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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盘屈的尸体就摆在帅帐正中。
金官昌跪在一旁,两眼通红。
金钦纯低着头,手握刀把,肩膀不时颤抖一下,强忍心中悲痛。
金品日也没了往日挖苦斗气的心思。金盘屈不仅是金钦纯的嫡子,更是花郎团中的佼佼者,新罗王族下一代中最出色的年轻人。现在,这个承载了诸多希望和未来的年轻人,已化作冰冷的尸体,静静的躺在那里。
崔退之也是神色黯然,尽管花郎天团在耽罗岛各种丢人现眼,可谁没年轻过,年轻不就是轻狂张扬,不知天高地厚吗?四个花样少年,新罗四大家族的四个嫡子,几天功夫就死了三个。这就是战争,残酷的战争。能够在战争中活下来的,才能真正成长。
金庾信背对众人,盯着挂在帐幕上那幅巨大的海东地图,旁边站着他那永远面无表情的哑巴家将,据说此人武功深不可测,击杀过至少二十个刺客。
金盘屈被抬进来前,新罗王金春秋的诏书刚刚送到。现在,这封诏书就在金法敏手中。金法敏见众人都不说话,一个个都在为金盘屈的死悲痛,忍不住站出来道:“大舅,明天就是最后期限了!”
“军营之中,叫大帅!”金庾信纠正道。
金法敏尴尬的咽了口唾沫,道:“大帅,只剩一天了!”
金庾信道:“嗯,今天初九,明天初十。”
“可我们还被堵在黄山原寸步未进!”金法敏也有些激动,“明天赶不到泗沘城,百济就是大唐的,我们白跑一趟!”
“这点,你爹出发前就跟我说了。”金庾信淡淡道。
金法敏扬了扬手中的诏书,大声道:“我爹的命令,是不惜一切代价赶到泗沘城,与唐军会师,就算五万人都死了也在所不惜!”
金庾信缓缓转身,盯着他,一脸不屑道:“五万人都死了,口气倒不小。然后眼看着粮草被抢走,烧掉,唐军吃不上饭回去了。然后你爹怎么办?剩下我们和百济都是残废,谁都奈何不了谁,是吗?”
金法敏道:“后面的事后面再说,现在要做的,就是按照父王的命令,进攻!在这里,我是父王的代表,如果你不下命令,我就把你罢免!”
“啪!”金庾信一掌拍出,将金法敏抽得原地转了一圈,左右瞥了一眼,像看个怪物一样看着他,道:“把我罢免?小孩子的混账话!”
所有人都没想到金庾信说打就打,完全没把金法敏这个太子放在眼里。金法敏岂能受此大辱,盛怒之下拔出长剑,指向金庾信。
“哧啷啷!”一时间,大帐中刀光剑影,杀气弥漫。
金钦纯拔刀遥指金法敏,对他来说,金庾信是亲大哥,他的一切都是跟着大哥混才得到的;现在儿子死了,他更是豁出去什么都不管了。
金品日拔刀对准金钦纯,他也不明白为何没对着金庾信而要对着金钦纯,或许是本能,或许是出于对金庾信的敬畏。
哑巴家将的手搭在了刀把上,金法敏的武力,他还看不上眼,他有足够的自信在金法敏的剑刺中金庾信之前将他放倒。
崔退之躲在一边,劝谁都不合适。金文忠、金文品、金义服、金义光等将领则左右为难,帮谁都不合适。
金庾信盯着金法敏,指指自己的喉咙,道:“想死的话,就往这里刺!”
在金庾信的逼视下,金法敏慢慢冷静下来,撤下长剑,收回剑鞘,颓然落座。
众人这才松了口气,纷纷收起刀剑。
金钦纯望着儿子的尸体,道:“你就是怕阶伯。”
所有人都被这句话惊到了,更何况说话的是金庾信的亲弟弟。
“你们都以为阶伯善守,其实阶伯最擅长的,是偷袭!”金钦纯抬起头,迎上金庾信的目光,道,“二十年前百济政变,阶伯会师平乱,原本是大好机会,可阶伯只留下一支疑兵,就把你吓得不敢出战!五年前百济大举来犯,你居然称病不出,躲在家里钓鱼,坐视阶伯夺走三十多座城池!今天阶伯只有五千人,就把你吓得寸步难进!”
“你说什么!”金庾信怒了,没想到自己的亲弟弟居然会当着众人的面发难。
金法敏有些得意的往后靠了靠,金庾信啊金庾信,终于尝到众叛亲离的滋味了吧!
金钦纯浑然无惧,道:“你说你打赢过阶伯吗?你就是害怕,才不敢进攻!”
金庾信面色数变。
就在众人以为他会震怒之际,金庾信突然笑了起来,还做了个大大的鬼脸,道:“你连这都知道啊,还真是跟了我三十多年!没错,我还真是怕阶伯啊,好怕怕啊,好怕啊……阿里郎,阿里郎,阿里郎哟!我的郎君翻山过岭,路途遥远,你怎么情愿把我扔下……”说着说着,竟唱起了新罗小调。
“大帅,大帅,你怎么了大帅!”崔退之连忙跑上前,卷起袖子就要去掐金庾信的人中。
金庾信虎目一瞪,对崔退之道:“小崔,百济人的密文,本帅已然破解!”
