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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幽的珠帘声琐碎入耳。
眼睑被晨光挑开了一线透亮, 略有些昏沉的脑子便渐渐清醒了。
楚云声从偏殿的床榻上翻身起来, 挨着脚凳不远处的炭盆堆着银霜炭,融融地散着暖意。一扇宽大的屏风外立着几道宫人的影子, 有人似乎在低声说着什么,絮语轻微。
这时候没有钟表记录时间,楚云声也不太会看天色, 便一边起身更衣一边朝外问:“什么时辰了?”
外头宫人仿佛惊了一下,旋即便有个手脚麻利的小太监快步进来,低声恭敬道:“王爷,卯时快到了。”
楚云声眼底仍有倦意残留, 挡开鱼贯而入的宫人过来服侍更衣的手, 淡淡道:“本王自己来。昭阳殿那边起了吗?”
小太监道:“陛下早便起了, 在外头等着呢。”
楚云声坐下, 由着宫人束发, 闻言略抬了下眼:“昨日本王吩咐的那些姜茶和点心, 先送出去吧。”
小太监怔了下, 便立即反应过来, 应着忙退下了。
外头的宫道上,许多宫人正在扫雪。
冬日的天色尚暗,帝王的銮驾停在昭阳殿的台阶下,已有人撑起了厚厚的帘幕。
陆凤楼捧着暖炉慢悠悠从殿内晃出来, 姿态风流随意,比起一国之主,倒更像是谁家的纨绔浪荡子。刚一上銮驾, 陆凤楼便瞧见了车驾内小茶几上热气腾腾的一碟点心,和一碗姜茶。
像是陡然有阴云压下,陆凤楼惫懒散漫的眉目陡然一厉,按住那茶碗砰地摔了出去。
“陛下息怒!”
老太监问德扑通就跪在了外头:“这茶点……是摄政王方才命人送来的。”
陆凤楼看着自己袍袖边缘被茶水溅到的湿痕,目光幽幽沉沉,不知是在想什么。隔了片刻,突兀地笑了声,道:“得告诉老师,朕已经年近弱冠,可不再是早朝都要吵着闹着用茶点的小孩子了。”
问德跪伏在地,不敢说话。
这銮驾附近的气氛陡然压抑起来,只剩下呜呜呼啸的寒风掠耳惊然。
不过很快,楚云声的到来便打破了这片凝滞。
他学着原身的作风,没有丝毫收敛地登上了陆凤楼的銮驾。一上去,便看见一片水渍和少了半盘的点心。而銮驾上的小皇帝则像是睡着了,正靠着软枕闭着眼,没有察觉到楚云声的到来。
陆凤楼幼年登基,加上父母双亡,朝堂不稳,时常会情绪失控。楚云声便经常会跟在銮驾上,一是为小皇帝的安全,二便是为了教小皇帝一些应对文武百官之策。
但人最禁不起岁月考验。
楚云声这在銮驾上的一坐,便是许多年。
銮驾晃晃悠悠抬了起来,朝着太极殿的方向进发。
楚云声没想把陆凤楼叫醒,因为便是叫醒了,他也不知道该和陆凤楼说些什么。陆凤楼和他之前几个世界遇到的爱人的性格都不相同,他代表着全副的心防与无常。
而且在这个剧情点,楚云声和陆凤楼的关系马上就要进入真正的冰点了。
幼年时期的师生情谊,少年时期的冷淡防备,还有这几年逐步显露出来的多疑试探,针锋相对,都将在近期被残忍地剖露出来。
这表面的和谐妥协,和内里的激化,迟早都会爆发。
而一旦处理不当,楚云声和陆凤楼之间的结局,恐怕只有一个你死我活。
至于谋朝篡位,幽囚少帝——
这样的梦昨夜楚云声自力更生时倒是做过,但也仅仅只是一个颜色丰富的梦罢了。砍断他人人生,只为一己私欲,这是可耻的。
太极殿外百官列队,陆续入内。
銮驾在马上就要停下时,陆凤楼便醒过来了。他看了身旁端坐的楚云声一眼,笑了笑:“老师,昨夜睡得可好?”
