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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6章无心
是啊，事情总会过去的。
这世上的一切痕迹，都终将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消失的干干净净，再也不会有人记得，更何况是这样的小事呢？
在旁人眼中，这便是极小的事了。
魏鸾苦笑了一声：“你说的也对，只不过是我一时看不开罢了，添香她跑到我跟前来认错的时候，说了好多话，我却一个字也听不进去。你是知道我的，对我身边儿服侍的这些丫头，从来不刻薄，她跟了我那么多年，却做这样吃里扒外的事儿……”
她越说便越是来气，可她心里明白，黎晏并不想见她如此。
其实魏鸾自己也不想的，只是终究意难平罢了。
她乍然收了话音，后头的话再不说了，黎晏是了解她的，陪着她唉声叹气：“你是意难平，却也是情理之中，发生了这样的事，换做是谁，都不可能轻易当做没发生，怕古来圣贤也做不到，到底是自己身边的人，却做出这样没脸的事儿，又连累的你们家里里外外的折腾了两个多月，怎么能不生气呢？”
他是知道怎么哄劝魏鸾的，她在气头上，或者说，这会儿伤心极了，越是同她讲大道理，她越是未必能够听得进去。
且她虽然平日里骄纵些，却从来都不是个令人不省心的，劝的多了，她心里咽不下这口气，可是怕身边的人替她操心担忧，便要做出一派已经放下的姿态，像是那个心结解开了，实则不过一个人憋着，反而更加不好。
是以黎晏也不再劝，只是一味的顺着她的话往下说。
魏鸾听了这样的话，显然一愣，盯着黎晏的面皮打量了许久，噗嗤一声笑出来：“你就会拿这一套来哄我。”
“我这还不是怕你郁结于胸吗？”他反问一嗓子，“本来你前阵子病着，就是为了这四个字，我哪里敢叫你把这事儿一个人憋在心里？”
他连哄带劝的，总算是在魏鸾的脸上又见到了笑意，才稍稍放心，只是转念又想起齐娘来。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当日阿鸾说过的，那枚玉佩，她原本是打算搁起来，虽然秦令歆留下玉佩时，说了些奇奇怪怪的话，而阿鸾又说她明白，只是她没打算仗着那枚玉佩，作威作福，是以便不好把玉佩时时放在身边儿，又怕不安全，就是怕有一天她粗心大意的，把东西给弄丢了，没法子向广阳王府交代。
但那会儿是齐娘再三的劝她，还是贴身放着才最好，就搁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又日日去检查好几遍，怎么着也不会把玉佩给弄丢了，倒不用带在身上，就搁在枕头底下，一伸手就能摸着的地方，还怕人来偷不成？
她左思右想，觉得齐娘言之有理，这才听了齐娘的建议，把玉佩就放在枕头下，每日交代了齐娘去检查看顾，即便是这回到湖州去，也依然如此。
当珠和尤珠虽然跟着她出门了，可是齐娘还在家里，只是没成想，齐娘又突然病下去，这才有了后头这一连串的事儿。
齐娘显然是知道当年内情的人，不然魏业也不可能这么些年来，对齐娘客客气气的。
黎晏早在知道魏家可能有古怪的时候，就派了人去打听过，这些年来魏家发生的很多细枝末节的事儿，非得是他们家宅子里服侍的人，才能知道，他也是花了不少的银子，才从魏家的奴才嘴里听来的消息。
这些年，他倒也从魏鸾的口中听说过一些，关于齐娘在魏家地位如何高一类的话，只是好些细节的事儿，她又不会说，再加上她拿齐娘当半个亲娘看待，是以有很多时候，她夸大其词，其实是她自个高看齐娘，故而那时的黎晏，是压根儿也没往心里去的。