崔退之心想你唱了几句歌就能破译密文?
金庾信高声道:“本帅已有破敌之策!金法敏,传令辎重营、匠作营,以及所有辅兵杂役,赶制泥弹!”
金法敏张大了嘴,老家伙居然让自己堂堂太子去干这些事!
金庾信又道:“金文忠、金文品、金义服、金义光,你们几个传令各营,全军备战,明日总攻!先下去吧!”
四将轰然领命,终于要开打了,兴冲冲的走出大帐。
“金钦纯,”金庾信道,“先把金盘屈收殓了。明日一早,你率死士营先攻。”
金钦纯冷笑一声,算是领命。
“大帅,我呢?”金品日焦急道。
金庾信扫了他和金官昌一眼,道:“花郎团还有不少少年随军吧?”
金品日点点头,道:“小子们都嚷嚷着要为国效力呢!”
金庾信道:“很好,本帅正要跟他们借一样东西!”
戌时,泗沘城,文君楼。
扶余泰手持长剑,缓步走进大堂,身后跟着一队劲装护卫,直扑位于大堂后方的柜台。扶余泰惊讶的发现,文君楼非但没有因为战事将至而门庭冷落,反而更加热闹了。那些吃饭的、喝酒的宾客,全然无视自己这个不速之客,自顾自在那高声劝酒、交谈、调笑,一派歌舞升平的气象。
“亡国之相!”扶余泰心下暗骂。半个时辰前,他在宫中的眼线发来消息,说王准备逃了,留太子监国,其他王子妃子一个都不带,只让恩古夫人随行。扶余泰闻讯大怒,老头子越来越糊涂了,大难临头,儿子都可以不要,非得带着那个女人!你走了也好,我正好来文君楼拿了方文君,也好送去那边当投名状。
银盆掌柜一看扶余泰的架势,就知道今晚又有麻烦了,低声吩咐伙计准备,然后自顾自盘点账目,并不去搭理他们,静观其变。
扶余泰见自己完全被忽视了,连上来招呼的人都没有,心下更是气恼,朝护卫队长使了个眼色。护卫队长立刻走到柜台前,将佩刀往台面上一砸。
银盆掌柜这才抬起头,道:“砸坏了你赔?”
护卫队长那个气啊,我家主人不受王待见也就罢了,连带老子也不受你待见?当即怒道:“去,把你们老板娘喊出来!”
“不在。”银盆掌柜今晚特别不想搭理人。
“西八,竟敢抗命?”护卫队长怒道。
银盆掌柜将账本往下一放,朝护卫队长面门吼道:“滚!”
护卫队长一个踉跄,连退几步才稳住身形,愤然拔刀。
“在文君楼动粗,可要想清楚后果!”银盆掌柜淡淡道。
扶余泰缓步上前,道:“奉王命,请文君楼老板娘进宫。”
银盆掌柜道:“你是冒牌的吧?”
扶余泰一愣,自己怎么就成冒牌的了?
护卫队长连忙道:“这位,就是大名鼎鼎、文武双全、风流倜傥、立功无数的二王子殿下!”说完,昂首挺胸站的在扶余泰身边,好似自己的身价也跟着大涨一般。
“还不是没当上太子。”一个声音在旁边响起,听起来特别刺耳。
扶余泰循声望去,竟是元鼎。
元鼎从唐军大营赶回泗沘后,先是让小黄赶去城外的秘密据点,找到渔叉留下的联络人,让渔叉带船队返回蝎子岛,完事后就留在据点待命;然后赶到文君楼对面,找到正搂着隔壁寡妇睡大觉的老兵,让他立刻动身前往独山城,找一个叫老麦的人,带他们在独山城落脚;最后来到文君楼,本想再见方文君,不想居然又不在。银盆掌柜告诉他,方文君去扶余隆府上后就再没回来过,后来宫中派人来取她的衣物用具,竟是要长住的意思。元鼎无比懊恼,沙吒家的两叔侄已经够闹心了,又冒出个精通音律的扶余隆,现在连一把年纪的扶余义慈也来凑热闹,这些无聊的百济权贵怎么尽盯上我家文君了?
郁闷之余,元鼎只好点了些酒菜,找了个僻静的角落喝闷酒。心情不好的时候,最想找人来打一架,至于刘仁轨布置的什么鸟任务,放一边再说!
没当上太子是扶余泰心中两大痛之一,另一个是唐军南下,自己成了整个朝堂的笑柄。在他看来,两件事是同一件,对唐军战略的判断失误,导致太子位旁落。而这两件事的罪魁祸首,就是眼前这个貌似忠良的家伙!
冤家见面,分外眼红。
“二殿下是想抓住我暴打一顿呢,还是拆了文君楼泄愤?”元鼎不知从哪弄了把折扇,学着沙吒相如装模作样的摇了几下。
扶余泰越看他越生气,道:“我是来请文君姑娘进宫的,不在乎多抓一个。”
“看来你这个儿子还真不受老子待见——文君姑娘早就进宫了,你爹没跟你说?那你爹要溜你总该知道吧?”元鼎扫了眼扶余泰的那些护卫,凑近一些低声道,“真要打起来,你手下的这些人,还不够我一只手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