楚云声正想到有颜色的梦境和自己尚有些酸疼的双手,闻言瞥了陆凤楼一眼:“不好。”
说完,便挑起帘子,先一步下去了。
陆凤楼听得愣了下。
他只是随口一问,却没想到楚云声竟然怼了他一句。
而且,也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总觉得摄政王这不好二字里似乎是有些怨怼委屈的情绪在,但仔细想了想又觉得没道理,不禁怀疑起是否是自己的那些小动作被楚云声发现了,楚云声以此来警告自己。
这么转动着心思,陆凤楼也由宫人簇拥着,进了太极殿。
楚云声可不知道自家小皇帝又脑补了一出总有王爷想害朕。
他下了銮驾后,便绕到了太极殿前,跟着百官一起进了殿内,到了武官之首。
摄政王楚云声虽长得高挑俊美,白皙干净,但却是个实打实的武将。当年入宫做伴读,带着先帝逃课,可是能以少年之躯干翻御前侍卫的人。只是年纪越大,便越是喜好玩弄权术,哪怕前往前线,也甚少披挂上阵。
与百官也不同,楚云声的位置上有一把四爪盘龙的椅子,彰显着他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身份。
楚云声也不客气,见了椅子便坐下了,只在陆凤楼进来宣告上朝时起身参拜了一下。
“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老太监问德的声音尖利洪亮,响彻太极殿。
陆凤楼靠在龙椅上,半阖着眼,看起来懒洋洋的。
文武百官似乎也习惯了陆凤楼这上朝的姿态,像是按照排好的剧本一样挨个儿出来,启奏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陆凤楼只需要嗯一声,便算是听过了,这些事如何处理,谁去处理,也无人过问他,他说了,恐怕也做不得数。
楚云声只听了一会儿,便大致把这朝堂的情况分析好了。
如今这轮流上台的,可划分为四个势力。
其一便是楚云声这个摄政王自己的人,文官武将都有,看似是这个朝堂最大的势力。
其二,就是世家的人。
朝堂或有更迭,世家千年不衰。大晋的世家是前朝遗留下来的,共有四姓,恰对应百家姓的赵钱孙李。这四家当年资助还身是草莽的晋元帝推翻了旧朝,一水儿的贵族功臣,在朝堂上的势力可谓是根深蒂固,盘根错节,牵一发而动全身。表面看起来入朝为官的人数不多,但整个大晋各类重要行业都被世家之人把控,盐铁工商,可以说若是楚云声或陆凤楼直接与世家开战,那无异于断水自杀。
所以其实这个朝堂势力最大的,还要数世家。
至于第三,那就是北寒锋、慕清嘉这类有自己主意,或是与敌国大周有牵连的势力了。而第四,便是陆凤楼自己。
好歹是十几年的帝王,脑子城府也都达标,陆凤楼还不至于真的是个任人宰割的傀儡。只是无论是在楚云声眼里,还是在世家眼里,陆凤楼的这点东西,就和小狗小猫打打闹闹一样,引不起太多关注,都不值得出手对付。
不过,有关陆凤楼的看法是原身的,楚博士自己遍观剧情,加上与陆凤楼的接触,他可不认为小皇帝真的是什么小猫小狗。
就算是,这也是只可以咬死人的,心有虎狼之志的小猫小狗,偶尔就会刺出利爪来,按住你的咽喉。
楚云声正投入地在给文武百官垃圾分类,就听一名官员突然出列,道:“陛下,我大晋和大周边境之争,已有数年。近几年尤其厉害,战事频繁,所耗甚多。加之近年天灾频繁,江南诸多郡县颗粒无收……朝廷这样的频繁出征,已是让百姓怨声载道,家家都揭不开锅了。”
这老臣长叹一声,花白的胡子在颔下微微颤抖:“不能再打了,陛下。国库空虚,民不聊生,战事也并非大捷。这样的仗,不能再打了!礼部已准备派遣使臣前往边境议和,大周也诚意十足,愿由皇子前来,签订条约,还有十日便到了……”
楚云声听着,扫了龙椅上的陆凤楼一眼,果然看见陆凤楼一脸阴沉。
堂堂一个一国之君,等到议和使臣都快到了才知道自家要和敌人议和,真是有点可笑又滑稽。但所有人却又觉得理所当然。
不过议和这个事,楚云声的原身是知道的,甚至这里面有他的首肯。而楚云声昨夜送出的密信也与此有关。
那老臣絮絮叨叨说着战争给百姓带来的苦难,仿佛念经一样没完,一双老眼都积出了泪花,就如同可感同身受一般。
又有官员附和:“陛下,翟大人所言不错。战事不断,受苦的终究是百姓。况且算起来,这仗咱们也没讨到什么便宜,不如不打了。”
“对呀,陛下。不过是西河一线那几座城池的争执,没必要如此劳民伤财。那几座城池荒凉得很,西河那边也种不得什么,穷山恶水刁民,抢回来有什么用?就当卖大周一个人情,送他们了!咱们借此,还能在条约上占些便宜……”
“几位大人说的极是!”
