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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九十四章君臣奏对
这两天身体不是很好,刚写出来,传的有些晚,抱歉
裕王暗暗咬咬牙,眼中闪过屈辱之色,又躬身冲大统施了一礼,并没依规制大礼,躬身后退到殿门,而是直接转身走了出去。
冯保和黄锦都惊愕的瞧着裕王摇晃而出的背影,愣了一下神,又都惊慌的瞧向大统,没成想竟惊讶的瞧到了大统嘴角刹那间绽起的一丝笑意,眨着眼再瞧去,大统又脸色阴沉,冯保和黄锦飞快的互瞧了一眼,心里都在惊疑,刚才瞧到的那惊鸿一笑是否是自己眼花了?
大统突然抬眼瞧了一眼东暖阁,东暖阁虚掩的阁门露出的那只黑白分明,充满灵性也充满惊恐的眼睛瞬间消失了。
大统玩味的一笑,沉声道:“宣徐阶进来。”
“是。”冯保慌忙应道,躬身退到殿门,转身快步出了玉熙宫。
片刻,冯保引着神情憔悴仿若瞬间苍老了十年的徐阶步入殿内。冯保躬身道:“主子,徐阁老来了。”
徐阶翻身跪倒,强忍悲声:“臣徐阶叩见皇上。”
大统从沉吟中醒过神来,抬眼望向徐阶,眼神中闪动着复杂之色,沉默了片刻,脸上露出一抹微笑:“黄锦,给徐阁老搬个墩子来。”
黄锦忙搬着一只绣龙墩过来,低声笑道:“徐阁老,主子赐座,您快坐下。”
“臣徐阶诚惶诚恐叩谢天恩。”徐阶摇晃着站起身来,黄锦急忙放下绣龙墩,搀扶着徐阶坐下。徐阶感激的瞧了黄锦一眼,黄锦微笑颔,走向西暖阁。
徐阶正襟危坐,眼神的余光瞧到了离自己一米远扔在地上的奏本,心里一跳,眼中闪动些许惊慌瞧向大统。
大统的目光瞧着地上的奏本,沉声问道:“徐阶。”
“臣在。”徐阶的声音透出了些微的颤抖。
“你入阁有近十年了?”
“回皇上,臣是大统三十一年三月蒙皇上圣恩赐东阁大学士,入阁预机务,到今天已年六个月了。”徐阶躬身说道。
大统点点头,深深地瞧着徐阶老态憔悴隐有泪痕的脸,眼中又流露出复杂之色,叹了一口气:“十年了,不少日子了,徐阶你也老了。”徐阶躬身要回话,大统摆了下手,低沉道:“朕刚才晃神,想起了一些事,想起了朕御极以来,侍候朕的一些臣子,从杨廷和想到了严嵩,算来,只有严嵩服侍朕的时间最长。”徐阶躬身,肃穆中透出感伤听着大统的话。
大统看着徐阶,沉默了片刻,低沉的说道:“徐阶,朕也老了。”
徐阶身子一震,目露惊慌看着大统:“皇上”
大统脸上露出淡然平静的笑意:“没什么,景王对朕道破了天机后,朕既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也感到了从前没有过的疲惫,朕现在对生死已看得很淡漠了。”
徐阶脸上的紧张之色,消退了一些,站起身,翻身跪倒:“皇上洪福齐天,英断睿智,本就是天上的仙君下凡,又岂是一些包藏祸心的奸邪之徒所能蒙蔽的,景王殿下道破天机,皇上明白了前尘之事,这才敬天斋醮,引来天火,荡清了污秽。皇上敬天法祖,效法文景之治,数十年与民休养生息,我大明臣民都感念皇上的恩德,上天必会让皇上永留我大明,福佑我大明的苍生子民。”
大统眼中闪过相知之色,微笑点点头:“起来。”
“谢皇上”徐阶站起身,余光又扫了一眼地上的奏本,心里又是一阵慌乱,正襟危坐,微垂的双目轻轻闪烁着。
大统脸上的微笑慢慢消失了,看着徐阶,低沉的话语透出一抹感伤:“朕累了,朕不想朕这一生连个跟朕全始全终的臣子都没有,徐阶,朕的心你明白吗?”
