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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停风住,素裹银装。
犹如世外桃源一般的山谷里,碧绿的草场披着亮银色,在温暖的阳光下可见草叶上的冰晶和露珠。积雪开始融化,野花并未凋零,而健壮的牛羊又开始了他们一天的盛宴。
一声清脆的鞭响回荡在空灵的谷地上,当牧羊人正自诧异之际,从峡谷中突然冲出几十匹骏马。踏破空寂的山谷扬起漫天飞雪,长嘶昂首呼啸着冲进空灵之地,头马霸气十足地奔驰而来,改变了整个马群的行进方向,在谷地中划过一条完美的弧线后,拜努尔才逐渐收住了奔驰之势。
激荡人心的壮观气势让人叹为观止,对于生活在平原内陆的人而言,这是一种野性自然之美,在寥廓而苍茫的雪域高原纵横驰骋,有一种时光朔流千年的感觉。
“这是我见过的最迷人的草场!”拜努尔回头望向后面追赶而来的雪燕妮大声喊道。
雪燕妮伏在马背上,扬起马鞭在空中划过一声脆响,冲到拜努尔近前,两匹马成并行之态,向远处追逐而去。
“难道我不迷人吗?”雪燕妮的鞭子抽向拜努尔的坐骑,狂野的笑声随即传来。
楚枫凝重地望着圣山,也许这是最后一次重返祖先生活过的地方,一路坎坷艰难,但自己所遇到的困难跟一千年前相比渺小得不值一提。恭迎圣物的骠骑军遭到敌人的围追堵截,在弹尽粮绝增援无望之下,他们选择了玉石俱焚。而方式却让死人惊叹:营造七星拱月的风水格局,藏圣物于雪峰之颠,葬尸骨于雪域高原。
“传说骠骑军神秘地消失在高原,大战之后没有人知道他们去哪了,连他们的对手都不知道。”老夫子悠悠地叹息一下,巡视着寥廓而苍茫的雪域:“敌人被骠骑军死战的气势吓退,从此不敢进入雪山半步,还有传说那支骠骑军是天兵天将,完成使命后回归天庭。”
“只是传说而已。”
“传说都是有依据的,那位雪姑娘不是说坐天梯登峰极乐吗?”
这是雪族部落透露出的唯一一个最有价值的信息,但对楚枫而言就是一个笑话。他是忠实的无神论者,不相信有天梯一说,如果说是有,应该就是骠骑军发明的特有的登山软梯。总而言之,古人以大智慧登上“圣山”,以一种惨烈的方式告别。
雪燕妮纵马飞驰过来,高原红的俏脸变得苍白:“恶魔,陪我回家一趟,阿爸有重要的事情交代!”
望楼之上,一面黑白相间的三角形旗帜迎风猎猎。那是“风信”,是一种极为隐蔽的联络方式,“风信”旗有很多种,每种旗都有不同的意义。雪燕妮显然明白黑白旗代表什么,从她焦急的表情和苍白的脸色便可揣测出来。
华屋之内,禅香缭绕。当楚枫和雪燕妮“闯”进屋内的时候,映入眼帘的便是神龛之下跪伏的背影,苍老而脱俗,寂寞而虚空。
“终于回来了,跪下吧。”
雪老的声音很弱,似乎是从神龛里发出的那样缥缈。祭拜祖宗之礼不是小事,尤其是对于传统观念甚重的楚枫而言。礼法就是礼法,是礼,也是法。礼是周礼,法是法度。无礼法而人不立。
楚枫有一种预感:雪老要交代什么重要事情!