“陛下,这中原与江南的百姓,和西河那些刁民难民,孰轻孰重,您可要分得清呐!哪就要用我们好百姓的米粮,去换那些刁民的贱命!”
“陛下,忠言逆耳……”
陆凤楼分明还一字未发,满朝堂的大臣却都好像他是个枉顾百姓、穷兵黩武的昏君一样,苦口婆心地劝了起来。
楚云声坐在椅子上,冷眼看着这场独角戏,端着茶碗,一字未发。
他想看看陆凤楼会怎么做。
而就在这些官员慷慨激昂说得正兴起时,陆凤楼的声音不高不低,不轻不重地自高处传了下来,压下了太极殿内的喧嚣。
“议和之事朕知道了。那敢问诸位爱卿,仗停了,城割了,那些诸位珍爱的江南与中原的百姓,又当如何救济?”
陆凤楼的神情被冕旒遮着,令人看不真切,但他的嗓音依旧平淡随意,像只是随口一问。
“江南与中原富庶,有什么需要救济的?”一名大臣道。
陆凤楼笑了下:“方才翟大人也说了,这两年天灾频发,江南与中原都是重灾,颗粒无收,怎的就不需要救济了?这几个月的折子朕也看了,中原大雨连绵,裕河决堤,淹没上万亩良田。江南大旱,百姓叫苦连天……”
“前些日子不是还听说,有中原来的难民冲进了陪都鹿城?既然外患不能定,那内忧总要管管才行。诸位爱卿以为呢?”
这番话说得也算是避其锋芒,颇有技巧了。但大臣们显然不买账。
最初发言那位翟大人直接表演了个当场变脸,愤怒道:“陛下怎可将难民与其他百姓相比?难民没了家没了粮,为了口吃的无恶不作,已是与禽兽无异!鹿城那批难民竟然意图让鹿城守将开仓放粮,实乃笑话!幸而那守将意志坚定,当场便将那些禽兽射杀了,不然鹿城的粮仓便是不保了……”
陆凤楼的眼神冷了几分:“鹿城的官员都已撤走,陪都之说也将取消,留着数万斤粮仓何用?况且那批难民总共不过百人……”
翟大人一脸为难地瞄了前头的楚云声一眼,道:“陛下,鹿城可是摄政王的故乡。”
殿内的低声议论陡然一停,静了。
翟大人理直气壮,继续道:“况且马上便是年节,宫中开销甚大,京城的官员们也要往来,这些都是花销。而花销又从何而来?那便是百姓了。”
“年后又是摄政王生辰礼,还是要大办的。陛下,老臣主管户部,但却也不是能下金蛋的母鸡,国库空虚,开销又多,要面面俱到,老臣也是无能为力……”
第一次遇到将压榨百姓,搜刮民脂民膏说得如此被逼无奈,清新白莲的人,楚云声也有点感慨。
当然,最关键的是,这白莲老大人甩出来的锅,还端端正正地扣在了他楚云声头上。
摄政王这名头,确实带着权倾朝野的影响。翟大人满口理由一出,满朝文武竟没一个敢反驳。还有人夸鹿城守将是大才,当机立断避免了乱城之祸。
难民或有可怕,但更多的确是可救。
楚云声距离陆凤楼只有数层台阶的高度,他能清楚地看见陆凤楼手背上凸起的青筋和眼中一闪而过的隐忍。
太极殿内陷入一片诡异的寂静中。
翟大人左右看了看,没人回应他,摄政王也没投来嘉许的目光,便有点丧失激情了,耷拉着眼皮步态老迈地站回了文官的队列里。
而就在这时,武将中突然传出一道声音:“既然提到战事……陛下,微臣有一事启奏。”
楚云声一偏头,便见一名高鼻深目、面容冷峻的年轻武将走出队列。
这人好巧不巧,便是原剧情中的主角攻,北寒锋。
按照剧情进展,北寒锋应该已经见过慕清嘉了。
陆凤楼道:“北将军但说无妨。”
北寒锋面无表情,看了楚云声一眼,道:“陛下,出征大军已归来两日,既是要议和,想必近日来是不必训兵了,那统兵的虎符……”
剩下的话他没再说,但所有人却都听懂了,目光不约而同一变,或明或暗地扫向楚云声和陆凤楼。
摄政王统兵出征,手握虎符。虽然这些年和皇帝关系越发紧张,但每次班师回朝后,都还是会主动交出虎符。可这次,这上朝的时间都挺久了,摄政王却好像没有丝毫要归还虎符的意思,莫非——
文武百官的眼神都隐藏了各异的情绪,彼此对视,交换着眼色。
楚云声也察觉到了汇聚在自己身上的视线和探究揣测,但他早就决定好要怎么做了,便不在乎其他人如何说,如何看。
他没去看陆凤楼,而是撩起眼皮,朝后淡淡扫了一眼:“怎么,北将军想要这虎符?”