徐阶大震,猛地抬头看着大统,渐渐的眼前变得一片模糊,压在心头的巨石随着大统的话瞬间落了地,但羞愧悔恨自责瞬间从心底迸而出,失声哭喊道:“皇上”
大统苦笑着摆摆手:“不要跪了,咱们君臣就这么坐着说会儿话。”
徐阶老泪纵横,再次扑通跪倒在地,哭泣道:“臣有罪,辜负了皇上对臣的知遇栽培,臣的弟弟徐陟和臣的两个劣儿徐琨许瑛暗中与广东按察使吴德兴,在广州大肆走私。广东巡抚潘季驯的弹劾奏本呈报内阁,臣才从徐璠嘴里听闻实情。臣、臣,皇上,臣先是失察,对家人疏于管教,致使他们竟身犯国法,案后,臣又顾念亲情,顾惜自己的名节,想将这道弹劾奏本留中不,又让徐璠暗中报信躲在棋盘街广东会馆的吴德兴,让他回广东,销毁罪证。若不是阁臣郭朴识破奏本内暗藏的玄机,臣还依旧陷在泥淖不能自拔,只怕会越陷越深。皇上,臣辜恩负德,愧对皇上,愧对天下臣民,臣之罪不杀不足以正国法纲纪。臣伏请皇上,杀臣以儆效尤。”徐阶跪伏在地,放声痛哭起来。
大统默默的瞧着徐阶,眼神闪过一抹异样的寒光,叹了口气:“起来说话。”
“臣、臣谢皇上。”徐阶哆嗦着支撑了两下都没站起来。黄锦急忙过去将徐阶搀扶起,扶着他坐下。
“皇上,臣罪当诛,”
大统摆手苦笑道:“这样的话就不要说了,你离这么远,又岂能知晓这些。朕知晓,这些年你既要操心国事,又要约束族人儿孙,实在是难为你了。可是朕也难啊徐阶。”
“罪臣在。”
“吸取这次的教训,好好约束他们,不要让朕再难做。”
“是,臣回去就打徐璠带着臣的信赶回松江华庭,这一次臣绝不再姑息养奸,一定要按族规从严惩处”徐阶感激涕零的躬身说道。
大统点点头,微笑道:“有件事不仅你没想到,朕也没想到。你心里知晓,这道奏本能让朕如此快的就看到,一是因为阁臣郭朴识破奏本内暗藏着对你徐阶不利的罪证,二呢,是因为朕的一个儿子为了朕,为了列祖列宗的江山社稷,摆出一副大义凛然,甚至有那么点对你这个恩人大义灭亲的念头,暗中指使郭朴上的这道本。”
徐阶脸色微变,急忙躬身道:“裕王殿下心忧君父,心怀列祖列宗的江山社稷,对臣不徇私情,检举揭臣的罪行。臣对殿下能如此秉公执中,心里既感佩高兴裕王殿下能如此为君父分忧,为天下臣民正法肃纲纪,真是皇上的福气,也是大明臣民的福气。又羞愧无地,臣为官数十年,内心一直以操守清廉而沾沾自喜,却不曾想,臣也竟会成为让臣所不齿的贪墨之臣。臣蒙陛下隆恩,没有追究臣的罪责,让臣又有了幡然悔改重新做人的机会,可臣一思想起臣曾做过的不齿之事,臣就五内俱焚,羞愧的恨不得马上死去。”
大统瞧着对自己口诛笔伐,满脸自责羞愧的徐阶,微笑道:“徐阁老太过于自责了。朕说了,你的族人儿孙背着你走私犯法,你又没有千里眼,岂能知晓这一切。再则,所谓铁面无私,也不过是戏本子而已,遍观史册,又有几人能做到不徇私情?你的所为也是人之常情,朕能理解。话说回来,你若当真铁面无私,不徇私情,那你的心性,朕将家交给你恐怕,也许朕就不会这么和你说话了。”
徐阶感愧的说道:“陛下如天恩德,臣感铭肺腑,无以为报,唯有鞠躬尽瘁,以报君恩于万一。”
大统淡淡一笑,双目微眯了一下,笑着问道:“徐阶,你对裕王的那番话,心里真是这么想的吗?”
