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尔朱英娥跟着尔朱兆到了关押宇文黑獭的地方,却被告知宇文黑獭得知兄长的死讯后,主动求见尔朱荣,此时应正在主帐之内。
在前往主帐的路上,尔朱兆饶有兴味地感叹道,“没想到这厮还颇有几分胆识,倒是合了叔父的喜好,这次他能逃过一劫也说不定!”
英娥心下微松,她也深知父亲极为爱才,若是宇文黑獭真有这份胆气,确实会让父亲高看一眼,手下留情。
尔朱兆又转了转眼珠,“唉呀他该不是去求饶吧!叔父可是最讨厌贪生怕死之人了!”
英娥的脑海里浮现出那双灰色的眼睛,下意识地摇了摇头,“他不是那种轻易求饶的人,如果我没猜错,他应该是置之死地而后生。”
尔朱兆不置可否地挑了挑眉,眉宇间兴味更浓,不禁加快了脚步。
两人刚到了主帐外,就听得里面传来一个沉稳冷然的声音,“末将宇文黑獭,愿意追随大将军,万死不辞。”
尔朱荣的声音也随之响起,“你和阿斗泥是生死相交的兄弟,就暂时归在他的帐下吧。”
贺拔岳如释重负地叩谢起来,“多谢将军!多谢将军!”
接着厚厚的帘帐被掀开,尔朱荣大步走了出来,看到英娥和尔朱兆却什么也没说,径直离去。
尔朱兆赶紧拉着英娥走了进去,只见宇文黑獭和贺拔岳还跪在地上,贺拔岳的额头青紫红肿还流着血,显见是刚才磕头求情所致。宇文黑獭则是低着头,垂落在身体两侧的双手骨节有一瞬的泛白,却又很快恢复了原样。
站在一旁的高欢正若有所思地看着两人,目光微微闪动。
似乎察觉到英娥的目光,宇文黑獭蓦的抬头,正好撞入了她的视线之中。他灰色的眼眸中涌动着令人无法分辨的情绪,就像是沉在海底的遗骸,在无尽的阴暗与暗潮中,隐藏起周身累累的伤痕。
见两人进来,贺拔岳拉起了宇文黑獭,面色不好地朝他们打了个招呼后就匆匆离开。
尔朱兆眼神晶亮地盯住了高欢,“贺六浑,那小子刚才说了什么,叔父就这么饶过他了?他没求饶吧?”
高欢并没回答,而是蹙着眉看了英娥一眼,“这么晚不好好休息,跑来这里看热闹?
英娥一时语塞,连忙拽了拽尔朱兆的衣袖。
尔朱兆没忍住噗一声笑了出来,再次催促道,“贺六浑你就快说吧,他到底有没有求饶?”
高欢扫了他一眼,“他非但没求饶,反而一开口就为自己兄长喊冤。”
英娥瞪大了眼睛,“为何?他不怕激怒我爹吗?”
高欢见她的模样有趣,神色不由软了几分,“将军用有异心这个借口杀了宇文洛生,因此宇文黑獭适才借着为兄长喊冤表明了宇文氏族的忠心,他口舌着实了得,竟是令将军心生愧疚之意,就此饶过了宇文一族。”
尔朱兆神色明显轻松下来,“原来不过是口舌犀利而已,看来留他一条小命也成不了大患。”
高欢没说什么,但一闪而过的神色显然并不认可尔朱兆的看法。
一个人,在相依为命的亲人被杀后在最快时间内冷静下来,主动出击向仇人谋取一份生机,这份谋略心性岂是普通人所有。
宇文黑獭,绝非池中物。
“咦?这是什么?”尔朱兆突然指着地上一个亮闪闪的东西说道。
英娥定睛一看,原来是块镶了金纹的青玉鸮形佩。
“之前宇文黑獭下跪磕头时我好像见过。”高欢随口应道。
英娥一听,迅速捡起了那块青玉鸮形佩,“正好我也没事,我去还给他。”
说完不等两人开口,就转身跑出了帐外。
剩下的两人面面相觑,同时露出了一抹无可奈何的神色。
今夜几乎见不到月光,唯有几颗星子还在挣扎着释放着光明。
宇文黑獭目送着贺拔岳离开,久久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因着适才投诚的关系,他已经无需被继续关押,暂时恢复了自由。
抬头望向天空,那深沉的黑仿佛是无数泪渍重叠后的颜色。他缓缓闭上眼,眼中却干涸的没有一滴泪水,佛曰大悲无泪,他此刻才真正明白这句偈语的意义。
得知兄长被莫须有的罪名杀害那一瞬时,他的心几乎碎裂成冰,唯一的念头就是给兄长报仇。要不是独孤如愿死死抱住他,恐怕他已经……
想起兄长之前说得那些话,他更是心痛如绞,原来兄长早就预见了自己的命运……为了兄长的遗愿,为了宇文家族,他没有第二条路可以选择。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平复了开始紊乱的心绪,手习惯性地向脖颈间摸去,却是一空。他怔了怔,随即露出了一抹苦笑,难道连这么一点念想都留不住了吗?
