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堂外雪花翻飞,簌簌飞舞,不时的叩击着窗纸啪、啪、大响。
“长公主但问无妨。”谢东衣兴趣颇高,笑说:“姐姐最愿意教人学问了,若非在下生性愚笨。如今早已成为名闻天下的名士了。”
“妹妹问吧,姐姐一定知无不言。”
“知无不言不行,必须言无不尽才可以。”谢东衣补充说道。
司马雪道:“我只想问,天师之乱因何而起?”
“此事说来话长,且容姐姐理一理思路。”谢道韫端起茶杯,围着堂中炭火轻轻踱起步来,室内一时静寂下来。
堂外的雪忽然大了起来,司马雪的心倏地飞到了室外,她想到了下落不明的高恩华等人,甚至在想,不知大叔此时有没有炭火可烤?也想到了吴兴郡城外厮杀的人群,又想到了燕都中山城外那根从浮土中冒出来的手臂。
吴兴郡城外一战后,城外不知又新添多少根不屈而又不甘心的手臂......
炭盆中的火星“啪”的一跳,将司马雪引回室中,却听谢道韫轻声说:“天师之乱其实源自皇威不振。”
“皇威不振?”司马元显一脸愕然,不解的问:“天师之乱不是因司马元显诛杀前师君孙泰引起的么?”
“表面上看,确实如此,是因司马元显诛杀孙泰后才引起孙恩起兵造反。”谢道韫轻声而坚定的说道:“实际上是源由皇威不振引起的。”
“姐姐能否说清楚些?”司马雪身为皇室公主,多多少少还是希望了解一下天下兴亡的道理。
谢道韫问:“妹妹对汉朝汉武帝年间的事可有了解?”
“知道不是太多,只知道他是一名足以和始皇帝并肩的千古一帝。”
“知道这些就可以了。”谢道韫叹道:“这么说吧,若在汉武帝年间,便是诛杀一百个孙泰,天师道也不可能起兵造反,孙恩不敢,天师中人也不敢跟随造反!因为他们知道造反必死。”
“有道理,姐姐说下去。”谢东衣击掌夸道。
“本朝从永嘉南渡时起,一直皇威不振,各大士族和皇族分庭抗礼,其中王氏和桓氏曾直接威胁到皇权。”谢道韫说道:“皇族诏令只在三吴之地可行,其余大部分郡县官吏公器私用,所谓的皇权不下县,造成县和坞堡中无官府管理,天师道才趁机壮大。”
“郡县官吏公器私用和皇权不下县是怎么回事儿,为何天师道能趁机壮大?”司马雪仍然有些听不明白,便刨根问底。
“本朝的清官需要各大士族保荐,做官目地便是发财,发财了、其依附的士族才能得到壮大,才能推荐族中子弟担任更高的官职,这些官吏便是将朝廷委任的公器变成自己敛财的私器。”
谢道韫话头一转,说:“可老百姓分不清这些官是那家士族的,只知道他们全是晋室的官员,若遇到不公平的事,只会骂晋室黑暗。”
司马雪立刻问:“姐姐的意思是说,我司马氏在替各大士族背黑锅?”
“可以这么说。”谢道韫笑了起来,接着说下去:“官员们都只知道敛财,老百姓无可依靠,这时天师道出现了,他们帮着偶尔治治病,断断冤案,等于晋室拱手将权力让了出去。”
“其实真相是我司马氏说了不算?”
“就是如此,司马元显常说自己要效仿汉武帝,魏武帝,他要强征乐属建军,最少他看明白这点,要重振司马氏皇威。”
“姐姐说司马元显是好人?”
“司马元显想重振皇威和人品好坏无关。”谢道韫说:“他太贪权,先将自己父亲的权夺了,身为臣子,竟让朝中诸老臣对其行跪拜之礼,说明他生性凉薄,性情狡诈。”
司马雪不想多谈论司马元显,因为一想起司马元显,便会勾起她对安帝、对司马德文、对王神爱等人的无限思念,便转尔问道:
“姐姐为何断言天师道必败?”
“天师道起兵纲领不明,一会清君侧,一会要诛杀士族,实际行为是所过郡县十室九空,不加入天师道者便是敌人。”谢道韫嘲笑道:“原本以为民说话的腔调起兵,最后却将士族和江南百姓全得罪了,岂能不败?”
“姐姐认为司马元显的结局会怎样?”