徐阶抬头望着大统,双目泛起泪光,拱手道:“皇上,您对臣相知十年,臣敢说,臣的心思您最清楚。臣刚才所言句句出自肺腑,但有一句不实,臣禽兽不如,苍天不佑”
大统眼中闪过一抹阴郁,微笑道:“看来朕的这个儿子,还有些本事,他鼓动郭朴,上本参你,你竟然依旧如此褒赞裕王。”
徐阶动情地说道:“回皇上,裕王宅心仁厚,人品儒雅,为人处世,严己宽人,有古君子之风,臣内心甚是敬重。此次裕王没有念及臣昔日的微功,不徇私情,秉公执中,向皇上检举揭臣的罪行,臣内心确如刚才回奏感愧高兴不已。臣为陛下有裕王这样的佳儿,为大明臣民有裕王这样贤德仁厚的王爷鼓与呼,若不是在君前,臣真想浮他三大白”
大统微垂双目,脸色已露出不加掩饰的阴郁,静默了片刻,突然绽颜一笑:“刚才朕说了你心里知晓的,现在朕要说你不知晓的,这件事,朕刚才说了,朕最初也没想到。徐阶,你知道躲在广东会馆内的吴德兴去了哪里吗?”
徐阶一愣,忙躬身道:“回皇上,臣不知。”
大统微笑道:“吴德兴人在诏狱,不过将他抓进诏狱的人却不是朕派去的。”
徐阶又是一愣,惊疑的看着大统,犹豫着问道:“臣敢问陛下,是何人如此大胆,竟敢不请旨就将一省按察使抓捕进诏狱?”
大统脸上浮动起古怪的笑意:“是啊这普天之下,除了这小子,还真没有人敢如此大胆张狂,敢不禀奏朕,就将一省按察使私自提溜进了诏狱内。”
徐阶瞧着大统脸上古怪没有怒色的笑意,眼神一跳,恍然的脱口道:“是景王殿下。”
大统嘿嘿笑道:“朕的这个儿子胆大妄为惯了,能干出这种事,天下还真没第二个人敢,这一次要不是瞧他这事办的还不差,是那么回事,朕非得好好教训教训他不可哼这个目无君父的不孝之子”
徐阶瞧着大统脸上不仅没有一丝怒色反而流露出几分赞赏之色,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微垂双目,心里苦涩至极的一笑,老夫以为抓走吴德兴的是皇上呢万没想到竟然是景王派人干的。看来景王人虽是不在京城,可京城里的些微动静,却依然逃不出他的耳目。这真是裕王和老夫螳螂捕蝉,他景王是黄雀在后啊
他抓走吴德兴,老夫不用猜就能知晓,他的心性比起裕王来何止狡诈歹毒十倍,裕王要的只是老夫的位置,景王,他要的恐怕不只是老夫的位置,还有老夫这条命。老夫真是何其幸运,皇上的两位王爷全都不能容老夫。不过两害相权取其轻,景王的心性与皇上何其相似
徐阶脑海闪电般闪过为官这些年,尤其是位居庙堂与天颜咫尺之间这些年,大统翻云覆雨、乾纲独断、冷酷无情的一幕幕,徐阶不寒而栗,心底暗暗打了个冷战,无论如何,绝不能让景王谋得大位,否则,我大明的臣民不知又要受多少苦难?徐阶眼中飞快的闪过一抹寒芒,官服袍袖内的双手暗暗握紧成拳。
大统静静的瞧着脸色微变的徐阶,眼中也飞快的闪过一抹冷森的厉芒,但稍显即逝,心里冷冷地哼了一声,微笑道:“徐阶,景王派人将吴德兴抓进诏狱,你觉得他意欲何为?”
