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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今年有闰月,当今圣上体恤赴考举子,特于去年秋时就下了旨意:明年二月会试,天气尚未和暖,搜捡时不无寒冷,且各省俱需复试,士子到京,未免稍迟,著改期于三月举行。
吉州府到京城路途遥远,饶是徐鸿达过了正月十五就出门,到京城也已到二月中旬了。此时贡院附近的客栈已人满为患,徐鸿达无奈,只得先寻了一个饭馆,叫上一桌饭菜。两个伙计等不及,叫了大饼卷肉上来,吃了个肚圆一抹嘴就出去找客栈了。
兄弟两个叫小二温了一壶酒,就着几个特色菜,慢条斯理的吃了起来。这间酒店占地不大,却也能摆开十来张桌子,来此吃饭的多是外地赴京赶考的举人,谈天的内容也多半是与此次会试有关。
有那庆幸来的早的住上了离着近的客栈,也有几个说有个广州的士子都一百来岁了还来参加会试,也不知撑不撑得住,徐鸿达听的有趣,之前的焦躁之心倒去了三分。
徐鸿飞心里惦记着住处,一边夹着菜吃,一面还不忘时不时的就出去瞅瞅,过了小半个时辰,才看见自家伙计回来。
“怎么样?找到客栈没?”徐鸿飞让开门口,让两个伙计进来取暖,又叫小二拿两个大些的酒盅来,倒上热酒让他们喝了驱寒。
两个伙计坐下,一口气喝了酒,其中一个名叫王新旺这才说道:“离着两炷香路程的北大街有几家客栈还有余房,我和李虎大哥挨个去转了,有一家悦来客栈是去年新建的,里面的上房宽大明亮,临窗的位置还摆了书案。我留了银子定了上房,特意要了不临街的,选了一间采光好又肃静的,方便二爷读书。”
徐鸿飞听了夸了二人一番,等他们暖和过来,方才一起去了预定的客栈,要了热水沐浴一番,算是安顿下来。
徐鸿达打开书箱,趁着天色大亮,拿了一本书出来读。徐鸿飞则是个坐不住的,头发还没干就匆匆挽了个髻。他也算有数,没敢到外头去,只坐在大堂,找了个火炉旁边,看着小二不忙,给他抓了把铜钱,让他给自己说说京城的事。
在京城里当伙计的就没有不伶俐的,他笑嘻嘻地给徐鸿飞倒上茶,才往对面一坐:“咱这京城最中心是皇宫,从皇宫到皇城这一段不是咱老百姓去的地儿,咱也不知道里头啥样。皇城外面就是京城了,分为内城、中城和外城,内城住的多是王公贵族或者高官,据说都是上头赏下来的宅子,鲜有买卖的,就是在内城经营的买卖多半也与这些贵胄有些关联;咱这客栈的位置算是中城,内城没宅子的大员,各个品级的京官多数住在这一带。中城的房子可以随意买卖,也不限身份,因此只要有钱,富商也能从这买房子居住,做买卖的铺子也是如此。只是如今铺子抢手,鲜少有买卖的,多半是租赁。就这租赁也得看关系,中城的铺子大部分是内城的高官贵胄的产业,或是自家打理,或是管家看着往出租,要是搭不上这些管家,想租铺子只怕有些难。”
小二说的有些口渴,给徐鸿飞续了茶的同时,也拿个杯子自己倒了一杯:“这外城住的多半是些平头百姓,也有些清贫官员、品级低的小吏。外城的也就靠中城一带有一些三四进的宅子,再往外最多是二进了,但是价格略便宜些。同样的宅子能比中城便宜一半还多,外城的铺子多,也好租赁,只是鲜有高官贵胄往那里去买东西,只能干些平常的买卖,即使有好东西也卖不上价格。”
听了小二的介绍,徐鸿飞多少有些发愁,虽然知道京城的宅子贵,但是没想到贵的这么离谱,原本打算三四千两银子买一个三进宅子的打算,在外城都实现不了。
上楼和徐鸿达一说,徐鸿达道:“明日你出去转一转,看看有没有合适的,不行先租上一个,也不拘非得三进的,大哥近几年内不会到京城来,我们有个二进的宅子先住着尽够了。”
徐鸿飞点了点头,又琢磨着铺子的事,一晚上碾转反侧没怎么睡着,第二天天一亮,就匆匆吃了早饭,把李虎留下给徐鸿达使,有个啥事可以叫他跑个腿,自己则带了王新旺到四处逛逛。
镇国公府,书童燃香为朱子裕研好了墨就退出了书房。朱玄莫从外头回来,往书房里看了一眼,却也没进去,往廊下一坐,朝燃香招手。
燃香赶紧过来,将小炉子上的茶壶拿下来,给朱玄莫倒了一碗:“朱大哥,您回来了,跑这一天可够累的。”
朱玄莫一口将茶干了,一边示意燃香再倒一碗,一边满不在乎地说“这算什么累,当年我和大爷上沙场的时候……”刚说了半句,话音便戛然止住,朱玄莫脸上闪过一丝伤心,又自嘲笑道:“看我总改不了这毛病。”喝了茶,又四处一看:“天莫还没回来?”
