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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陌看着黄晋成与汤太医他们脸上的愕然表情,嘴角掩下了一丝笑意。
自打他搬进那座宅子,与太子同住,太子身边的人里,除了几个只一心听从太子命令行事、毫不质疑的侍卫以外,几乎所有人都对他怀有猜疑之心。就连曾经一路同行的沈太医,也对他有所顾忌,即使不怀疑他的人品,也会时时留意他与外界的联系。或是关注他与秦柏一家的书信来往,或是留心他的小厮阿寿的行踪,除去与秦柏一家的联系外,只要他或者阿寿跟其他人有所接触,沈太医就忍不住要多问几句。
以前赵陌总是想不明白他们这是何用意,还以为沈太医真的只是在关心他这个小辈。后来发现了太子身份的端倪,他就明白了这一切的缘由。虽然可以理解他们的想法,但赵陌的内心多少还是有些受伤的。搬进来不是他自己决定的,也是太子伯父说他可以自由行事,伯父都没说什么,那些人凭什么来猜疑他呢?
今日这桩跟踪事件,黄晋成与汤太医知情后,明明应该先担心太子的行踪是否被人发现,那与蜀王府有千丝万缕关系的上元县代县令李延朝是否有不可告人的企图,结果他们首先要问的,是他这个发现异状、打发走跟踪的衙差之人为什么会对此事如此警惕?他是否早就发现了太子的身份?发现之后却还装不知道,莫非是有所图谋?
赵陌心里简直腻歪死了。伯父身边竟然有如此糊涂的人,万一让伯父身陷危机之中,那可怎么办呢?
赵陌扭过头,不理睬那两人,径自对侍卫道:“车坏了,实在走不得么?我这就回去叫人来拿药搬车。往后出门之前,还是要先检查过车子,确定能用才好。”
那侍卫微红着脸,低声应了是。今天确实是他疏忽了,本不该犯这等错误的。不过,他做车夫也不过是兼职,其实对修马车这种活计,并不怎么擅长。与其在这里耗下去,还真不如交给车马行的人摆弄算了。
赵陌很快回到了宅子中,黄晋成与汤太医随手跟了过来,后者叫上一名侍卫,又出门去了,他们还得把马车上的药给带回来,再把坏了的马车送到车马行里去。
太子坐在温暖的屋中,闲适地一边看着书,一边喝茶吃点心。看到赵陌回来了,他笑着抬头望过来:“怎么耽误了这许久?梅花糕早就冷了。今儿的糕比上回吃的更好,我让老徐帮你热一热,赶紧吃一些吧?再过半个时辰,就该用晚膳了。”老徐是从宫里带来的御厨,太子在外一应饮食,都是他在负责的。
赵陌微笑着回答:“谢过伯父,我这会子正想吃些点心呢。”等命令传了下去,他才在太子下手坐下,道:“今日出门回来,买完糕之后偶然撞见了一件事。侄儿觉得恐怕有些不好,还要请伯父提防。”遂将发现上元县衙差跟踪追查汤太医一事说了出来。
太子讶然,看向这时候刚刚进门的黄晋成,从他的脸色看出他已经知道发生什么事了:“上元县衙是怎么回事?”
黄晋成方才已经急命心腹手下去查李延朝的情况了,这时候也说不出什么来,只能道:“已经命人去查了。”他看了赵陌一眼,有赵陌在场,许多话都不方便说。天知道这少年是不是真的不知太子身份呢?还是多提防些的好。
赵陌却是个极擅长察颜观色之人,从小就看惯旁人脸色,见状便一脸不知情的样子,对太子说:“这定是因我之故。”把他先前在黄汤二人面前的推论拿出来又说了一遍,然后道,“那李延朝兴许是偶然发现侄儿与汤大夫在一处,就想借着追查汤大夫,来查侄儿的底细。他到上元县上任已久,先前因侄儿一直与永嘉侯一家住在一处,他无从下手,因此才会在发现侄儿搬出来后,便立刻起了歹意。如今也不知道他有何能耐,万一叫他们发现侄儿住在这里,暗中派人来加害,连累了伯父,那该如何是好?侄儿心下惶然,实在不知该怎么做了。”
赵陌犹犹豫豫地看了黄晋成一眼:“不知巡抚衙门或是指挥使司能否制得住那李延朝,叫他不要乱来?可即使拦得住他有所动作,也拦不住他往外传递消息,叫旁人来下手。侄儿……还是尽快搬离此处的好。为保万一,伯父要不要也考虑换一个住所?方才那跟踪之人已经缀在汤大夫身后,到了离此仅有百尺之遥的地方,难保李延朝不会顺着这条线索,找上门来。毕竟这些时日,我们进出这座宅子,并未瞒人,周遭的邻居是知道我们住在哪里的。”
太子微微一笑:“这事儿伯父心里有数了,你不必担忧。你才从秦庄回来,也该梳洗一下,一会儿我叫人把梅花糕送去你房中。晚上过来用膳,我正想问问永嘉侯的近况。”
赵陌乖巧地应了一声,就象一位再老实听话不过的晚辈一般,恭恭敬敬行过礼,便转身回房了。他还把阿寿也叫了过去。
黄晋成见赵陌离开,方才对太子道:“殿下,辽王世孙怕是早就猜到了您的身份,他在外头还唤老汤一声汤大人呢,怎会不知道老汤是太医?那所谓李延朝是为他而来的说法,不过是糊弄人罢了。蜀王府若真有心报复辽王世子,也犯不着拿他一个弃子出气,还特地派一个官员到金陵来下手?蜀王府哪儿有这么闲?!”
