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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场上,汉军对南北两面包抄过来的新罗军视而不见——北边是已经被打残的手下败将,南边是跟北边一样肯定会被打残的泥腿子,只有正前方殊死抵抗的重甲步兵,才能称得上真正的对手。不到八百名汉军,让所有新罗人领教了什么是高超的战斗技巧和高昂的战斗意志,不到一刻钟,重甲步兵最坚固的正面,就被生生砸开了六七个口子,并且仍在不停的向纵深裂变。每一名汉军都像是一台杀人机器,持续不断的收割生命。
金文忠喊来四狗,在他耳边说了几句。四狗频频点头,爬上一匹战马,自北向南从汉军背后穿过,闯入金品日阵中。哨兵将他扭送到金品日跟前,四狗大胆的将金文忠的话重复一遍,等待金品日的答复。
副将道:“将军,大帅的命令是……”
金品日一抬手,打断了副将,道:“听我的,还是听你的?”
副将支支吾吾道:“自然是听将军的。”
金品日道:“好,你带两阵人马,亲自上阵,全力猛攻百济大营!”
副将大惊失色,道:“将军,大帅那边……”
“啪!”金品日结结实实给了他一鞭,怒道:“大帅那边,我自会去说,还不快去!”副将落荒而逃,跑去指挥前部转向。金品日冷哼一声,道,“金庾信派来的一条狗,也想在我面前指手画脚!”然后转向四狗,道,“回去告诉金文忠,打下营寨,功劳分他一半!”
四狗大喜,翻身上马,再次从汉军背后自南向北横穿战场,回到本阵。金文忠见金品日部开始转向,心下大喜,立刻传令全军开拔。
帅台上,金法敏道:“大帅,南北两军没有合围,朝百济大营去了!”
金庾信眯起眼,凝望片刻,对一直站在旁边不说话的金钦纯道:“钦纯,金品日和金文忠是想去抢夺营之功啊!”
旁边的金法敏心下一凛,难道说金钦纯才是金庾信预先准备最后强攻破敌的杀手锏?金品日和金文忠不听命令擅自行动,金庾信就一点都不在意吗?难道他不怕其它将领以后也我行我素?还是说他原本就料到了会有现在的局面?
金钦纯转身拱手,道:“末将请战!”
金庾信挥挥手,道:“准了,顺便让金义服把那些不怕死的围起来,别让他们跑了。”
战场上,金义服正指挥三千铁甲变换阵型,利用汉军向中央突进的局面,中部收缩,两翼包抄,将先前的前后三列长方形大阵转变为雁行阵。金义光的两千长弓手也一分为四,两阵跟在金品日和金文忠的南北两军后,为其提供掩护支援;两阵紧随雁行阵的两翼,作为整个战场的支援部队。而在重甲步兵和长弓手身后,金钦纯指挥的三千劲卒在战鼓声中亮相,同样分为六阵,分别从南北掠过雁行阵的两翼,在汉军背后重新汇合,然后变为横向三行,前两行跟在金品日和金文忠的南北两军后,像是在驱赶他们前去攻城;最后一行则与雁行阵的两翼构成一个巨大的三角,堵住了汉军的退路。
至此,新罗军的整个进攻布局终于全部完成。金庾信如释重负的往后坐在帅椅上,对身后如实记录战斗经过的崔退之道:“小崔,本帅的棋子都已落下,现在就看阶伯如何应对了。”
崔退之道:“卑职先前还看不明白,现在总算看清楚了。大帅这一手引蛇出洞,聚而歼之,实在高明。”
金庾信不无得意道:“打仗,最怕不知道对方的后手;既然知道他有后手,那就要想尽办法把它逼出来,一口吃掉!那些成天大吵大闹斗嘴皮子的家伙,又岂知个中玄妙。”
金庾信的话在金法敏听来颇为刺耳——那些成天大吵大闹斗嘴皮子的家伙,说得不就是父王身边那些成天鼓吹新罗向大唐示好、一个劲催促进军的大臣,当然也包括自己。不过经此一战,金法敏对金庾信的印象大为改观,少了几分质疑与戒备,多了几分钦佩与敬畏。金庾信算准了阶伯会派后手,也就是汉军出来反击,于是让最擅长打野战的镇北军与之血拼;包围了阶伯手下最能打的部队后,才放心大胆的派出主力再度发起强攻。先利用暴雨和泥弹逼迫百济军卸甲,配合长弓手和投石机打乱其防守,再引诱其最强部队出战,形成合围,环环相扣,步步紧逼,整场战役的节奏尽在把握。这等炉火纯青的指挥艺术,放眼海东,怕是只有高句丽的泉盖苏文能相提并论;至于阶伯,充其量算个名将罢了。
百济大营,第二批守军刚刚就位,金品日的生力军便如潮水般攻到,立刻发起猛攻,还把汉军横过来的冲车重新摆正,开始新一轮的轰击。
常永跑回将台,对阶伯道:“将军,忠常他们被围了,不如我带一支人马冲出去把他们救回来!”