燃香笑道:“想必也快了。”玄莫听了自顾喝茶,不再言语。
朱天莫、朱玄莫原是朱家大爷、二爷的小厮,当初还有朱地莫、朱黄莫两人,只是他们随两个爷一起死在沙场之上了。
当年四岁朱子诚、朱子信被他祖父领到前院后,就给他亲自选了四个小厮,以天地玄黄命名,皆是自己侍卫的子孙。他们年龄相当,一起学习、一起习武、一起奔赴沙场。说是主仆,其实感情就像兄弟一样深厚。
那一年狼烟骤起,朱子诚兄弟俩带着天地玄黄四人奔赴沙场,经过两年奋战,眼看就要大捷,兄弟俩立功心切,等不及大部队支援,独自带着亲信和一小队士兵追杀敌人首领,却不料遭遇了对方的埋伏,地莫和黄莫为了主子以身挡剑,当场战死。天莫和玄莫俩人虽已受伤,但硬撑着将中了剑的主子带回兵营。只可惜子诚和子信被射中要害,军医们抢救了三天依然没能救回兄弟俩的生命。
天莫和玄莫二人护送主子的遗体回京,刚一到京城便得知老国公爷吐血身亡的事,杨氏伤心欲绝,也不想见他们,下人们更不敢提他俩,怕触动了主子的伤心处。等高氏进门,更不知这两人存在。天莫和玄莫便这么被人遗忘了,他们每天活在懊恼和后悔里,常年足不出户,等朱永找到二人让他们给朱子裕做长随时,才发现两人看似老了十岁不止。
起初二人不是很情愿,他们只想呆在自己的小屋里,独舔伤口。朱永便将高氏进门的种种说了,又道:“高氏进门掌管中馈后,将府里的大事小情都抓在手里,老太太和国公爷又是不管事的,我只能随她做主,还是三爷的一句话喝醒了我:我姓朱,不姓高!起初是我糊涂,见高氏势强就向她服了软,我对不起老国公爷对我的栽培和信任。”
见玄莫似乎有些动容,朱永抹了把眼泪又添了一把火:“你俩可知道,这些年,高氏一直让府里下人唤三爷为大爷?她一直想抹杀大爷、二爷的存在,还是三爷在老太太面前发了脾气,这才叫改过口来。”
天莫、玄莫大怒:“老太太怎么如此糊涂,那个妇人做出如此荒唐之事,她怎么不拦着?”
朱永一脸无语地看着他俩:“老太太什么样的人你们不知道?”
天莫、玄莫瞬间安静下来:……
朱永拍了拍二人肩膀,道:“总之,如今三爷要自己立起来,身边没人可不行。这几天夫人已经在给她选小厮了……”
两人互相看了一眼,沉重地点了点头:“就算为了大爷、二爷,我们也不能让三爷丢了咱镇国公府继承人的位置。”
于是第二天两人就被带到朱子裕身边,他们又去了当年伺候大爷的几个小厮家里,亲自选了八个品性好的小厮带给朱子裕过目。
等高氏从这些年拉拢过来的仆人家里选了几个听话的孩子送到前院时,就被朱子裕以身边伺候的人足够多了为由,轻描淡写地将高氏选的人打发了回去,高氏气的去老太太那告了一状,话还没说完,老太太就听迷糊了直接睡了过去;高氏晚上和丈夫诉苦,朱平章十分不耐烦听这些琐事,当场呵斥了一句:“几个小厮而已,你哪那么多事。”吓得高氏不敢再言语。
有朱永力挺,有自己的亲信使唤,高氏已经完全无法掌控朱子裕了。
玄莫想着心事,就听里面喊人,燃香连忙打水伺候他洗手。朱子裕一边擦手一边歪头看自己刚写好的字,漫不经心地问:“玄莫回来了?”