徐阶躬身苦笑道:“回皇上,若是臣没猜错,景王殿下恐怕是也想为国除奸。”
大统嘴角轻微抽搐了一下,微露冷笑道:“不过,朕的另一个儿子裕王,如今可是也大有出息,以前只有他弟弟景王敢做的事,他现在也有胆子干了,只不过等他动手时,黄瓜菜已经凉了”
徐阶微躬着身,静静地听着大统说到裕王语声不自觉转厉的声音,心里暗暗一惊,抬头刚要想为裕王辩解几句。
大统冷笑道:“裕王没有在广东会馆抓到吴德兴,不消一个时辰,裕王府的内府总管,裕王的大伴李芳就带着二十余名王府护卫乔装改变秘密南下广东了。这件事你徐阁老还不知晓。”
徐阶脸色大变,惊骇的看着大统,裕王竟然派李芳南下广东收集徐家走私的罪证?
大统冷森道:“徐阶,裕王若真是拿到了你徐家走私的罪证,将罪证放到朕的面前,到那时,面对满朝的哗然,朕就是想保你,恐怕,”
徐阶扑通跪倒在地,眼露死灰之色,裕王、裕王也想致老夫于死地?这、这是为什么?
大统微眯双目,斜睨瞧着跪伏在地的徐阶煞白颤抖的脸色,敏锐的捕捉到徐阶脸上隐隐露出的悲愤之色,满意的微微一笑,轻轻松了一下肩骨,微笑道:“不过你不必担心,一个时辰前,秦十六也带着景王府的护卫出了京城,南下去了广东。”
徐阶一震,悲苦激愤间没听出大统话里隐含的意思,伏地,声音有些嘶哑道:“臣何其幸甚,臣之罪,竟让两位亲王都派心腹前往广东调查臣的罪证,臣虽死无憾了”
大统垂下身子,探头瞧着跪伏的徐阶,清瘦的脸上浮起一抹得意的笑意:“徐阶,刚才朕的话,你不会没听懂?”
徐阶一愣,抬头惊愕不解的看着满脸古怪笑意的大统。大统微笑道:“吴德兴进入诏狱,还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就全都招了,案卷已呈交到朕这了,朕还没顾得上看,徐阁老要是有兴趣,朕不介意让你先看。”
徐阶更加惊疑了,吴德兴既然已经招了,有招供证词在手,并且已呈送到皇上这了,景王足以难致我于死地了,就算皇上要周全维护我,那也是派御史巡按广东,彻查此案。他秦十六又跑去广东做什么?难不成是怕有人销毁罪证?有这个必要吗?
对于已官居内阁辅,在官场纵横沉浮数十年的徐阶心知肚明,天子彻查此案,全广东的官员不用脑子想也能明白老夫倒了,墙倒众人推,慢说是罪证,就是莫须有的罪名,那些谄媚邀宠的地方官员都会弄出几大马车出来的,景王又何必打秦十六亲自跑去广东,他这要做什么?徐阶惊疑的目光越闪烁,但怎么想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对大统来说,每当瞧见臣子被自己故弄玄虚的话弄得茫然不解神情呆滞的样子时,就是他心里最得意开心的时候。
大统脸笑意,低沉的问道:“若是猜不出,可以问朕,朕会告诉你的。”
徐阶急忙伏地叩头:“臣昏聩愚钝,实在猜不透陛下话里的玄机,臣斗胆恳请陛下指点迷津。”
大统一甩大袖,神采奕奕,得意地笑道:“其实说出来,就如同宫墙外面那些民间艺人变得戏法被拆穿一般,委实无趣得很。很简单,李芳去广东是去查你徐家走私的铁证。而秦十六去广东则是去销毁这些罪证。”
徐阶震骇的张着嘴,不敢置信的看着大统得意的笑脸,好半天才回过神来,使劲咽了一口唾沫,嗓子眼如针扎一般刺疼,干涩的问道:“臣老迈昏聩,一双耳朵刚才有些失聪,斗胆请皇上能否再,”
大统一挥手,不耐烦道:“你不是没听清,而是不敢相信罢了。朕就直说了。朕能这么跟你坐着说话,就是因为朕的儿子已经帮你擦了。放心,估摸着现在,裕王已经派人去追回李芳他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