就在这时,一个女子的声音忽然从他身后传来,“你是在找这个吗?”
宇文黑獭回转头,树下的身影有些模糊,但他几乎一眼就认出了来人。下一秒,他的目光就被对方手心里发着光的东西吸引住。
“这是你掉的吧?”她抬起头,目光明亮温暖,将手伸到了他的眼前。
他冷冷看了她一眼,终是伸手拿起了那块青玉鸮形佩。
他的一头黑发有些凌乱,苍白冰冷的绝丽脸庞掩映在墨黑锦缎般的长发下,雪肤乌发的所造成的强烈对比冲击着她的眼睛,令她不由屏住了呼吸。
“或许,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她觉得自己的声音有些发涩,“在这个乱世中,我们每个人的命运都不由自己决定。你的,我的,你兄长的,甚至我阿爹的。”
他的眼底似乎有一丝波动。
“这是我十六岁生辰,阿兄亲手为我所刻。他的语气平淡,仿佛在讲述着一件和自己无关的事情,谢谢你帮我寻回来。”
他转身就往帐内走去。
“宇文黑獭……”她的心里有些发堵。
他停住脚步,似是猜测到了她未尽的含意,沉默了一瞬才低低开口道,“人生在世如身处荆棘林中,心不动则人不妄动,不动则不伤。我宇文泰既然臣服于将军,自不会再生妄心。”
英娥一愣,原来他的汉名用了泰字,鲜卑羯胡多有汉名,师父高欢亦是用鲜卑名贺六浑之贺之意,取汉名欢。
“上次救命之恩还未答谢,若有机会我一定相报。”英娥一字一句道。
宇文泰脚步稍稍停顿了一下,又继续向前走去,很快就隐入了帐内。
英娥轻叹了一口气,也转身离开。
因着司马子如的伤势,尔朱荣的整支骑兵回程都放慢了速度,英娥则在第二天一早就马不停蹄往回赶,希望能在尔朱荣凯旋前回到永宁寺,然后顺顺利利返宫,就好像什么也不曾发生过。
当英娥好不容易赶到永宁寺时,眼前的情形令她的心顿时凉了半截,不但之前安排的人都没了踪影,连心腹阿素等人也被皇上带回了皇宫。原以为神不知鬼不觉的事情居然因为皇上的心血来潮而被揭穿,让她根本始料未及。
虽说她和皇上是没有夫妻之实的同伴关系,但毕竟是她先欺瞒了他,为今之计,也只能先回宫请求原谅了。
洛阳,御花园。
秋风渐浓,茂密的龙柏树依然青翠,树下的菊花一丛丛盛开,轻展凝黄长蕊,亭亭傲然跃立枝头。
年轻的皇帝正和新晋中书舍人温子升相谈甚欢,这位温子升才华过人,更被誉为北地三杰之一,已然成为了新帝的又一大助力。
“此次大将军凯旋,陛下可否准备出城亲迎?”
元子攸微眯了一下眼睛,“朕不但要出城亲迎,还准备用远超周礼的乾象辇、大楼辇车、象辇和小楼辇等仪杖相迎。”
温子升微微一笑,“陛下英明。此次迎接尔朱大将军的仪仗如此尊崇,相信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元子攸正要说什么,忽见内侍匆匆而来,在他耳边低声说了几句,他的眼睛明显一亮,随即脸色微变,让温子升退下后就匆匆往皇后的宣光殿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