“是!”玄莫撩起帘子进来。他性格简单明了,不喜废话,直接将三爷交代的事情托盘而出:“徐家的人在中城找了家客栈住下了,徐鸿达闭门不出,徐鸿飞倒是闲逛了许久,打听宅子和铺子的事。”
“宅子他是想租还是想买?”朱子裕指了下旁边的圆凳,示意玄莫坐下,朱玄莫道:“起初是想买,但是后来估摸是嫌价格贵,又开始问有没有宅子租。只是如今中城的宅子紧俏,只怕也不是那么容易租的。”
朱子裕一听要买宅子,顿时笑了:“你把我中城宅子旁边那套卖给他,也不要他太多银子,照着市价要一半就成,想个好说辞,别叫他怀疑了。”
喝了口茶,朱子裕又道:“我那恩人家里有个胭脂铺子,他估摸着想在京城再开一家,你把我名下的铺子找一间位置好的,收回来租给他。”朱玄莫这人最大的好处就是从不多嘴,主子说什么就做什么,当场答应下来。
朱子裕说的宅子和铺子都是自己亲娘的嫁妆。当年朱子裕从平阴镇回来,就和老太太说要自己打理母亲的嫁妆,老太太当场就让人把装着房契、地契、身契的匣子给了他,又拿出一本厚厚的嫁妆册子。朱子裕也传令下去,以后母亲嫁妆的收益直接交到自己这,不必再往夫人那报,省的让夫人“劳了神”。
高氏一直眼红杨氏的嫁妆,但是她也不敢直白的要,想着徐徐图之,先拿些收益也是好的,却不想只吃了五年的甜头,就让朱子裕给要回去了。
朱子裕盘点了母亲的嫁妆,发现铺子房子田地无数,光中城的宅子就有两座四进的,顿时大喜过望。子裕知道祖母和父亲在高氏的谗言下,十分抵触他练武,就怕他步入哥哥的后尘,他正愁没有地方练武呢。
打那以后,朱子裕每日带着天莫和玄莫骑马过来,不过两炷香时间。上午在私宅里练武两个时辰,中午吃了饭回府读书,就这样过了三年。起初高氏拿不准他出去干什么,试探着在老太太面前问一句,朱子裕笑眯眯地抱住祖母的胳膊,天真无邪地说:“出去玩啊,外面可好玩了。”老太太立马抱出一匣子银票出来,让孙子好好玩,玩的开心。至于让人跟踪,高氏自然也拿过这个主意,只是还没跟出两条路去,就被天莫给擒了,故意说是贼人,打折了腿扭断了胳膊扔在路边。这一出手,不光家里的小厮不敢再接这差事,就连高氏都吓住了,顿时消停了。因此朱子裕在外面练武的事家里没一个人知道。
徐鸿飞在中城转了几日,心里越来越焦急,只能琢磨着往外城去看房子,忽然这两日时常和他打交道的一个中人急忙寻他:“徐三爷,大喜,中城有个富商要回老家,急着出手中城的一座四进宅子。”
徐鸿飞闻言又喜又忧,喜的是这些天来,终于碰到一座肯卖的宅子;忧的是,四进宅子,也不知道买不买的起。出来的时候二嫂给了他五千两银子买宅子,虽说他另外从瑰馥坊的账上取了五千两银子出来,但那时用来开铺子的,可不敢往别处挪用。
不过多想也无用,还是先去看看再说。到了那家,门口的一个仆人将人领进宅子逛了一遍,又笑道:“主人说,这些大家具和日常用具都作为添头,铺盖都是过了年新做的,也没人用过,这两日我特意晒了几回。这位大爷您要是买了,当日就能住进来开火。”
徐鸿飞对这宅子实在满意至极,这宅子里头园子精致、屋子开阔,就连家具都是上等的好木头打的,许多料子连自己也认不出来,想必是极贵的。
徐鸿飞见那老仆殷切地眼神,心里有些羞愧,不自在地问:“不知这宅子要买多少银子?”
