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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恩一时无语,卢循这一招分别敌友的法子太毒,也极度极端,许多人多半要受到无故杀戮,他望了望孙大眼。
“师君,自古以来成王败寇,本教如今已骑在老虎背上,若一战失败,数十万教众的脑袋怕是要掉一半。”孙大眼瞪圆一双大眼晴,认真的问孙恩:“师君希望本教中人死,还是希望敌人死?”
“当然希望敌人死!山阴县中所有降兵和黄氏一族便由两位长老做主处置。”孙恩终于不在犹豫,随后说道:“城中尚有数千名伤者没得到医治,这事拖不得。”
“本教祭酒要说炼个丹,画个符人人都会。”孙大眼说:“但若说治疗刀枪伤和跌摔伤可非所长,这必须需要真懂的医师来处置。”
“派人到附近郡县招一些懂刀枪伤的医师或江湖郎中吧。”卢循建议。
“师君不是认识江湖郎中高恩华嘛,何不招他来帮帮忙?”孙大眼提议道:“记得在秦岭初处相逢时,他正在为云渺宫受伤修士治箭伤。”
“江湖郎中高恩华?”孙恩想起高恩华的微笑模样,脸上浮起一抹微笑说:“高道友此时应当在益州云渺宫中吧,可让郑方向益州的人传信找找他,但是他性情平和,多半不喜参入起兵。”
“这事得师君来下令。”卢循道:“眼下我和孙长老出去收拾黄老四一族人。”
孙恩张了张嘴,原想嘱咐一声尽量少伤人命的话,但想起慈不掌兵的典故,再想到天师道数十万教众的生死,便将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任由卢循和孙大眼出了府衙。
山阴县十字街上人头拥挤,一半天师中人,一半山阴县的百姓。
黄氏一族数百人被五花大绑,全部拖在大街中间,大部分人神情麻木,只等着那宿命一刀砍来。
人都是情绪化的,数百个人凑在一起时,往往只有情绪,没有是非对错,数千上万的天师中人聚在十字街头,都在盼望着早点将黄氏一族人斩尽杀光,替他们的亲朋,替他们的族人报仇。
孙闾露穿一身灰色道袍,马脸上一丝笑容也没有,王茨和王颖头顶孝帽站在她身后,黄老四被单独从黄氏一族人中挑了出来,披头散发瘫软在路面上。
“大家静一静,都讲点规矩!”人群慢慢静了下来,都在听孙闾露讲下去:“如何处置黄老四,师君一会自有定夺,大家要讲规矩......”
卢循和孙大眼押着鲍县令一族人匆匆而来,对孙闾露轻轻说了几句话,便站在一边。
“规矩来了,师君有令。”孙闾露如宣读圣旨般严肃,高声喊道:“由王茨和王颖手刃黄老四,替族人报仇!大伙将其乱刃砍成肉泥,替亡去的袍泽报仇!”
“好,报仇,报仇!”天师中人的情绪迅速激荡起来,原登飞在人群中挥舞手中折扇,心中得意万分,还是乱世好,不论是桓氏或是天师道取得天下,自已都能混个三品红袍穿穿。
“王茨,王颖出来。”孙闾露下令:“将黄老四杀了,替你们族人报仇。”
王茨和王颖提着剑冲过来,将多日的耻辱全部倾泄在长剑上,数剑便将黄老四捅成一个血淋淋的马蜂窝。
黄氏一族中登时有女人大声嚎哭起来,大部分族人则面色惨白,一脸的恐惧。
孙召聪从人群中冲出来,一脚向嚎哭的女人踢去,大骂:“闭嘴,下一个就轮到你了。”不踢还好,一踢女人的哭声更大,直接满地打滚。
“鲍县令,沾一口黄老四的血,你是本教的朋友,否则你就是敌人。”卢循面无表情,声音在灵力的贯注下,十字街上的每个人都听的清清楚楚:“孙召聪,本教的敌人全交由你来处置。”
“好了。”孙召聪呲牙裂嘴,一脸兴奋,“嚓”的将长剑抽出,大叫:“将废物们全押上来。”
晋军降兵和各大士族中人都被慢慢押到十字街头,每个人的神情各异,有人惊惧害怕,有人东张西望......
“废物们听好了,沾黄老四血的是本教的朋友,站这边。”孙召聪长剑一指左边,又一指右边,大叫:“不沾的站那边,是本教的敌人。”
天空万里无云,阳光明亮耀眼,十字街头观刑的人群骚动起来,有人渴望鲜血,有人吓的闭上了眼晴,只有孙召聪尖锐的声音在不停嚎叫。
......