“不会好到那去,他太着急了,太轻狂了,在朝中已然成了独夫。”谢道韫说:“他控制不了四大士族,控制不了北府军,想征乐属建军又被天师道起兵打断,还要面对桓玄和荆州方面的压力,面对魏国和后秦的压力,败亡只在顷刻之间。”
司马雪心头默然,也分不情自己希望司马元显赢,还是希望司马元显输,心中确清清楚楚有一个念头,早点找到高恩华,早点离开这是非之地,能避世隐居更好。
天师大营中,高恩华也在担司马雪担忧。
吴兴郡城的争夺战已连续打了十数日,伤兵越来越多,无奈之下,云渺宫的女修们只能在原来的大帐蓬旁边不停的增加小帐蓬,多亏孙大眼此时已能稳定的派人拉来柴火生火取暖。
“不知公主此时身在何处?会不会受苦?”高恩华检查完一个伤兵,立刻有人抬过来第二个伤兵。
卫子怡匆匆进来,问:“道长能不能快点,外面的伤兵又排上长队了?”
“近几日伤员突飞猛增,城下发生了什么?”
“卢循下了死命令,一定要在年关拿下吴兴郡!”
高恩华看了看漫天的飞雪,问:“能攻下来嘛?”
“只有天知道。”卫子怡应了一句。
大雪狂舞,天地阴晦。
吴兴郡城上粘稠热血缓缓流下来,冲破城墙上的冰雪随后又凝固在一起,城根下已堆彻一丈高的尸体,不时有天师鬼卒从云梯上跌下去,变成新的尸体。
双方抛石车已被冰雪紧紧冻在一起无法使用,吕公车上盖了一层厚厚的冰雪,箭矢射在上面,只留一个浅白的箭痕。
护城河一箭之地处,一堆堆尸体横七竖八堆彻在一起,白雪已将尸堆掩盖,几只僵硬手臂透过浮雪,突兀的指向天空,向人间诉说着对生命最后的不甘。
一群神情麻木的牛车夫,将尸首一一搬上牛车,轮痕深深,在雪地中缓缓驶去。
恶战刚开始时,双方兵将心中都有恐惧,待见到同袍一个个凄惨战死后,心中只剩下兽性和仇恨,拼尽最后一滴血,也想咬下对手一口血。
战斗如此惨烈,不论是天师道的鬼卒或是吴兴郡城的晋军已然迷失思维,没有是非对错,在死亡的刺激下,只有一方全部死尽才能彻底停止。
连续多天的大雪,让许多武器都发生了改变,天师道和晋军大部分弓已毁坏,纵然没坏的弓射出的箭也伤不了人,最多起到吓阻作用。
城头争夺战越来越激烈,双方如今全在拼人头。
一排鬼卒从云梯上攀上城头,城头太滑,爬了几次没攀上去,被城头守军推下城头,又一批鬼卒登上城头,双方隔着冰雪,把刀子用力捅进对方身体,然后各自倒了下去。
天师道修士们不顾一切御器冲击城头,郝柏与了念禅师等晋军修士纷纷御剑拒敌。
一头暴怒的血龙在吴兴郡城上空盘旋怒吼,追逐着天师道修士嘶咬。
吴兴郡城中每一名修士事先全部滴血献祭,注入孙氏族长厅中玉案内,玉案中血花翻涌,各种人面表情不停交替闪烁,有愤怒、有不甘、有冷笑。
潘师叔长眉抖动,缓缓围着玉案游走,不时伸出手指向玉案中的人物按去,每按一下,血龙都会向一名天师修士喷出血光,道法稍逊者被血龙一喷,直接血肉崩溃。
每阵亡一名天师修士,站在春秋战车上的卢循都要狠狠摔一下毡帽,当毡帽摔了数十下时,卢循看到空中盘旋的血龙向临海县祭酒扑去,血光一喷这下,临海祭酒一个跟斗跌下飞剑,直接掉到城墙内,不见了踪影。
“啪”的一声大响,卢循将面前的春秋战车车辕击了个粉碎,将毡帽匆匆带到头上,令道:
“传令,让攻城的修士撤回来,敢有不退者,杀无赦!”
天师道起事后,攻城陷地一路顺利,天下岭南漠北各路人马源源不断来投奔,但卢循心中明白,天师骨干力量仍然只是不到二千名大小祭酒,普能鬼卒死一千个,也不算什么,拼掉一个祭酒,等于剜掉卢循一块肉。
命令传出后不久,协助争夺城头的修士们开始撤退。
“轰隆隆......”城门处忽然传来一声巨响,撞击多日的南城门在风雪中轰然倒下,露出黑洞洞的城门,一股凉风“嗖”的从城门洞中扑出,将片片雪花吸了进去。
“门开了,开门了,我们赢了,赢了!”负责撞击城门的天师战队疯狂呐喊起来,喊声中带着激动的器腔。
卢循正在考虑是否收兵整军重新攻击,见状大声喝道:“众军随本将冲,夺下城头者有赏!”
长龙一般的擂木车一马当先,在车下鬼卒的推动下,晃晃悠悠向城内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