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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外头惊呼声相继传来,还有喝斥声、马嘶声、呼痛声、惊哭声……一片嘈杂。
马车内,秦含真在丰儿的搀扶下迅速爬起,只觉得左手肘处有些隐隐作痛,怕是刚才撞到什么地方了。秦含真才坐稳,就瞥见座旁小几上油灯倒了,灯油洒了半张小几,浸透了织锦桌布,慢慢地形成了一朵火焰,将写有诗题的两张纸笺烧着了一角。
秦含真惊呼一声:“着火了!”手里迅速拿起手边的暖壶,将壶中茶水泼了上去,将火头浇灭,但笺上的字迹也糊了一半。丰儿伸手将油灯重新扶起放好,便回身去搀蔡元贞。
蔡元贞平常也惯练骑射,身手动作还算灵敏,并没有摔得太狼狈,其实已经自己先爬起来了。但她的丫头却摔得有些惨,脑袋直接撞到了车壁上,磕出了血。不知是害怕还是晕血的缘故,这丫头摸了摸自己的脑门,看见自己一手血,就白眼一翻,晕了过去。蔡元贞还得倒过来扶住她,又被带得摔倒在车中。幸而有丰儿帮忙,秦含真也扶了她一把,方才重新坐稳了。看了一眼小几上烧掉一个大洞的桌布,还有焦了一角又糊了一半的纸笺,她只能苦笑了。
还没苦笑完,外头跟车的婆子就过来问:“姑娘没事吧?”蔡元贞回答:“没事。缃绮磕破了额头,见了血,晕过去了。”婆子吃了一惊,忙叫人去寻大夫。不过蔡元贞车厢里备有急救用的金创药,她就先拿出来给缃绮敷上了。秦含真贡献了一条干净的手帕,又见车厢中光线昏暗,只能借助着外头随从们的灯笼光,隐约看清车厢中的情形,便吩咐丰儿把方才的油灯重新点起来。
又有另一个婆子从前方赶了过来,向蔡元贞禀报:“回姑娘的话,是一位贵人的仪驾从前头的胡同口穿了出来,打头那匹马上的骑士没看清道路,跟我们府里的护卫撞上了。两人都摔了马,受了伤,但并没有大碍,只是我们家的马腿折了,怕是要让府里派人来接。另还有几个人磕着碰着了些,都是些皮外伤。”
蔡元贞皱起眉头:“是哪位贵人的仪驾?”
那婆子禀道:“是宁化王妃。”
车内油灯再次亮起,秦含真从头上拿下了一根簪子,正想拿簪尖去挑灯芯,闻言手中动作顿了一顿,目光微闪。
居然是宁化王的王妃,怎的就……这么巧?
蔡元贞是云阳侯府嫡长女,父亲握有实权,在京城之中也是数得上号的权贵。区区一个郡王妃,也没什么显赫的出身,还没有足够的份量让她忌惮。不过对方毕竟是宗室女眷,又有王妃诰命,该有的礼数还是要有的。蔡元贞便吩咐婆子们,不管谁是谁非,先赔了礼再说,然后让宁化王妃的人先走,自家随后再行,最要紧的是先把受伤严重的人给送医,其他人倒可以回到云阳侯府之后,再找府医诊治。云阳侯是将门出身,府中是长年养着几个军医的。
吩咐完了,蔡元贞还回头来给秦含真赔礼,毕竟秦含真是坐着她的马车出了事,虽然没有受伤(肘部的撞伤外表看不出来),但也是蔡家护卫走路没留意、蔡家车夫紧急刹车所致,她是主人家,自然要负起这个责任来。
秦含真心里只觉得宁化王妃的人才是罪魁祸首,怎么可能会怪到蔡元贞头上?她连自己手肘撞着了都没提,笑着将簪子交给丰儿收起,对蔡元贞说:“这原是意外,姐姐家的下人也不想的,姐姐身边的丫环更是受了伤,姐姐分明是苦主,怎么还向我赔不是呢?我难道是分不清是非对错的糊涂人?要怪,也要怪那不看路、在京城内城大街上乱闯乱撞的人去。”
她声音也不大,但话里的内容却隐隐有些带节奏的意味:“宁化王妃是随着宁化王上京来办事的吧?他家的护卫想必都是自封地上带来的了?也太莽撞了些。大晚上的,天都黑了,他们的人出门怎的就不看路?就算不看路,也别走得太快太急呀。宁化王妃乃是贵人,他们就算不怕乱跑乱窜会撞伤无辜的路人,也该担心会不会颠着了王妃吧?姐姐家的护卫打足了灯笼,四周街道上又不是没有灯火照明,怎么还有人撞上来呢?幸好没有出人命,否则正月还没过呢,就见了血,岂不是太不吉利了?”
