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泗沘城外,二十里。
胖内侍探出车厢外听人耳语几句,然后钻回车厢里,小心翼翼道:“王,太子来了……”
“太子!”扶余义慈一咕噜起身,又惊又怒道,“他来做什么?”
胖内侍道:“说是,说是给您送东西。”
扶余义慈道:“都什么时候了,还送东西?”
“不,不知。”胖内侍很清楚什么时候该装傻。
扶余义慈厌烦的挥了挥手,道:“停车,让他过来,看看是什么东西!”
车队停下,随员稍息、戒备。
恩古和方文君相携下车,落地舒展下筋骨。
扶余隆抱着一根长长的事物,急匆匆跑到扶余义慈车前。
扶余义慈探出脑袋,道:“你怎么来了?”
扶余隆跪倒在地,双手高举过顶,道:“儿臣怕父王途中寂寞,特意选了宫中最好的乐器送来,都在后面的马车里!这是父王最喜爱的玉笛,儿臣怕马车颠簸损坏,一路都随身携带,请父王一试!”
“你是,来送乐器的?”扶余义慈眨眨眼,有点发懵。
方文君暗暗摇头,扶余隆啊扶余隆,你爹留下你,就是要你这个太子临敌监国,你倒好,你爹前脚走,你后脚就跟来了,哪里像个值得托付的太子!
恩古倒是没心没肺的觉得有乐器也挺好,到了熊津行宫也不至于无聊。
扶余隆点点头,他也知道自己此举荒唐,可来都来了,顶多被骂一顿,只消能见恩古夫人一眼,便都值了。
扶余义慈叹了口气,接过玉笛,放到嘴边,本想一试,却又放下,道:“你啊你……来都来了,乌漆墨黑的,就别回去了,跟我去熊津吧!”
扶余隆傻眼了,没想到竟是这个结果。
扶余义慈懒得再说,拿着玉笛钻回马车。
胖内侍连忙道:“准备上路吧,太子!”
扶余隆这才回过神来,朝恩古的方向看了一眼,兴冲冲的翻身上马。
七月十日,黄山原。
四狗从昏睡中惊醒,整座新罗大营已开始沸腾。各级将校嚷嚷着指挥部下收拾盔甲兵器,准备战斗;军需营的家伙们端着木桶和竹篾将早饭——两个野菜窝头,塞到每一个士兵手里;后营的马匹们也开始骚动,似乎闻到了决战的气味。
四狗套上破破烂烂的盔甲,嘴里叼着一个野菜窝头,把另一个塞进怀里,一路小跑着往人最多的地方挤——这是他摸索出来的经验,人越多,越安全。四狗发现,早上的这轮骚动与自己无关,第一轮出阵的,是由战俘、奴隶、杀人犯、恶霸、强盗等凶徒组成的敢死营。敢死营的统领,正是金庾信的哑巴贴身护卫。
四狗挤在人群中,跟着旁边的人一起大喊大叫,尽管他并不知道有什么好叫喊的,可还是为气氛所感染,在原地一跳一跳的想看个究竟。校场上,上千名敢死营的士兵在各级军官的呵斥下,齐刷刷的脱下衣甲,露出上身,从身前的水桶中舀起一勺凉水,当头浇下,不停得拍打身躯,发出怪叫。
“哗!”围观的新罗兵发出惊叹,这些人还真是不怕死啊!
金钦纯和金品日面无表情的站在金庾信左右,金盘屈和金官昌死后,他俩留在黄山原唯一的心愿,就是抡起兵器冲进百济大营,杀光百济人,斩下阶伯的狗头为儿子报仇。金法敏回头看了眼初升的骄阳,道:“大帅,泥弹已经准备好,可看天气,不像是要下雨啊!”