渴望一种原始的回归,渴望回到千年之前盛唐的精神家园,这是一种复古主义也是浪漫主义的一种表现,更是现代人对盛世大唐的憧憬和向往。楚枫始终在思考着这个问题,若是能穿越,一定要穿越道天宝十年!放逐那种不合实际的臆想,重新面对现实,楚枫唯一想做的,就是登上圣山。
“往事越千年,皆有因缘际会;家传兴百代,兹当孝勇天下。雪族部落还有一个密而不传的说法,最后一个骠骑的后裔到来的时候,我们的使命就会终结。”雪老缓缓地将三块神位牌一起拿下来,放在一块杏黄色的绸布上:“除了那本线装古书之外,这是雪族部落唯一的传承,你仔细看看。”
神位牌不宜轻举妄动,这是礼法。
“阿爸,您要干什么?”雪燕妮不禁脸色大变,从她牙牙学语的时候那三块牌子就摆放在神龛里,不知道供奉多少代了。
“尘归尘土归土,诸事皆有因缘。雪族是代持神位牌,现在主人来了理应归还。”雪老喘着粗气发出一阵剧烈的咳嗽,望着空空如也的神龛,精神逐渐萎靡下去。
一个近古稀之年的老人,用一生守护着雪族的承诺。当承诺实现之际便是他应去之时。只是来得太突然,他还没有准备好如何去应对,又来得太迟了,雪族已经等待了一千多年。
古旧而厚重的神位牌背面,雕刻着的祥云文环绕着一副神秘的图案。当楚枫的目光一遇到那副图案的时候,不禁惊讶失色:正是七星宝函和金丝锁魂上的图案!
楚枫抚摸着图案,呼吸有些急促:“雪老?”
“三幅神位牌上面都有图案,很神秘不是?”雪老咳嗽一声叹息道:“没有人能真正地读懂它,我领悟了几十年也没有读懂,这是骠骑军军情联络密码,只有彻悟之人才能领悟其非凡的意义。先祖雪芃曾经是主官,但没留下只言片语,你是骠骑的血脉,或许有机缘。”
楚枫恭谨地拿起雪族的神位牌,其背面的图案纹饰与楚家的多有不同,显然是所要表达的内容不同所致。这种鸟虫文文字早已经失传,其失传的时间应该有一千多年,甚至在骠骑军生活的年代就已经是极为稀少的存在了。
“雪氏家族已经没有秘密,你可以走了。”雪老忽然变得漠然,声音微弱却决绝:“斯世已无留恋,俗尘尚有挂牵。雪儿,你不可再阻挡楚家人恭迎圣物,明白吗?”
“阿爸?为什么!”雪燕妮的情绪突然激动起来,没想到阿爸急切召回她就是为了这件事?不要说是供奉世代的神位牌传给了他,不要问阿爸为何如此决然,但家族的使命怎么能戛然而止呢?圣山是雪族的图腾,信仰一旦被亵渎,没有任何挽回的可能。对于生性狂野的雪燕妮而言,阿爸的决定不啻于葬送了千年传承。
没有原因。
“雪老,怎么才能登山圣山?”这是楚枫最想知道的秘密,探险队遭遇一系列挫折失败,止步于鹰嘴岩下,而他想要实现注重誓言的不发也终止于此。
“血……肉……天……梯。”这是雪族保守的最后一个秘密,当雪老含混不清地说完之后,头忽然垂下,靠在楚枫的身上。
雪老浑浊的眼神里出现一抹诡异的光色,光色慢慢淡化,生命的华光浅浅流逝,握着的干瘪的手逐渐凉下去。他已经没有呼吸。雪老安详地走了,没有留下任何遗言,最后只说了“血肉天梯”几个字,让楚枫不禁想到了老夫子讲述的传说故事。
当生命戛然而止,悲伤占据了生者的灵魂。雪燕妮的哭声撞在楚枫心底最柔软处,不禁潸然泪下。雪族和楚氏同根同源,血脉传承千年,但见面即成永别。楚枫感觉到历史的重幕早在一千年便已经落下,骠骑的后裔只在尘世间的缝隙中追寻着曾经的恢弘。
那是一种神圣的悲壮。
按照雪族传统,要停灵三日才能入土为安,一切礼仪自有雪族族人去打理。楚枫所能做的,是披麻戴孝守灵。
漆黑的夜,冷冷的风。历经风雨漂泊千年的雪家最后一个传承者,终于可以追随祖先的灵魂栖于雪域圣山之巅,那里才是他们的归宿,才是真正的安息。
