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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帘子被掀开的那一瞬间,被阻隔在外面的雨声大了起来。
等她身上带着点凉意重新坐回篝火旁,钟玉珩略有些出神地道:“这一场雨,恐怕一时片刻停不了。”
下得这样急,又这样大。
宁诗婧也点点头,带着点庆幸:“幸好京郊那边运河的堤坝已经修好了,秧苗嫁接之后又耐涝得很。否则这一场雨,,简直就是雪上加霜。”
钟玉珩颔首,忍不住看着她,含着笑意道:“都是娘娘的功劳。”
如果不是她出了那么多行之有效的主意,这会儿京郊的百姓们只怕早就成了流民,被安置在简陋的窝棚里靠着乞讨和布施生活。
若是之前的水患引发了疫病,在这样的大雨下,不知道要严重到什么地步。
她的那些法子,救了无数百姓的命。
然而他的小太后实在是太害羞了,不过是应得的一句夸奖,她的脸颊就泛上了粉红,眼睛水润地推辞道:“哀家不过是出些主意,还是钟大人雷厉风行,才能叫哀家的法子实现,叫百姓们安居乐业。”
两个互相商业吹捧的人互相看看,意识到在彼此恭维之后,忍不住相视着笑了起来。
钟玉珩浅笑着挪动一下身子,突然叫了一声:“娘娘。”
宁诗婧心中仿佛有了某些预感,跳了跳才撑起勇气看了他一眼,应了一声。
万千星辰倒灌入他的眼眸,叫他这一刻的双眼亮的惊人,他的嘴角带笑,面容却认真至极。
他有些紧张,抿了抿唇才问道:“若是臣……邀请娘娘与臣携手,共襄盛世,还天下一个海晏河清。娘娘可,可愿意吗?”
宁诗婧的心跳的剧烈,一般浸入寒潭,另一半却仿佛烈火烹烤。
钟玉珩攥紧了手。
他这一路走来,披荆斩棘,除掉一切阻碍,哪怕事关性命也不曾这样紧张。
这会儿的他,像是回到了小时候,被先生抓包没再认真读书的时候,掌心里都出了浅浅的一层汗。
他下意识地想要说服她:“娘娘有大智慧,也有大胸怀。臣愿意将娘娘的主意推行下去,跟娘娘一起让百姓们过上好日子。臣……想跟娘娘一起看着盛世山河,掌握这天下。”
真叫人心动,不是吗?
这个男人,在以江山为聘,想要跟她在一起,让百姓们过得更好。
宁诗婧苦涩的垂下眼,不敢去看他充满期待的眸子。
她狠下心,才能保持近乎残忍的面无表情,慢慢的问道:“钟大人……你还记得,这大安江山……姓陈吗?”
钟玉珩僵在了当场,他眼中的银河都暗淡下来。
宁诗婧盯着脚下,指甲死死地抵住掌心不叫自己的声音发抖,艰难的继续下软刀子,道:“这大安的皇帝,名字叫陈敏佶。”
“在娘娘心中……”钟玉珩心中大恸,嘴唇抖了抖:“皇家正统就这么重要吗?”
“皇家正统,不重要。身份地位,也不重要。”宁诗婧苦笑一声,眨去了眼中的水意抬头看他,道:“可是……钟大人,陛下叫哀家一声母后。”
小皇帝有什么错呢?
他在懵懂的时候被推上了皇位,在整个宫廷中无依无靠,唯一能够信任的人只有她。
他对她充满了依赖,信重她,尊重她,仰慕她。
群狼环伺,他却仍旧很努力地想要去成为一个好皇帝,怀着一颗善良的心,不愿意给大臣们和天下百姓添麻烦。
如果她真的选择跟钟玉珩携手治理大安江山,小皇帝算什么呢?
如果他不是皇帝,他还有什么活着的必要?
如果他是……宁诗婧分不清楚,到底是当人的傀儡糊里糊涂的过一辈子更悲哀,还是一路坎坷的,甚至失去自己性命去掌控人生更悲哀。
他们都很清楚,小皇帝不可能一辈子都是懵懂稚童。
钟玉珩,跟小皇帝,只要两个人依旧在这个位置上,总有一天他们会走到对立面。
钟玉珩大受打击,沉沉的垂了眼。
他知道,她并不是对他完全没有感觉,只是她心中的喜欢不足以叫她放弃一切。
她也不应当去放弃一切。
“是臣为难娘娘。”他艰难的一字一顿,心中犹如片片凌迟,比伤口更疼:“娘娘……不要跟臣计较。”
他原本想跟她说很多话。
他想告诉她,他是如何的喜欢她,如何的珍视她,想把她藏起来不给任何人看,又不忍心掩藏住她的光芒。
他想说的太多,可是发热的头脑渐渐冷却,他终于发现,他根本没有立场说那些话。
他们……之间本来就隔着天堑。
钟玉珩沉沉的闭了闭眼,见她已经转过身去拿着棍子捅了捅篝火,心中突然涌上了冲动,沙哑地问道:“若是……臣愿意放弃手上的权柄呢?”
宁诗婧不敢相信地回头看他,震撼之下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半饷才张口结舌道:“你,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他这句话,放弃的不只是手上的滔天权势,还有大安的万里河山。
哪个男人不向往“醒掌天下权、醉卧美人膝”的生活,又有谁能够在站到顶峰之后,心甘情愿地重新落入凡尘?
“臣……自然是知道的。”真的说出口,反倒没有那么艰难。
他后背上冷汗淋漓,心头却莫名地升起了几分轻松。
他背负着仇恨走了这许多年,性格早就压抑的厉害,这些年行事也就没了忌惮。
在她病好重新站到他面前之前,他已经是天下人人唾骂的奸臣贼子,朝廷上下、文武百官,几乎人人想要除之而后快。
他毫不怀疑,有朝一日他失去了权势,那些人恨不能将他碎尸万段、挫骨扬灰。
可是……就算这样,他捂住胸口,想,他还是更想要她。
“这十八年来,臣从未有过想要得到的东西。”钟玉珩慢慢的眨了眨眼,吃力地直起身子靠她近了些,苦笑一声:“可是如今,臣有了。”
宁诗婧的心跳的有些快。
他听到他慢慢的,咬字清晰地道:“臣素来淡漠,却头一次知道,这世上竟然能有人叫臣到如此地步。娘娘曾说自己身无长物,养不了臣,也无处容下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