当即拉下面孔,一抱拳:“六爷,这伶人不可入清平观。祖师爷立的规矩决不能破啊!”
林西陆此时哪里听得进去,只觉得此人碍眼极了,而怀中的林知夏更是出气多进气少,他冷着脸对周铮道:“这清平观如今是我当家!拦我者均已以下犯上论处!”
说罢,抱着林知夏跨过道观里十来寸高的门槛,就要朝自己的房间走。周铮是这清平观的都管,论资排辈其实是同林西陆的师父一辈的,奈何修法的资质略差,左修右修的修了快三十年,还是及不上这后来居上的林西陆。林西陆的师父也就是前任的方丈兼监院,还在世时,想着他这位唯一的师弟“道德蕴于心胸,仁义彰于形状,松筠节操,水月襟怀,才智兼全,威仪内慎,宽以待人,谦以持身”,因此选拔了周铮做这清平观的都管。临终前还特意嘱咐林西陆,要好好对待这个唯一的师叔,像敬重他一样敬重这位师叔。因此过去不论这周铮在清平观内如何跋扈,林西陆对他的行为是处处忍让,很多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过去了。
这周铮哪里知道自己如今的局面是师兄“临终托孤”所得,总是自鸣得意的认为自己是以德服众,而林西陆不过是仗着国主的宠幸才能得这清平观的方丈之位,因此一直觉得自己这师侄方丈是名不副实的,平日里就对他的行事作风横挑鼻子竖挑眼的,眼下林西陆要做的这桩事更是祖师爷白纸黑字写在祖训中的,周铮更是觉得自己占了理,哪里肯放林西陆和这些伶人进门。
“方丈师兄临终对我嘱咐再三,让我好生看顾你和这清平观,我周铮决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你犯下这弥天大错!”周铮横在路当中,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
听他自称周铮,林西陆就明白了,这原来就是蓝韫口中不让伶人们入道观的周爷。
“周爷,我再说一次,让开!”林西陆心中甚是着急,平日里不太动气的他,此时语中已含了薄怒。
周铮并不理会,反而张开双臂,一副决计不从的样子。林西陆感到怀中的身子逐渐冰冷,也无心再与周铮做口舌之争,于是心中默念法诀,一道蓝光闪出,天冬应声落地。
“扔他出去,若是再有人拦路,一并处理了!”林西陆抱着林知夏头也不回的飞奔而去。
周铮的眼珠子瞪的都快掉出来了,他是听闻这师侄在法术造诣上是比旁的弟子强些,可也总是以为不过是徒手起符之类的,现在眼睁睁的看着林西陆只是嘴皮子上下来回碰了几下,就召唤出一个活生生的侍灵,这法术,怕是登仙都绰绰有余了!
天冬可不管周铮心中想的是什么,他一把拎起周铮的衣领,提小鸡似的将他提溜到门口,轻轻一甩,将周铮扔出了数丈远,周铮怕极了,也不敢反抗,只能悄摸声的从地上爬起来,缩在角落。
天冬朝着四周环视一眼,道:“还有谁要阻止六爷?”
四周鸦雀无声,连呼吸的声音都微乎其微。天冬满意的拍拍手,一屁股坐在道观中的主路上,大有一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架势。
“蓝韫,剩下的伶人你好好安排大夫照看着,千万别出什么岔子。”林西陆看着床上唇色总算不那么乌紫的林知夏,一口提着的气,稍稍松动了些,“另外,派人去请左相来。”
蓝韫领命,临走前,忍不住又回头看了一眼林西陆,却见他一瞬不瞬的痴痴望着床上的人,丝毫没有注意到自己已经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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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芙蓉城内最好的大夫都来过了,说送来的伶人们没有大碍,只是受了冻,体质弱的可能会感染风寒,抓几服药吃了,注意调理就行了。”蓝韫向林西陆汇报着。
“辛苦了,你先去歇着吧,我与左相还有要事相商。”林西陆揉了揉额角,白日忙碌了一整天,昨晚又没怎么睡,让他的头有些发涨。
一向洁身自好,不沾女色,不碰伶人的左相——陆望舒,今晚在清平观和那风流成性的林道长秉烛夜谈了一宿,他们房中,还有个武伶馆的伶人助兴。
“这武伶馆现在的当家,真是厉害角色啊。”林西陆看着躺在自己床上还昏迷着的林知夏,忧心忡忡地说道,“本来可以寻个借口退回去了事,可如今……知夏也在其中……”
林西陆的话虽然只说了一半,但陆望舒怎么会不懂:“是啊,若是只留下知夏一个,倒显得他对你特别重要,在有心人眼中,怕会解读成,他对国主特别重要,这对国主重要的东西,除了皇位,就是这芙蓉城的钥匙了。太后那么,怕是会有所动作……”
“若是全部留下,不但不符合这道观中的规矩,恐怕不止一个周铮,这三都五主十八头怕是要排着队的来跟我念叨了……”林西陆有些无奈,“纵然我能强压众议,留下他们,这些人中怕是有太后的探子,我这的一举一动岂不是全都暴露了。”
陆望舒沉思片刻,道:“不如,你再去问问素易吧,这世间的事,他总是知道的。”
林西陆一笑:“你也看出来了?”
陆望舒摇摇头:“我在此处法力全无,只是昨晚分明是你们初相见,你却笃定他能帮到你,还故意出言刺激他的行为,这素易怕是来头不小吧……”
林西陆点了点头,伸手沾了沾杯中剩余的茶水,一笔一划的在木桌上写到:“时间。”
陆望舒有些吃惊,居然是他!
林西陆像是读懂了他的吃惊,继续写道:“只有时间可以不受空间以及历史未来的束缚,可以在这世界上的角落中任意的自由穿梭。其中,当然也包括这虚镜。好在我的侍仙镜在这虚镜中还能用,那日听曲之时,我稍加一看……”
陆望舒想了想,写道:“那青衣小哥是?”
“是素易扯出的一个幻体罢了。”林西陆又沾了些水,接着写:“典籍有载,时间即从属这三界六道又不被这三界六道的任何规则和法典束缚,他常常化作各种模样,游走在三界六道之中。此外,时间从不与人为友,一旦被叫破真身,就会立刻逃脱,再也不会被同样的人找到第二次。我们在这虚镜中怕是有不少地方得求他帮忙,因此万万记住,我们不能叫破他的真身!”
陆望舒郑重的点了点头,问道:“你打算怎么做?”
“既然他入了我这清平观,那总得报答我这救命之恩吧……”林西陆唇边添了一抹算计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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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伶馆将那八个伶人都送了进去!”姜哲用力的一拍桌面,本来堆得高高的古书“哗啦”一下子全倒了,散落一地,仔细一看,其中虽有荒唐的民间故事,但大多是兵书,国策之类的书籍,“那个妖妇,实在是欺人太甚!那师兄怎么将伶人退回去的?”
“林道长……”堂下跪着的探子吞了下口水,不敢去看这年轻国主那阴鸷的双眸,“林道长将那些伶人都留在了清平观……其中一个琴倌还与林道长和左相在一室之内共处了一整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