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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家今时不同往日,老太太前两天就已经打发人去了承恩寺,一来是将寺里各处地方都打扫干净,二来则是告知寺里僧人,让他们端午这日不要放一个闲人进去,好让他
们李家的各位公子姑娘们在这承恩寺里面到处自在玩耍。因着总是想见见大觉法师一面,让他给他们李家的几个小辈批批命,所以老太太遣人去承恩寺的时候还特地的嘱咐了一句,让他们问一问大觉法师可云游回来了。不过随
后却得知,大觉法师现下并没有回来。且据寺里的僧人说,归期未定,不知何时才会回来。
老太太听了,难掩心中失落。但李令婉听了,却是暗自高兴。原书中她是设定了李令嬿在第一次随同老太太前往承恩寺的时候遇见了大觉法师,被后者预言其为凤命的。而自这之后,李令嬿便得老太太青目有加,对她较以往更加的
好了。所以后来原书中周氏死后,也是老太太一力做主要扶了孙兰漪做正室。
老太太这固然一方面是想和孙御史攀亲家,而这二来,也是想给李令嬿一个嫡女的身份。
凤命嘛,自然是嫡出的好。若是庶出,便是做到了那个位置上,也难免会被人从心底瞧不上。
原本先前李令婉还在想着,要不要想了个什么法子,让李令嬿这次去不成承恩寺。但是现下既然大觉法师都还没有回来,那她也就不用劳心费力的想这事了。她心中颇有些沾沾自喜的在想着,看来蝴蝶效应这个还是有的。必然是因为自己穿越了,所以好多事也就随之改变了。就譬如现下,大觉法师不在寺中,今儿他就见不到
李令嬿,那也就没有人会预测李令嬿是个凤命。往后老太太就不会对她青眼有加,而极力的为难周氏了。
然后她转而又想起了皇极会的事来。
这几日她细想了下,越想就觉得越发愁。一来李惟元现下才刚刚入仕途,她不晓得往后李惟元到底会不会如原书中设定的那样,会站到淳于祈和谢蕴的对立面去。若他们三个人一个阵营,皇极会给谢蕴也就给了。毕竟这皇极会也不是谁想继承就能继承的,得符合很多条件。他日等谢蕴登基为帝,李惟元为他的臣子,也没什么不好的。但若李惟元还是跟原书中她设定的一样,站
到了淳于祈和谢蕴的对立面去,那她就是拼着再有风险,也必然不能让皇极会落入到谢蕴的手中去。有了皇极会这根金手指,要钱有钱,要人有人,谢蕴可谓是如虎添翼,想不登基为帝都难。到时李惟元作为他的对立面,岂非要落到一个极悲惨的下场?但她是绝对不会
让李惟元落到那个下场的。
所以,干脆不如将这皇极会的接头暗语给李惟元,然后使一招瞒天过海,让他继承了这皇极会?
但她心里没底啊。因为说个实在的,就算是她现下日日的和李惟元在一起,但她还是觉得他的心思她丝毫都摸不透。
这样城府极深的一个人,给了他这样的一根金手指,他若是一时起意了,想要起而争一争那个皇位,也不是没有可能的……
李令婉垂着头,咬唇思索了一路。最后还是被李令娇给推了一下:“你发什么呆呢?承恩寺的山门都到了,还不快下车?”
李令婉回过神来,跟在李令娇的身后掀开车帘子下了马车。
这几日都是大晴天,气温极高。等下了马车,当先便觉一股热浪迎面扑来,李令婉忍不住的就蹙起了一双远山眉。
抬眼见李令嬿和李令娟也从前面的马车下来了,两个人正手挽着手,亲密的在说着话,旁边正有丫鬟在给她们打伞,挡着头顶的烈日。
李令娇熬不住热,早跑到了一边,一叠声的催着丫鬟红玉来给她撑伞。李令婉则是慢吞吞的将手里的团扇挡在面前,并没有开口要小扇拿伞来的意思。
反正山门离着寺庙那里也没多少路,很快的也就到了。
不过头顶忽然还是有一片阴凉罩了下来,她转头看过去,就见李惟元从小扇的手里接过了伞,正撑开了,站在她身边。
见她转头看他,他垂眼对她微微一笑,随后温声的说道:“走吧。”
老太太早被丫鬟搀着往前走了,后面众人依次跟上,于是李令婉便同李惟元一起往前走。
山门到寺庙大殿那里有极长的一段台阶,李令婉爬了一会就觉得有些气喘吁吁的,身上更是冒了一阵一阵的汗。但就算再热,那也是没什么力气去摇手里的团扇了。
李惟元抬眼见老太太等人早就是在丫鬟的搀扶下进了寺庙了,便一手撑了伞,一手来握李令婉的手。
他的掌心温暖干燥,且有力。这般握着李令婉的手,一路将她拉了上去,随后也没有要放开的意思。
还是李令婉挣脱开了他的手,站在荫凉有风的地方,手扶着腰,微微的喘着:“不行,我得先歇一会再走。”
李惟元就拿过了她手里的团扇,给她扇着风。又吩咐小扇拿了温水过来给她喝。李令婉晓得这次出门老太太是吩咐人带了冰掰的酸梅汤的,就是为着给众人解暑用的,所以当下她便对着小扇摇手:“小扇,我不要喝温水。给我拿一碗冰掰的酸梅汤来。
”
“不行。”却被李惟元斩钉截铁的给否决掉了,“小扇,去拿温水。”
小扇看了看李令婉,又看了看李惟元,面上有片刻的迟疑之色,但最后还是恭声的说着:“是,大少爷。”
李令婉:……
为什么小扇明明是她的丫鬟,却不听她的话,而要听李惟元的话啊?