三天后,第二小组除了拜努尔在丰美的草场牧马之外,包括雪燕妮都抵达了圣山鹰嘴岩临时营地。三天焦急的等待让舒妃面容憔悴,也让詹莎莎心急如焚,曾一度埋怨钱飞为什么不跟随暴风同去,钱飞却笑而不语。
“你知道这三天大家是怎么过来的吗?日夜翘首企盼,以为你出事了呢!”詹莎莎是刀子嘴豆腐心,抱着楚枫的胳膊一通埋怨。为什么会产生这种情愫?泪眼婆娑的女人似乎感觉道自己动了真情,是情非得已。
楚枫安全归来让众人群情激奋,探险队终于团圆。楚枫也不禁感慨万端,人是感情动物,即便曾经有过隔阂和猜忌,还是如此融洽地相处,实在难能可贵。
“事情都办完了吗?”舒妃细心地观察到雪燕妮面色苍白,似有悲戚过度的迹象,而楚枫则带着孝,让她不禁有些诧异。
楚枫疲惫地点点头,落寞地看一眼旁边始终抱着自己胳膊的雪燕妮,这是一个漫长的传说,长到可以上溯一千多年;这也是一个短暂故事,自己与雪族部落刚刚结识,与雪老仅见两次面。
诚如雪老所言:因缘际会,生命轮回。
“给大家讲一个故事吧。”
楚枫拍了拍雪燕妮的小臂,她才舍不得似的分开,坐在楚枫的旁边。而这个位置平时都是詹莎莎的,不过她对雪燕妮的存在并不以为意,并非是大度,而是要听听楚枫的故事。
“天宝十年,恒罗斯之战后,恭迎圣物的骠骑军与外族盟军打了一场遭遇战,最后兵分两路,一路血战萨坎多都督府,另一路北进雪域高原归唐。他们在试图翻越帕米尔高原的时候也遭遇到敌人的狙击,战斗持续了数月,敌人并没有剿灭他们,他们也没有突围出雪域。”楚枫舔了一下干裂的嘴唇,这件事应该发生在萨坎多之战不久之后,那支军队被困在雪域高原,最终消失在敌人的眼皮底下。
传说之所以是传说,因为夹杂着许多不可理解的因素。譬如老夫子所讲述的那些掌故,便有许多违背常理的东西,他说骠骑军是天兵天将,完成恭迎“圣物”的任务后便回归天庭。但楚枫追根问底他们是怎么上天庭的,老夫子说是有“天梯”,与雪老最后的遗言一模一样。
但楚枫不相信有天梯,更不相信回归天庭这种荒诞不经的说法。
“雪族部落的先祖追随骠骑军转战雪域高原,最终在内无粮草外无增援的情况下陷入绝境,为确保圣物安全他们选择了一种极端的方式。”楚枫的眼中忽然闪现一抹精光,望着壁立千仞的雪峰,发现自己的情绪出现了为妙的波动。
徐罔文端着半开的水把一大把药塞紧嘴巴,就跟钱飞吃红烧肉似的,脖子一扬便咽下去:“什么方式?与敌人同归于尽了?”
“你懂个屁?同归于尽了圣物怎么办?”钱飞说话动则爆粗口,也是这段时间给徐罔文惹的,专家说话都不动脑子吗?他没脑子,所以才大把大把地吃药。
徐罔文干笑两声,也不动怒,“色眯眯”地笑了笑:“您继续!”
“放逐灵魂,决绝于世。”
这句话该怎么理解?众人面面相觑,都沉默地低头思考。
这是一个哲理性很强的问题。在中国文化里,有一种精神叫做“精忠报国”,有一种情怀叫“家国幽情”,有一种执念叫“视死如归”,有一种胜利叫“不战屈人”,有一种信仰叫“魂之永恒”!
今夕何夕?让灵魂永远固守着“圣物”,即便他们知道永远也回不到盛世大唐;让灵魂永远地栖居在圣山,即便这里不是他们美丽的故土家园!
“他们通过天梯抵达雪峰之巅,用灵魂守护着宝藏。诸位可以想象一下,那宝藏究竟是什么?”自己不是脆弱的人,为什么会流泪?
没有人能回答楚枫的诘问,在他们的心里骠骑宝藏就是价值连城的金银财宝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