益州以东,巴东郡。
巴东郡内有一白帝城,蜀汉昭烈帝刘备在夷陵之战中,兵败于东吴后,驾崩于城内永安宫中。
白帝城地势雄险,三面临水,江水碧蓝如洗,回清倒影,一叶竹舟自峡间顺流而下,犹如御风而行。
城内有一座白帝庙,庙内有关羽、张飞、诸葛亮诸人泥胎塑像。
秋风呼啸,天地间尘土飞扬,白帝庙四周枯枝呜咽,庙边的林间小路上突然现出两个人影,移动速度极快,片刻间便已接近白帝庙。
高恩华穿一身流民常见的“纸衣”,嘴角间缱綣着一抹悠悠的笑意,身边司马雪用一块破布在身上胡乱缠绕了几下,明眸溜溜乱转看着白帝庙,四周虽然风寒如刀,但两人面色如春,毫不畏惧。
“大叔,传说蜀汉大将关公当年勇敌万人,蜀汉相孔明能谋断于千里之外。”司马雪问道:“为何最后关公兵败麦城,孔明病逝五丈原,蜀国最后也国亡消失呢?”
“贫道岂敢和司马氏的公主谈论军国谋略,晋高祖当年肯定比孔明厉害,因为最后天下姓司马。”高恩华打趣笑道:“你堂弟司马元显在未冠之年,竟能用计夺了亲爹的权,退了荆州的兵,害了王恭的命,还将咱俩追的东奔西走......”
“高姨娘,本公主和你说正经的呢!”
“贫道说的全是正经话啊。”
“大叔你、”司马雪五指如钩,向高恩华肩头抓去,高恩华一个脱袍让位,“哗啦”一声,纸衣被抓破一个洞,人却蹿进白帝庙中。
庙内正**有数尊泥像,墙壁四周用丹青绘制着一张张图案,讲得正是刘备白帝托孤的故事,图案上面布满灰尘,泥胎上更是蜘网斜挂,显然多日未有人清理打扫。
司马雪从后面跟进来,四下一望,又追问:“大叔,你还未说关公他们因何而败呢?”
“公主自益州至此,一路上有何感受?”
“山路栈道,崎岖难行,太难走了。”
“贫道认为,刘备称帝后,天下大乱已久,他应当让百姓喘口气,再图天下。”
“若大叔是那刘备,会怎么做?”
“定然模仿本朝谢太傅淡泊无争,令关公将荆州归还东吴,退守蜀地自保,让国内百姓插桑种茶,休养生息。”高恩华笑道:“以蜀地地势山川之险,拥兵自保,断无那么快便亡国。”
“我也说不准大叔的法子对不对。”司马雪笑说:“但我知道谢太傅的淡泊无争,谋的是国事,大叔说的淡泊无争,讲的人性,国事与人性之间,二者还是区别颇多。”
忽然,一个江南男子口音隔墙传来:“山野伧民,怎配在白帝庙中刘皇叔像前,妄议谢太傅是非!”
高恩华心中一凛,庙外虽然秋风呼啸,但以自已的道法修为,便是一只飞鸟掠过也能察觉,来士竟然只在发出声音后,才能察听出其脚步声,道法修为显然不俗。
一股淡淡檀香味在秋风中倏然飘来,虽然庙内尘土弥漫,但香味清雅凝而不散,随着香味,三名男子出现庙门口。
为首青年男子锦衣束发,目中神情冷漠而忧郁,一只手负于背后自庙外施施然而入,眼晴余光乜视了两人一眼,然后便自己察看庙内的朱漆彩绘。
两名身材高大魁梧的中年男子随后进入庙内,向高恩华和司马雪一笑,便低眉敛目的站在青年男子身后。
高恩华见三人行为如此怪异,又见司马雪一脸愠色,连忙抢上半步站在司马雪身前,伸手背后晃动示意司马雪安静。
青年男子在庙中转了一圈,脸色黯然不语,忽然抬手一召,“啪”一声,一张九弦古筝自虚空中凝聚而出,悬浮于青年男子面前。
世人传说;秦人有瑟,兄弟无义而争之,瑟被破分为二,世间便有了五弦筝!传到晋室年间,建康民间多为十二弦筝,九弦筝极为罕见。
青年男子面前的九弦古筝,古香古色的面板与筝头,筝弦墨绿透明似用什么妖筋炼制,面板上的岳山与雁柱个个纯白晶莹,竟似用兽骨化成,一看便知是非凡之物。
“铮、铮、”的数声清鸣中,筝音如璞玉击水,锵铿顿挫,在庙内盘旋飞舞。
高恩华不通音律,只觉筝音清脆动听,但是青年男子等三人神情冷漠,一付拒人千里之外的模样,实在令人不喜,便反手拉起司马雪欲出庙离去。
背后筝声突变,“铮”一声长鸣后,曲调渐渐缓慢厚浊,闻之令人伤怀。
青年公子一边弹筝,一边放声吟唱:“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慨当以慷,忧思难忘......”唱的竟然是魏王曹操所作的“短歌行”。
司马雪立觉筝音渺渺,犹如大漠暮雪,游人迷途无路可返,更似十面埋伏,将军困守孤城无援,不禁停住了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