李惟元此时还在旁边给她解释着:“你刚刚才出了汗,猛然的喝了冰掰的酸梅汤下去,身子如何能禁得住?不要贪图一时的爽快让身子受了寒气。还是喝温水的好。”
道理谁都明白,但是正热的时候灌一杯冰掰的酸梅汤下去那感觉真的是透心凉啊。只是可惜,现下有人这样对她管头管脚,她压根就不能由着自己的性子来。
李令婉只好不情不愿的喝了一碗温水,然后同李惟元一起赶上了其他人。在家都是养尊处优的一群人,谁都没料想到今儿会这样的热,于是大家都有些发蔫。特别是老太太,六十多岁的人了,哪里还受得住?早被众丫鬟给搀到后院幽静的禅房
里去了。大家都涌进去看视了一会,随后双红出来传了老太太的话,说是等傍晚的时候凉快些再出来拜佛吧。现下大家可自行去歇息,也可在寺庙里到处逛逛。只是记着身旁一定
要带了人,不可独自一人。
寺庙里的禅房一早就打扫干净了的,当下众人四散之后就各自的寻了一间禅房休息去了。
李令婉原本也想寻间禅房去休息,但被李惟元给叫住了,说是让她陪他四处的逛逛。
李令婉就苦逼的发现,哪怕其实她心中其实是不愿意的,但是她好像压根就拒绝不了李惟元提出来的这个要求。
她就带着小扇,同李惟元一起,慢慢的在这承恩寺的四处闲逛。不过好在他们专挑荫凉的地方走,倒也还不算太热。
正是初夏时节,除却朱墙琉璃瓦,触目所及便是各种深深浅浅的绿色。路边石壁上更生有青绿的苔藓,又有几株萱草从缝隙里钻了出来,细长的花茎随风摇曳着。看到这萱草,李令婉想起一件事来,就指着那株金黄色的萱草兴致勃勃的同李惟元说着:“哥哥,这个叫做忘忧草,是不是很好听?但是它其实就是我们吃的黄花菜,感觉
是不是就很奇妙了?”
反正李令婉在一开始知道忘忧草就是她吃过的黄花菜的时候真的是很幻灭。就比如曼莎珠华这么有质感的名字,一旦换成石蒜,那感觉立马就变了。
李惟元闻言只笑了笑,没有答话。又见路边有一株石榴树,朱红色的石榴花开的正好,他便伸手摘了一朵下来,抬手簪在了李令婉的发髻上。
榴花初染火般红,但簪在李令婉的发间,这榴花的风姿依然是被她明艳的相貌给比了下去。
李惟元望着她,目光温柔缠绵。
他伸手握了她的手,领着她,一面慢慢的往前走着,一面听她依然还在笑着同他说有关忘忧草和黄花菜的事。
这一刻他忽然就觉得,便只是这样同她在一起,听着她说话,那也觉得心中安宁平和。
过小路,绕大殿,前方有一处小殿。纵然是今儿这样大热的天,但殿里面依然点了好多灯。
李惟元抬头看了看,忽然转头对李令婉说道:“婉婉,我去那里有点事,很快就回来。你就在这边寻个阴凉的地方,等我来找你。”
李令婉也看到了那处小殿,晓得这里是善男信女点长明灯的地方。她心中明白,李惟元这必然是要去给杜氏点长明灯的,但不想让她知道,所以她就点了点头,甚为乖巧的说着:“好。哥哥,你去办你的事吧,我就只这周边走一走,等你
回来。”
李惟元又再三再四的叮咛了一番让她不要乱走,一定要等他回来之类的话,随后才放开她的手,向着远处的那个小殿走去。
李令婉看着烈日下他的背影,虽然修长挺拔,但其实也甚为清瘦。想想他那些年中受的那些苦。现下虽然他入了翰林院,老太太等人对他的态度大有改善,但说到底也只是流于表面而已,内里能有多少真心?杜氏倒是他的亲娘,但只怕
李惟元想起她来也不会觉得有多少温情的。甚至他还失手推她撞了墙……
虽然他从来不说,但想必他心中对此事还是在意的,不然现下他不会特地的要去给她点一盏长明灯。