老仆笑道:“不瞒您说,若是按照市价,这宅子加上园子,我要你一万两都是照顾您。但我家主人是个怪脾气的,他素来不在乎钱,凡是讲究一个‘缘’字。主人走之前留下来几个问题,您若是都对应上了,这座宅子便低价出售;若是一个都对不上,得花一万两的价格购买。”
徐鸿飞心想,反正都来了,怎么也得试上一试,万一就对上了呢。登时,徐鸿飞闭上眼睛,心里默念了一阵青青的名字,才睁开眼睛,一副豁出去的表情:“你问吧。”
老仆拿出一张纸,正儿八经地开始胡说八道:“第一条,第一个来看房子的可减一千两。哦,您正巧是第一个来,先减一千两。”
徐鸿飞懵逼了,这都可以?立马给那中人小哥一个感激地眼神。中人小哥讪笑两下,趁人不注意转过头去心虚地摸了摸鼻子。
老仆又道:“若是同一个姓氏,便说明是本家,可再减一千两,请问这位爷您贵姓?”
徐鸿飞战战兢兢地回道:“我姓徐。”
老仆一拍巴掌:“哎呀,太凑巧了,我家主人也姓徐,再给你免一千两。”
徐鸿飞抹了一把汗,赶紧又默念青青名字。
老仆问:“家里可有今年应考的举子?”
徐鸿飞忙说:“有!有!有!我二哥今年应考,如今就在中城的悦来客栈住着,预备着三月的会试。”
老仆满脸堆笑:“哎呀,我家老爷最崇拜读书人了,说能参加会试的都是文曲星下凡,一定要交好,可以再减一千两。”
徐鸿飞琢磨着,这就到七千两了,若是剩下两个对不上来,自己私房凑一凑,也能买下宅子来。
老仆又一本正经地拿那张纸看:“家里可有生意?”
徐鸿飞一头雾水,怎么问完考生又问生意,但是他也来不及多想:“有!老家有个胭脂铺子,正想着从京城也租个铺子,将生意挪过来呢。”
老仆笑道:“哎呀,这可就巧了,老爷的答案上就写着胭脂铺子,我家夫人最喜欢各色胭脂了,因此对胭脂铺子格外有好感!对了,铺子寻到没?我家的铺子正好不租了,可以转租给你!”
徐鸿飞都懵逼了,下意思点了点头,老仆一拍手:“行,最后一个题对上了,续租我们铺子,也省的费我们的事了,可不是有缘?房子五千两卖给你,铺子你去瞧瞧立马可以续签下来。”
徐鸿飞当时就傻了,怎么想怎么不对,心里琢磨着:是这家主人来人逗闷子?还是根本就是骗子啊?怎么感觉像是上杆子的减银子呢,不会是拿租的宅子糊弄他吧?
看着徐鸿飞一脸惊疑不定的表情,老仆似乎怕他怀疑,拉着他就去官府办了过户手续,并约了明日看铺子的时间,徐鸿飞拿着房契,看着已经消失的老仆,十分不解:“不会是凶宅吧?”
中人:……凶宅你妹!
见人走了,主仆两人从墙头上一跃而下。朱子裕一边拂着身上的灰尘一边瞪着玄莫:“这就是你想出的低价卖房子的好法子?”
玄莫一脸认真:“我琢磨了许久,才想出这几个能对上的题。这样宅子铺子一下子都办妥了,多好!”
朱子裕对他的智商一脸捉急:“这样太假了,虽然他现在蒙了,等回去慢慢寻思总会发现不对的。你不会假装醉酒,摔他身上,等酒醒后以报恩为由将房子半价卖他?”
玄莫连连摇头:“爷,不是我说,就他那小身板,要是我摔他身上直接能给他砸骨折您信不信?”
玄莫搔了搔头,不知道朱子裕说的是自己,还是徐鸿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