还是今次出了事情后，他再去回忆那些过往，才隐隐的品出味儿来。
之后派人打听下来，果不其然，魏业对齐娘的态度，实在耐人寻味，于是后来知道真相后，他才笃定，齐娘一定手上握着什么证据，让魏业怕了。
当然了，郑归到齐州走的这一趟，自然也印证了这一点。
原本黎晏是不怕齐娘会捅破这层关系的，毕竟这牵涉甚广，一定会掀起一场风波，届时狂风暴雨呼卷而来，而首当其冲的，便会是魏鸾。
他从不疑心齐娘对魏鸾的真心，便自然不怕齐娘会分不清利害关系。
然而今日……
今日，黎晏迟疑了。
魏鸾年纪小，又叫家里宠坏了，以前还在京城的时候，有人说她不知天高地厚，这话虽然难听，且魏鸾并不是真的那样，可总也有几分道理，并非是空穴来风传出来的，她天不怕地不怕的，是以好多时候，要齐娘从旁劝着她。
从小到大，魏鸾都是这样的，谁的话都不肯听，即便是魏业，有时候规劝她或是说教她，她也是不肯放在心上的，一味的撒娇卖痴，糊弄过去也就过去了，唯独齐娘是那个例外。
她很听齐娘的话，也很愿意听齐娘的劝告和建议，所以在黎晏的印象里，齐娘一直是个沉稳持重的人，正因为有她在魏鸾身边，魏鸾才能一步不错的走到今天。
可是这回玉佩之事，齐娘又干了什么呢？
黎晏眼珠子骨碌碌的滚了两滚：“我听赵隼说，你拿到玉佩那天，就把元乐自己打的那个络子给取下来收起来了，这是怎么回事？”
也许是他话题转的太快了，魏鸾一时间没能反应过来，便啊了一声，又揉了把耳朵：“好好地怎么又问起那个络子？”
赵隼心头一紧，下意识望向他主子。
然则黎晏却面不改色，眼底一派淡然：“也不是突然问起，就是想起来了。本来郭闵安找到王府的时候，说是玉佩流落在外，到了三十里当刘子旺的手上，可是刘子旺送到官府的，又只有玉佩，没有那个络子，虽然是不打紧的东西，但毕竟是元乐自己打的。姑娘家的东西都金贵，我才叫赵隼来多问你一句，偏偏你又说，那天就立马收起来了……你怎么把络子收的那么好呢？玉佩你都贴身收着了，把络子收起来干什么？”
“也没什么，就是齐娘说套个络子未免显眼，真叫人看见了，还当是我平日里身上带的东西，一时不留意放在枕头底下了。”
魏鸾一面哦了声，一面心不在焉的回他：“大师先前不是说，我这一年之中都见不得玉器吗？尤其是那些个名贵玉器，不然是要冲撞了的，我压不住那份儿贵重，只怕还要出事。我爹是很上心的，家里头我能见到的地方，玉器一类的，全都收起来了，齐娘可能是怕套个络子给人见了，当是我平日带的玉佩忘了收，拿去库房里锁起来……”
她说着就说不下去了。
魏鸾不是个糊涂的人，黎晏好端端的问起这个，一定有他的理由，而这里头，又一定有她不知道的事儿，只是他既说的隐晦，问的含糊其辞，大概就是暂且不想告诉她。
她并不想为难黎晏，便也就不多追问，只是他问什么，她如实告诉他就是了。
当话到了这里，她才品出不对味儿来。
如果说玉佩外头罩着个络子，齐娘怕底下的丫头觉得是她用的玉佩，匆匆收进库房去，那把络子拿掉，光秃秃的玉佩躺在她的枕头底下，叫人看见了，岂不是更要立时收了去吗？
难不成，就凭着玉佩上刻着元乐二字，她们就不收了？
她屋里头服侍的这几个丫头，除了尤珠读过两本书，当珠跟着她，学了不少字之外，忍冬和忍云几乎是大字不识一个，更别说再往下排的小丫头们了。
丫头们即便见了那玉佩，怕也不认得上头刻着什么字儿，势必会立时收起来，唯恐给爹知道了，是要受责罚的。
只是她太过信任齐娘，当日才不曾起疑，直到今天——