李令婉就轻叹了一口气,心中越发的开始怜惜李惟元起来。一路目送李惟元进了那处小殿之后,李令婉四处看了看,见旁边有一株一人合抱的银杏树,下面的树荫下面有一方石桌和四只石凳子,她便走到其中的一张石凳子上面坐
了。又招呼小扇也坐,但小扇不敢坐,只是站在她的身旁。
李令婉没办法,便也由得她了。她自己则是坐在石凳上,一面摇着手中的团扇,一面目光望着四周。
没一会儿的功夫,便将前面的青石小径上来了一个和尚。那和尚穿了褐色的僧衣,头戴篾制的斗笠,边缘地方的竹篾都翘了起来。手执一根毛糙的木棍子,脚底穿了一双鞋底都快要磨平了的草鞋,风尘仆仆的模样,正阔步的一
直往前走。猛然的似是察觉到什么,他忽然就转过头来,望着李令婉的这个方向。这样的烈日下,他头顶戴着的斗笠给他的脸部投下了一片很大的阴影,李令婉完全看不清他的相貌。但只觉他的一双眼极清极亮,且又平和淡然。看淡这世间所有事的那
种平和淡然。
李令婉摇着团扇的手一顿。
而这时那和尚已经转身朝着她这里走了过来。
等到了近前,李令婉便看清了这和尚的相貌。
其实也是极普通的一个相貌,不过面色微黑,想必是一直赶路,所以被日光给晒黑了的缘故。
她在打量这和尚的同时,这和尚也在打量她。彼此打量了一会之后,李令婉的心中已经开始有了不好的预感。
这和尚五十来岁的光景,看着又远行刚归来的模样,不会这么巧的就是大觉法师吧?
就在她打算开口问这和尚法号的时候,就见这和尚抬手对她打了个问讯,随后开口,恭敬的问着:“请问,客从何处来?”
李令婉:……
这种机锋她也是会打的。
于是她便做了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同样高深莫测的回答着:“从来处来。”
接下来他该不会问她要到何处去吧?那下一句她要回答的话都已经近在口边了。
但却见那和尚微微一笑,随后又问:“方外而来?”
虽是疑问,但却是极其肯定的语气。
李令婉面上微微变色。
这个方外,就看怎么理解了。可以理解为世俗之外,也可以理解为范围之外。
这个世界的范围之外。
李令婉不答,面上带了几分郑重之色,迟疑的开口问着:“大师您是,大觉法师?”
就见那和尚点了点头,面上的微笑画上去的一般,一直都在:“不敢。小僧是何人,想必没有人能比您更清楚。”
李令婉没有说话,不过心里有点发凉。原书中她设定的大觉法师是极具大智慧的一个人,在一定范围内能看透过去未来,所以才能预测李令嬿是凤命;预测李惟元犯尅,将来无论是对家,还是对国都是一大患。但其实在今天没有见到大觉法师之前,李令婉也一直都不怎么当真,觉得这太玄妙了,但是现下一见这大觉法师,他句句暗藏机锋,话中有话,分明就是看出了她的真
实身份来。
这可真是,细思极恐。
大觉法师见她不说话,便微微笑道:“若无您,便无小僧。恩同父母,小僧待您必然心中恭敬之极,您又何须惧怕小僧?”
李令婉就觉得这大觉法师压根就是一面镜子啊,将她心里的所有心思全都看透了。感觉自己在他面前压根就跟没有穿衣服一样,这种感觉真的是不怎么舒服。
而且更重要的是,为什么她觉得她周边的所有人都是人精,就她一个人是个傻子?所以当初她到底为什么要设定这些人全都这么聪明?
她沉默着,没有说话。
在不知道该说什么的时候,沉默便是最好的法子了。至少这样看不起不至于让她显得那么蠢,反倒还会给人几分高深莫测的感觉。大觉法师就带着那种看透世事的平和淡然目光一直看着她。但忽然他又微微转头,目光看向李令婉身后的一间厢房,开口说道:“阿弥陀佛!施主既然已来,又何必隐藏?