太子瞥了他一眼:“不管他猜到还是没猜到,他怎么说,你怎么听就是。倘若他真不知情,你如此事事针对,岂不是更让人起疑心?这孩子很聪明,又擅长察颜观色,怕是早就发现了你们不对。”
黄晋成有些讪讪地。
这时候,汤太医与沈太医也过来了,连带的把侍卫头领也叫了过来,一起商议上元县衙差跟踪的事。
沈太医对此有个猜测:“李延朝乃京中世族之子,又是涂家外孙,兴许是什么时候见过老汤,想着老汤本该在京中为殿下诊治,却忽然出现在金陵,便起了疑心,也未可知。”
汤太医眉头皱得死紧:“我从前确实去过涂家出诊,想必李延朝是那时候见过我。但涂家旁支的外孙,我哪里记得?如今也不知道那小子是何用意,盯着我不放,又是想做什么!”
侍卫头领道:“在御前得用的太医,若不是得了圣旨差遣,怎敢擅自出京?更别说如今宫中还在说汤太医仍在殿下跟前侍候了。正常人想到这一点,也该明白汤太医即使出京,也必定是得了圣上许可的,不对外声张,自有不声张的道理。难道李延朝一个小小的代县令,还敢为此告汤太医一个擅离职守不成?真闹出事来,他才是真正得不了好的那一个!”
黄晋成沉声道:“若他当真只是要告汤太医一状,闹上一场,倒还罢了。就怕他会从汤太医查到殿下头上,把殿下的行踪泄露出去。他既与蜀王府有亲,即使是私下递信进京,风险也不小。”
说到这里,他又看向太子:“殿下,李延朝与蜀王府有亲,但蜀王已经被圣上厌弃,逐回蜀地去了,只有蜀王妃与其幼子借着太后的名义,滞留京中。蜀王幼子再得太后的宠,只要圣上不发话,即使殿下有个万一,也轮不到他们出头。可如今,辽王世子却正得圣上重用。万一叫他知道殿下行踪,难保不会生出歹意来。他的嫡长子如今就在殿下身边,殿下还是多加提防吧。”他还是对赵硕赵陌父子更加忌惮一些。
太子神色淡淡地看向他:“广路若是有意泄露我的行踪,今日又何必提醒你们,汤太医身后有人跟踪?更不必将李延朝的来历说明。李延朝倘若当真对我不利,父皇追查下来,绝不会饶了他背后的蜀王府。如此渔翁得利的便是辽王世子了,广路若有心助他父亲,就该闭口不言才对,可他还是提醒了我。他难道不知道说出这些事,只会令你等对他猜疑更深?晋成,他只是个孩子,你何必非要与他过不去?”
黄晋成知道太子不悦,只是心中的责任感令他忍不住把话继续说下去:“殿下,即使辽王世孙可信,辽王世子却未必会对殿下心存善意。如今蜀王幼子受其父连累,不得圣眷,正好是他得势的时候。殿下倘有万一,圣上总要为宗庙社稷考虑。宗室诸子中,又有谁比辽王世子更有希望?您虽然说过,辽王世子若真的得登大位,辽王世孙恐怕反而会性命不保。可他还是个孩子,未必能明白这一点。”
太子端坐着不说话了。汤太医在他身边久了,知道他这是在生气。想了想,也觉得黄晋成待赵陌有些过于苛刻了。太子如今正喜欢这个侄儿,黄晋成总要说他坏话,太子岂有不生气的道理?
汤太医便试图打个圆场:“黄大人,您别这么说。其实,从今天的事也可以看得出来,辽王世孙还是向着我们殿下的。不管他是不是知道殿下的身份,待殿下的这份孝心却不假。他不是劝说殿下迁居么?又说想要搬出去,其实就是希望殿下能避开李延朝窥视的意思。他还提醒黄大人,去寻巡抚衙门打声招呼,叫他们制止李延朝再行追踪之事。如此种种,都可证明辽王世孙是一心盼着殿下平安的。黄大人就不要再猜疑他了,一个孩子,他能有什么坏心?眼下最要紧的,还是先弄清楚李延朝的用意,别让他妨碍到殿下才是。”
他拼命给黄晋成打眼色,黄晋成也明白自己方才有些过了,犹豫了一下,就没有继续拿赵陌说事,只是请求太子:“殿下还是先搬离此处吧?”
太子横了他一眼:“眼下正值年关,城里的经纪都歇了,哪里去寻空宅子?这里很好,我住得正舒服,就跟广路在此过年了。我不搬,他也不搬。倘若那李延朝真敢来,我倒要看看他想干什么!”
黄晋成脸色一白,知道太子这是犯了倔脾气。他回头与汤太医、沈太医、侍卫统领对望一眼,都在心中暗暗叫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