她突然收住声音没了后话，黎晏挑眉看过去，见她秀眉蹙拢，眼底透着不解，便叹了一声：“回去跟齐娘谈一谈吧，我也并不是怀疑是她指使的添香，毕竟这对她而言，也没有任何好处，只是这事儿从头到尾都透着古怪，叫你把络子拿掉，叫你把玉佩搁在枕头底下，又那么巧，在你离开齐州之后，立马就生病病倒，甚至是她曾私下里见过蕙仙。阿鸾，这种种事情加在一起，只怕就有些不寻常了。”
他一面说，一面盯紧了她的面皮，不敢挪开眼：“郭闵安虽然把人放了回来，可那不代表她们就一定是完全清白的。眼下郭闵安的心思怕都放在旺兴赌坊和王全的死上头了，而且他对这其中的事情，知道的不多，所以即便对齐娘她们仍旧有疑心，也只会往后放，不会在这时候追查了。可你难道就不想找齐娘问问清楚吗？”
问清楚？问清楚什么？
黎晏虽然说，他并不是在怀疑齐娘指使添香偷走玉佩，可他话里话外，分明就是这个意思。
而且……而且黎晏他不光是自己心里这样想，他今日所说的一切，都在引导着她，往这上头想。
而很显然，他成功了。
“你从什么时候开始怀疑齐娘的？”
“我说了我不是……”黎晏下意识的出口反驳，只是话说了一半，抬眼过去，与魏鸾四目相对时，那些反驳否认的话，就说不出来了。
他把两手一摊，无奈的撇撇嘴：“好吧，我心里想什么，到底是瞒不过你。”
是以魏鸾眉心便更是蹙拢起来：“我不懂，是什么叫你怀疑到了齐娘头上去的？本来这一切对齐娘而言，是无妄之灾，她在牢里待了这么久，她奶我一场，多少年都没再吃过苦的人，府衙大牢不是那么好住人的。黎晏，说句实话，如果不是你今日一步步的引诱着我往这上头想，即便有了这诸多不合理，我一样不会怀疑齐娘。那你呢？你是最知道我的人，自然也就最知道，我心中待齐娘是如何的不同，怎么好端端的，就怀疑起她来了呢？”
“算是……无心的吧。”黎晏深吸口气，“我并非有意猜疑，更不是要给齐娘身上扣什么罪名，至于你说我今日引导着你去怀疑她，你可以这么想，但我只能说，我全是无心的。怀疑齐娘，是从我们还没有回到齐州城时就开始的了，这整件事情，我怎么想，怎么觉得有古怪，而且你早就告诉过我，那玉佩之所以没有收到库房锁起来，就是齐娘的意思，从那时候我就觉得奇怪，齐娘这么做，究竟想干什么？”
他说着，见魏鸾唇角抽动，大约有话想说，便拦在她前头，继续说下去：“你别忙着打断又或是反驳我，我自然有我的判断，其实如果你是我，或许也会这样想，只不过是你太过信任齐娘，拿她当半个亲娘看待，所以才不会对她有任何的怀疑。当然了，时至今日，我也没有想明白，齐娘这样做，究竟有什么好处。”
魏鸾盯着他那张脸看了很久，一直盯到黎晏的眼神，开始有了闪躲。
她呼吸一滞：“不，你知道。”
“什么？”或许连黎晏自己都没有察觉，他一开口，声音里透着紧张。
魏鸾抿起唇来，视线仍旧定格在黎晏的脸上：“你知道齐娘这样做会有什么好处，或许你不能笃定，可你总能猜到一些。黎晏，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这些事，不能告诉我，也不能和我一起分担吗？”
黎晏万万没想到，从小一起长起来的情分，两个人之间对彼此的熟悉，会有一天，变成一个大麻烦。
他从前一直觉得，这世上他最了解阿鸾，而她的阿鸾，也是最了解他的人，那样的感觉说不出的奇妙，却又令人通体舒畅，身心愉悦。
但是今日，他突然之间，哑口无言。
她看出端倪，才会说出这样的话，不是他三言两语能够辩过去的。
而他不可能骗他一辈子……
黎晏顿了顿：“将来会告诉你，但现在不行，不问了成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