北寒锋立刻道:“末将不敢。”
楚云声也没像往常一般,顺势提出归还虎符,而是冷淡地勾起唇角,笑了笑:“不敢便好。”
“练兵之事,一日不可怠。这虎符本王先留着,训一训兵。想来陛下也不会介意吧。”
他抬起眼,看向龙椅上的陆凤楼。
隔着冕旒的阴影,陆凤楼朝楚云声微微一笑:“自然不会。朕……信得过老师。”
但这话音未落,便有一个声音在殿内突兀地刺了出来:“古来元帅将军战胜归来,无有不交还兵权者!今日摄政王不愿归还虎符,借口练兵,可是要印证了民间流言?”
“臣劝王爷,归还虎符!”
楚云声回头,便见文武百官的脸上涌上了看戏的表情,还有些隶属世家势力的官员,神情晦涩,都齐齐注视着这个愣头青。
“本王若不还呢?”楚云声直视着那名怒发冲冠的大臣。
愣头青梗着脖子道:“那臣便撞柱在此,血谏圣上,铲除奸佞!”
楚云声微微皱眉,还未说话,便听到陆凤楼突然嗤笑一声,语气随意道:“朕和摄政王说话,你来裹什么乱?想撞柱,便撞,使劲儿撞……朕还嫌这太极殿的柱子不够红呢。”
愣头青悲愤交加,扑通跪倒:“陛下!”
陆凤楼道:“不撞了?那便带下去,砍……”
“来人。”
楚云声打断了陆凤楼的声音,太极殿外的守卫闻言迅速进来两个,楚云声扫了那大臣一眼:“拖下去,关天牢吧。”
他又看向脸色难辨的陆凤楼:“陛下,一个愣头青罢了,何必为此烦心?”
陆凤楼沉默片刻,慢慢笑了声:“老师说的是。”
一场乌七八糟的朝会,就这样虎头蛇尾地结束了。
朝会散了后,楚云声没理会那些围拢上来的或是试探或是溜须拍马的人,径自出了宫,乘坐马车回了摄政王府。
王府内,对楚云声最为忠心的亲信狄言将一封密函递给楚云声,同时压低声音道:“王爷,上朝时那愣头青应该是世家的人,世家的态度……”
楚云声打断他:“他不是世家的人。”
狄言一愣。
楚云声却没解释,而是转口道:“西院那满屋子莺莺燕燕,都找了好人家,送走吧。”
狄言有点懵:“那些人虽然王爷未曾碰过,但好歹名义上是王爷的妾侍,这突然送走……还有王爷,昨晚那信里的事,你对皇帝……”
“本王想养一头狼。”
楚云声淡淡道:“但本王不止想养大这头狼。本王更想要教会这头狼,如何生存,如何捕猎,如何养大自己,养大整支狼群。”
楚云声扫狄言一眼:“外面的那些流言不用管,但日后府内不许再提什么禅位之说。本王可是个忠国爱君之人。”
狄言听得满头雾水,看着自家王爷,总感觉哪里变了,但细看,却又好像哪里都没变,还是那么冷淡清濯,不喜不怒。
另外,不该是忠君爱国吗?忠国爱君,又是什么说法……
作者有话要说:*
前段时间因为下乡和身体原因鸽了太久,orz不请求小可爱们原谅了,拿回了电脑这几天开始努力补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