阶伯摇摇头,他终于发现,金庾信是在逼自己打出汉军这记后手,少了这八百人,不仅让自己失去了一支战力强悍的机动部队,还让己方兵力上的劣势更加明显,于是道:“让第三队准备,你亲自上,真正的战斗开始了!”
常永见阶伯神色决然,便不再多说什么,拱手领命而去。
正面战场,忠常所部汉军已将金义服的重甲步兵撕开了一道巨大的豁口,让这支在与高句丽骑兵对抗中都不落下风的军队遭受到了巨大伤亡,汉军本身也已伤亡近半。忠常大声喝问:“我们杀了多少新罗狗了?”
“营墙下四五百,这里少说也有四五百,快一千了!”有人高声回道。
“兄弟们,新罗狗正在猛攻我们的大营,跟我杀回去啊!”忠常回头看了眼百济大营的方向,金钦纯留下的两阵士兵正在后面严阵以待,将他们的退路牢牢封死。他的大锤子上已不知沾了多少鲜血,整个变成了暗红色,身边堆满了新罗兵的尸体。
“杀!”汉军攻得猛,撤得更快,不等重甲步兵反应过来,数百条浑身是血的大汉已迅速脱离战场,返身朝大营方向杀去。
金义服总算松了口气,这一战,他损失了六七百人,阵型几乎被打穿,这在镇北军成军后是从来没有发生过的,必须拉下去休整了。不过在没有得到军令前,他还是下令全军收拢,重新编组阵型,充当进攻部队的后盾。
惨烈的攻防战从未时一直持续到了申时末。
忠常所部汉军击穿了金钦纯留下的两阵,但也只剩百余人杀回营墙下,从被冲车撞开的洞中撤回瓮城,被二道栅栏前的守军用绳子吊回大营。他们用付出七百人的代价,来回歼灭了两千余新罗军,其中还包括等量的重甲步兵。这百余人被安置到了小寨,而小寨中另外八百人则全副披挂来到将台前,准备最后的厮杀。
常永指挥的第二队守军因为没有护甲,伤亡惨重;第三支千人队也被阶伯派了上去,第一支和第二支千人队剩下的人马被合并到一起,充当第三支千人队的预备队。此时此刻,阶伯手中能用来机动的,就只剩下二百名将军卫队和八百名汉军。
金钦纯策马站在百济大营外一箭之地,朝金品日的方向大喊:“金品日,你要打不下百济人的乌龟壳,我可要亲自上了!”
金品日好似听到了金钦纯的喊话,朝掌心吐了口唾沫,提着大斧就往前冲。
金文忠挨了一箭,被四狗抱着拖下战场。他不愿回营,跑到金义光的长弓手阵中,在战场外为同袍呐喊助威。他的人马只剩下不足千人,从第一线撤下来后全部被补充到金品日的后阵,休整片刻后,再次向营墙冲去。
营墙上的百济守军越来越少,越来越多的新罗兵爬上来,与剩下来的守军混战。常永亲手斩杀二十余人,发现营墙实在守不住了,只好收拢残部,退守二道栅栏。新罗兵再次用冲车撞开营门,涌入瓮城,与赶来支援的二百名汉军遭遇。
“杀!”生死之际,没有退路,唯有全力一搏!