请出来吧。”
他这话的意思,分明就是说身后的厢房中有人了。
李令婉心中微惊,忙转头望了过去。
那厢房中供奉的是手捧净瓶,大慈大悲救苦救难的观世音。两边金童玉女,里面檀香缭绕,供桌上的高脚碗中供奉了一些时新水果之类。
但随后,李令婉就见有一人正缓步的跨过门槛,施施然的走到了门外来。
月白色的澜衫,清隽无双的相貌,正是淳于祈。
又是一个人精!
李令婉觉得自己这当会心里已经完全没有想法了。
他妈的一个两个的全都是高智商的人,跟他们说个话都要思虑半天,深恐说错了什么话就要被他们看出什么端倪来啊。
不过刚刚她和大觉法师之间说的那几句话,李令婉想了想,觉得就算淳于祈全都听到了,她也是不怕的。
打机锋的话嘛,就看各人怎么理解了。而且她觉得,就算淳于祈再聪明,那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这个世界其实是一本书幻化而成的。而她,就是这本书的作者。
她淡定的对淳于祈矮身屈膝行礼:“淳于公子。”
淳于祈也对她拱手行礼,唇角笑意淡雅:“李姑娘,我们又见面了。”
李令婉唇角抽了抽。
为什么每次和你相见的时候你都要说一个又字呢?你这样让我真的很怀疑我们这到底是不是偶遇啊。
淳于祈又在向大觉法师行礼,恭声的说着:“久仰大觉法师之名,今日得见,三生有幸。”
李令婉就无语的望了望天。
看来刚刚她和大觉法师说的话淳于祈还是都听到了,就不知道他到底能聪明到什么份上,能从她和大觉法师的这番话中猜测到多少。
不过她觉得淳于祈是猜不出什么来的。
连她自己都觉得这样荒诞的事,更何况是旁人了。就好比你好好的在这世上活着,忽然某一天有人跟你说,其实你眼前看到的这一切都是假的,你其实并不是人,而只是一根胡萝卜。你所在的这个世界,你所有的喜怒哀
乐,都只是你凭空想象出来的而已。那么你一定会觉得对方有病,而且病的还不轻,该送精神病院里去。
然而天才和神经病往往都只隔着那么一小步的距离。李神经病令婉现在就正在无聊的想着,也许她现下就正在做梦呢。做梦穿到了自己写的一部还没有完结的小说中。然后等她忽然梦醒过来,就看到小说页面下无数读者催
更的留言。
她一定是对自己写的这本小说执念太深了。
眼角余光忽然看到李惟元从那边的小殿中出来了,李令婉看了一眼淳于祈,然后还是选择去迎接李惟元。相比较而言,她更信任李惟元。毕竟他们有在一起六年的情分,这些年中李惟元对她的好是她能真真切切感受到的。所以就算她明知道淳于祈最终会是赢的那一方,可她
也不想抛却李惟元倒戈到淳于祈的那边去。
“哥哥,”她头顶着烈日,迎向李惟元,“你的事情都办好了?”
李惟元出殿门的那一刻就已经看到了李令婉的身影。随即也看到了另外两个男子的身影同她站在一处。
虽然他并没有认出大觉法师来,可淳于祈的身影他还是一眼就认出来了的。
怎么淳于祈会在这里?而且还同李令婉在一起?
李惟元心中一紧,当下忙快步的向李令婉走来。但走到半路的时候,李令婉已经迎了上前来。
太阳很大,她仰头看他的时候,他可以很清晰的看到她额头细密的汗珠。
看到李令婉第一时间就抛下淳于祈过来迎他,李惟元只觉心情愉悦,眉眼间立时就柔和了不少。
“怎么不在树荫底下等我?”他温声的问着。同时伸手,握住了她的左手,牵着她慢慢的走到了银杏树下面来。
淳于祈殿试中被皇上钦点为一甲第二名,现如今和李惟元同样供职于翰林院。两个人既为同僚,即便心中再不和,但相见之时自然还得客套两句。
“淳于大人,”李惟元拱手为礼,同他客套疏离的打着招呼,“难得今日端午佳节,竟然能在这承恩寺中与你相遇。淳于大人也是来上香礼佛的?”
淳于祈没有回答。
他目光望向李令婉。
今儿天热,她穿的也素雅。淡粉色绣折枝桃花的上襦,白纱挑线裙子。但腰间一条大红色绣金色蝴蝶的腰带和她发髻上簪的那朵朱红色石榴花却是陡然间让人眼前一亮。
淳于祈就发现,但凡每次看到李令婉的时候,他也不晓得是为什么,目光就总会在她身上移不开。可是每次,她都表现得更为依恋李惟元一点。就比如现下,她看到李惟元过来,第一反应就是奔向他。随后又见李惟元对她举止亲密,望着她的目光温柔痴缠,哪怕明知道他们是堂兄妹,可看着他们这么亲厚,淳于祈还是觉得心中有些不大舒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