蔡元贞其实也觉得宁化王府的人太莽撞。她在京城长大,就没见过哪家王府的护卫下人是如此无礼的。连真真正正得圣眷的亲王府都不会如此行事,这不知封地在哪儿的宁化王妃,怎的也不知管束一下下人,就任由他们在京城内城大街上乱撞呢?不过蔡元贞所受的教养令她无法在人前说人的不是,只能微笑道:“老天保佑,总算没出大事。只是缃绮磕得这样,只怕要养上十天半月,才能回我身边来当差了。她最怕见血的,一见就晕,等醒过来,还不知会如何后怕呢。”
两个小姑娘相互安慰了几句,就觉得这事儿算是过去了。永嘉侯府跟着秦含真出门的人因是跟在后头,没受到影响,赶过来询问秦含真情况,得知无事,也退了回去,分出一个人来,将这件意外急报先行一步的永嘉侯夫妻。
谁知这时,方才领了蔡元贞之命前去向宁化王妃赔礼的婆子回来,却道:“宁化王妃说他家护卫莽撞,冲撞了姑娘,实在对不住得很,她要亲自向姑娘赔礼。”
秦含真与蔡元贞都有些吃惊。后者虽不忌惮一位郡王妃,可是对方的身份放在这里,礼数是不能错的,否则会惹来皇室与宗室的反感,也是给蔡家惹祸。但宁化王妃若真的亲自来赔礼,那就真的坐实了蔡家仗势欺人的说法了,简直是天外飞来的横锅!
蔡家的马车平白无故被人撞了,下人护卫也受伤了,没有怪罪事主的意思,还处处谦让,对方怎的还要得寸进尺呢?难不成真当云阳侯府是病猫了吗?!
蔡元贞微微沉了脸,对那婆子道:“替我禀上宁化王妃,就说她太客气了。今日之事,都是我们云阳侯府的错,是我们的护卫没看清道路,没提防有人忽然从横巷里跑出来,才会冲撞了王妃的仪驾。倘若护卫们小心些,早早察觉到王妃出行要路过,提前停下车马,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了。如今还害得王妃受了惊,王妃的护卫也摔了马,实在是过意不去。我们家受伤的护卫,回府后我自会禀明父亲,先给他治好了伤,再行责罚。那没眼色不看路的马,被撞折了腿也是它活该,就交给宁化王府处置吧。今日天色已晚,也就算了,明日一早,我们云阳侯府定会备齐赔礼,敲锣打鼓地送到宁化王府上,也好表达我们家的歉意!”
秦含真在旁没吭声,心知蔡元贞这是生气了。这姑娘平日看着好说话,就象是个温柔的大姐姐一样,但也不是没脾气的。云阳侯府的嫡长女,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欺负到她头上。
果然,那婆子将话传过去之后,对方的队列就静了一静,不一会儿,便有个穿着华丽、头戴点翠首饰的中年妇人下了马车,带着两个小丫头与两个护卫打扮的男子,亲自往蔡元贞马车跟前来了。
中年妇人面带笑容,恭敬有礼,开口就自称是宁化王妃身边的管事嬷嬷,前来替王妃赔礼,说是下人传话出错了,王妃并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早就听说云阳侯府大小姐的美名,很想要结交一番。今日这场偶遇虽然有些不大愉快,但能遇见就是缘份。王妃的本意,是想请蔡大小姐去见个面,攀谈一番的。倘若蔡大小姐觉得天黑不方便,那改日宁化王妃在王府中办春宴时,还请蔡大小姐前去消遣一日,也是一样的,还说回头就让人给云阳侯府送帖子来。
这位嬷嬷说话要顺耳得多。哪怕秦含真与蔡元贞心里都清楚,并不是什么下人传错了话,只是宁化王妃发现自己撞了铁板,才派人来找补罢了。蔡元贞心里还惦记着受伤的丫环与护卫,更无心跟什么郡王妃结交,便淡淡笑道:“请嬷嬷替我谢过王妃的好意,今日确实太晚了,还是日后有机会再叨扰吧。”她没有拒绝春宴的请帖。反正云阳侯府每年春天都能收到很多人家的请帖,但不是每家的宴会都去参加的。
管事嬷嬷殷勤地笑着应下了,再三赔了不是,又让小丫头送上一盘银锭,全都是五两一只的官银,一盘起码有二十只,道是给云阳侯府伤者的医药费,还说明日一早会再打发人到云阳侯府送赔礼,给蔡大小姐压惊,请蔡大小姐不要嫌弃,千万要收下,否则就是不肯原谅他们王妃了。
蔡元贞哪里耐烦跟她纠缠?随口就命人收下了银锭,婉拒了明日的赔礼,道是两家护卫都有责任,宁化王妃若如此客气,是不是觉得云阳侯府连这个度量都没有?就把那位管事嬷嬷给堵了回去。对方干笑着再次致歉,发现实在没话可说了,才又尴尴尬尬地告退下去。
那管事嬷嬷走了,秦含真才小声对蔡元贞道:“这位宁化王妃,出门怎的还带了这么多官铸的银锭?说拿就拿出来了?”
蔡元贞眼中闪过一丝异色,抿嘴笑了笑,没有吭声。
秦含真只需要她起疑就好,云阳侯府也是有军权的人家,对于宁化王府的人,能远还是远着些的好。天知道这是不是宁化王有了镇西侯府和云帅这两家潜在的军中盟友还不足,又打起了云阳侯府的主意?
她掀起车帘一角,打量对方的车驾,好奇宁化王妃今晚有什么目的,却无意中发现了一个令她惊讶的身影。
那个穿着一身侍卫衣裳,跟在管事嬷嬷身后回归宁化王妃队列,又在王妃马车旁站定了的青年,怎么瞧着有些眼熟呀?借着云阳侯府下人的灯笼照明,她分明认得,那张脸正是今日与她有过一面之缘的戚三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