忠常从小寨跑回将台,对阶伯道:“将军,大寨守不住了,去小寨吧!”
阶伯深吸一口气,扛起大剑,转身走下将台。
新罗兵从营墙攻入大寨,将二道栅栏处的常永所部团团围住。
常永回头见忠常正掩护阶伯退往小寨,自己必须为他们争取时间,便朝身边数百名百济将士高呼:“将士们,为国尽忠的时候到了!多杀一个新罗狗,我们的父母妻儿便少受一份凌辱!我命令,每个人死之前,都必须杀两只新罗狗!违令者,不许死!”
“轰!”百济士兵轰然大笑,紧接着便爆发出巨大的战斗力,开始奋力砍杀周围的新罗兵。尤其是一百多名汉军,更是骁勇异常。
金品日亲自爬上营墙,居高临下俯视营中血战,道:“这群百济猪还真能打!”
营门被彻底拆掉,金钦纯策马来到营门前,朝营墙上喊道:“金品日,你那么胖,不怕营墙塌了吗?”
“西八!”金品日回骂一句,扛着大斧就朝二道栅栏后面跑去。
阶伯退到小寨中。四百名汉军主动留在小寨外面的三道栅栏阻击追兵。此刻跟在阶伯身边的,就只剩下二百名护卫、二百名汉军,以及看守粮草马匹的工匠、伙夫、马夫、郎中、文书等百余人,还有不知道什么时候混进来的三狗。
小寨只有一道通向大寨的门,此刻已被忠常带人用木头死死钉上。他本想让汉军爬上小寨的营墙去防守,却被阶伯拦下,换成了将军护卫上去防守。阶伯走到汉军旅率老薛跟前,朝他身后的汉军士兵扫了一眼,道:“仗快打完了,你们走吧,给汉军留点种子。”
老薛道:“我若走了,有何颜面去见战死的兄弟?将军不走,我便不走!”
营墙外传来厮杀声,三道栅栏前的汉军已与新罗兵接战。
忠常走过来道:“将军,现在走还来得及!”说完,走到小寨朝外的一侧,喊来几个拿斧子的汉军,让他们劈出一道门来。
阶伯微微一笑,眼前浮现出妻儿死前的情景,道:“我若不死,又有何颜面去见被我杀死的妻儿?”
忠常和老薛相视一眼,道:“那便血战到底,杀一个够本!”
金品日和金钦纯两军终于攻破了三道栅栏,全歼守军,在小寨前会师。
金庾信策马来到百济营门前,看了眼担架上身负重伤被俘的常永,对崔退之道:“吩咐下去,好生医治此人,不得为难他。”
常永被抬走了。金庾信一边策马而行,一边对走在旁边的朴大象道:“大象,这一仗,我们打赢了,你高兴吗?”
朴大象望着满地尸体,摇摇头,道:“不高兴。”
金庾信道:“是啊,我也不高兴,死了那么多人,可我们毕竟还是赢了,不是吗?”
酉时,日西斜。
小寨前最后的战斗已近尾声,营墙上再无站着的百济守军。
“吱嘎!”小寨门被打开。
阶伯、忠常、老薛各持兵刃走在最前面,身后是百余名杀气腾腾的汉军。
金品日和金钦纯均是一凛,他们想干什么,投降,还是殊死一搏?
“杀!”阶伯大剑高举,朝新罗军冲来。
“杀!”汉军齐声高呼。数十名新罗士兵一个照面就被斩杀。这些不要命的野蛮人,简直太可怕了!
小寨后方,工匠、伙夫、马夫、郎中、文书等人从破洞中钻出,奔向黄山原郁郁葱葱的山林。三狗走在最后,朝堆积在小寨里的粮草放了把火,转身离去。
“嗡!”小寨火起,直冲天际。
金钦纯一挥手,百余名弓箭手齐刷刷举起弓箭,对准了阶伯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