金庾信额缠头巾,身穿一袭菊花暗纹的锦袍,摇了摇手中羽扇,道:“今天是最后一天,我们等了那么久,不就是为了这场雨吗?一定会下的。”天还没全亮时,他就去养马场那探望几个老兵,其中一个竟然因为腰痛无法起身,另外几个也是叫苦连天,说今天一定会下暴雨。
“大象,吹号吧!”金庾信对前面的朴大象道。
朴大象深吸一口气,举起脖子上的大海螺放到嘴边,用力吹出。
悠长深沉的号角声响起,预示着决战的到来。
“咚咚咚咚!”战鼓声声,敢死营的凶徒们手持刀盾长矛、赤裸上身,大部分人连头盔都不戴,杀气腾腾的朝营外涌去。金文忠和金义服各带一队人马从左右出营,指挥部下朝两翼散开,布下一个扇形大阵,拱卫战场侧翼。
“新罗人来啦,新罗人来啦!”三狗大叫着冲下位于大营突出部鸟嘴尖上的箭楼,朝后面跑去,作为信兵,他必须在第一时间把战况送到将军们那里。
“咚咚咚咚!”很快,百济大营中也响起鼓声。七月十日,决战之日,百济军上下早有准备:第一波士兵精神抖擞的奔赴前线位置;第二拨士兵则将箭矢、投枪、盾牌、擂石、滚木等守城军械送到各处,方便一线将士取用;第三拨士兵准备好药品、担架、沙土、烈酒、饭团、清水等后勤物资,然后养精蓄锐,随时准备替换死伤的同袍。
“我们只有五千人,新罗有五万人!我们的任务,就是在战死前,杀死十个新罗人!”这就是阶伯的战前动员,每个身在黄山原的百济人,都必须抱定必死之心,方能完成阻击新罗军的任务。
三狗没有回箭楼,而是悄悄的跟在阶伯身后。在他看来,将军身边是防护最严密、最安全的地方,他还没娶媳妇,他才不管什么为国尽忠、必死之心的大义,他只想活下去,找个山清水秀能养活全家的地方,跟媳妇生一大堆娃。
阶伯来到西面的小寨,那里是存放粮草军械的地方,一千多名汉军老兵就驻扎在此。与大寨的喧嚣不同,小寨一片安静,所有老兵都在默默的吃饭、洗漱、披甲、擦拭兵器,战斗对他们来说已没有什么好激动了,他们每个人的手上都有敌人的鲜血,每个人都收割过不止一条性命。对于生死,他们早已看淡,新罗狗既然来了,那就不要回去了。
“上酒!”对于这些人,阶伯无需动员,也无需多言,吃饱喝足,便能杀敌。
三狗心想,要是在战场上遇到这群人,估计用不了一招,自己就会被人抬回来,光荣负伤退伍,领一笔抚恤金回乡娶媳妇了。
在他胡思乱想之际,这群淡漠生死的男人默默的调整方位,很快就编组成人数大体相等的四组,每组三四百人。然后八个带队的军校出列,凑在一起商议片刻,便有两人带着其中一队走到阶伯身后,他们将是率先出战的一批人。
白马江大营,一万多百济将士严阵以待。
很快,南方便传来隆隆的马蹄声,无数骑兵正在靠近。
扶余尧顶盔贯甲、手持长枪,神色决然。
一旁的沙吒相如道:“唐军来得好快,等不到鬼室福信和黑齿兄的援兵了!”
扶余尧道:“大营就交给你了,等唐军开始强攻,我会带一支人马杀出去,你来掠阵。”
沙吒相如道:“厮杀无眼,你若有个闪失……”
扶余尧道:“你又不是我男人,担心什么?”
沙吒相如道:“你不想再见他了?”
扶余尧神色一黯,道:“他是大唐派来颠覆我国的,我又怎能跟他在一起。”
沙吒相如道:“原来你都知道了。”
扶余尧道:“我又不是傻子,也就是你跟扶余泰,非得相信他的鬼话。”
沙吒相如一阵无语,心想小马快啊小马快,不知道你现在又在搞什么阴谋诡计……
“呜呜……”悠长的号角响起,唐军骑兵的身影出现在了视线中,快速朝两翼散开,紧接着是沉重而整齐的脚步声,那是重装步兵迫近的声音。
“擂鼓,迎敌!”扶余尧高举长枪,一切恩怨情仇,都等打完这仗再算吧!
泗沘城,百济王宫。
议政殿内,扶余泰正在沙吒千福、国牟成、扶余珪三老的“拥戴”下进行登基大典,加冕百济国王。尽管六位佐平只有两人在场,可泗沘城中的王室贵族和其余达率、恩率级别的官员还是在武士们的“护送”下陆续到场,声情并茂的向新国王宣誓效忠,纷纷表示愿意与泗沘城共存亡。
扶余泰坐在扶余义慈坐了二十年的王座上,轻轻拍打扶手。从王座往下看,这座宫殿太破旧了,每一件摆设、每一寸地板都让他觉得不顺眼。他心中突然生出一个念头,然后向众臣宣布了登基后的第一道诏命——重修凤凰台。他要恢复武王当政时百济的声威与荣光,做真正的中兴之主。
沙吒千福突然发现扶余泰跟武王扶余璋不论容貌举止都有几分相似,这样的气质去卖白薯,难怪会被人一眼认出。
扶余珪忍不住打了个寒战,前任宗正扶余仲明就是在平定凤凰台政变后不久突然染病身亡。凤凰台可不是什么吉祥的地方,谁碰了谁倒霉。
国牟成觉得自己应该是在做梦,每个人都在梦境中扮演不同的角色,卖力的表演,只为博人一笑。
与此同时,元鼎已经在王宫里飞奔了大半个时辰,一间宫室一间宫室的寻找,依旧没能找到方文君。王宫中期期艾艾、阴风阵阵,到处都是哭声和咒骂声。直到他闯到了恩古的寝殿,找到了一位侍奉恩古多年的侍女,从她口中才得知方文君已随恩古离宫,与王一同前往熊津。元鼎又另外找了一个内侍,确认消息属实,这才离开百济王宫,也不管扶余泰那出大戏能唱多久,直奔泗沘城外,与小黄会合后,立刻动身赶往熊津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