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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斯托夫伯爵一行到莫斯科以后,便寄寓在跟他们有深交的德米特力叶芙娜夫人家。夫人是个巾帼英雄,她无论在任何人的面前,都会直率地把自己所想的或要说的全都讲出来。她因为这一点而闻名于莫斯科社交界。
娜塔莎的名字也是夫人替她取的,所以夫人格外疼爱娜塔莎,这一次也是她主动请罗斯托夫伯爵一家人住在她家里的。德米特力叶芙娜夫人还答应帮娜塔莎准备出嫁事宜,如购买嫁妆等。罗家因伯爵夫人不能来,当然是求之不得。
他们这次逗留莫斯科的时间是不会太久的,来的人数也不少,如果要住在伯爵自己的大房子里,反而会感到不方便,因为只是使房间暖和等维持费用就相当可观。身为好朋友的德米特力叶芙娜夫人连这些细微的地方,都替经济拮据的伯爵家考虑到了。
休息了两三天,旅途的劳累过去了,罗斯托夫伯爵便带着娜塔莎到老公爵家去做礼节上的访问。伯爵认为:不管老公爵对于这门亲事是如何的想法,现在既然老公爵也正在莫斯科,他们就应该去拜访他,如果不去,就是自己太失礼了。
想不到老公爵连他们这种礼节上的访问都不肯接受。当伯爵和娜塔莎走进客厅,连接待的佣人都表示出厌烦的样子,等了好久,出来打招呼的竟只有玛丽亚一个人。
素称好好先生的伯爵忍住不高兴,笑嘻嘻地跟玛丽亚谈话,但不知怎的,玛丽亚始终畏怯着,答非所问。
娜塔莎觉得自己像坐针毡一般,实在不能再忍受了。她事先就预料到自己不会受公爵一家人的欢迎,但是没有想到他们会使自己和父亲这样难堪,这使娜塔莎的自尊心受了极大的打击,她悲愤地在心里啜泣着。
实际上玛丽亚并没有反对娜塔莎跟哥哥结婚,她畏怯的原因是违背了老公爵的命令,请娜塔莎他们走进客厅。
可是娜塔莎怎么会知道玛丽亚的苦衷呢?她看见玛丽亚冷淡的样子,以为玛丽亚也跟老公爵一样,对自己没有好感。
尝了不好受的滋味,娜塔莎一访问回来,便伏在索妮亚的膝上,大哭特哭起来:
“他为什么不早点儿回来?”
当天晚上,心血来潮的罗斯托夫伯爵,托德米特力叶芙娜夫人订好了一个包厢,便带娜塔莎和索妮亚去看歌剧。
伯爵的意思是想要让娜塔莎忘记心灵上的创伤,想不到这次的歌剧欣赏,却把娜塔莎推到绝望的深渊——除了神明以外,谁能料到呢?
罗斯托夫伯爵、娜塔莎、索妮亚三个人被引导着,走进歌剧院的包厢。坐下去以后,大家的视线都向他们射来,并开始低声议论着。
娜塔莎和安德烈公爵的订婚虽然是秘密的,但这个消息在上流社会已不翼而飞,大家都好奇地要看一看这位将跟又有钱又有地位的安德烈公爵结婚的娜塔莎小姐。
“咦,娜塔莎回到乡下去,不是长得更漂亮了吗?”这种交谈声,连娜塔莎自己也听到了。
娜塔莎将节目单卷成圆筒,无意识地配合着前奏曲的旋律,用她纤细的手指时而紧握,时而放松,碰见认识的人便微微点头或行注目礼。
好几天没有盛装的娜塔莎,这天晚上穿着晚礼服,打扮得如天仙下凡一般。她对早上的气愤还没有平息,情绪还在那里动荡着,在她旁边的索妮亚也看得出来。但是,今天的娜塔莎却有往常所没有的奇异的美。
碰巧的是:坐在娜塔莎她们隔壁包厢的却是爱伦,这莫非是上天有意的安排?
歌剧上演了,骚动的观众静了下来。这时,爱伦包厢的门开了,有一个迟到的年轻人走了进去。他就是爱伦的哥哥阿那托尔。
阿那托尔穿着军装,肩章上的金边闪闪发光,满身洒着香水,用不慌不忙的脚步走近爱伦身边,细声说:
“多媚人呀!”
娜塔莎从阿那托尔嘴唇的转动,知道他说的是这句话。因为,阿那托尔说话的时候,朝她这边投了一瞥,所以她深信他讲的是自己。
一会儿,阿那托尔跟爱伦谈完了话,便有意无意地向娜塔莎行了注目礼,然后到楼下第一排的位子上去。
“我刚才听爱伦讲过你的名字,而且在彼得堡的大舞会上也见过你,所以我认识你。我相信你也会想起我吧。”阿那托尔行注目礼的时候,似乎这样向娜塔莎说。
第二幕完结暂时休息的时候,爱伦特地走进娜塔莎她们的包厢来,微笑着向罗斯托夫伯爵说:
“伯爵,请您让我认识认识府上那位妩媚的小姐好吗?全城都轰动起来,大家都在称赞她,可惜我还没认识她呢!”
娜塔莎觉得自己竟能引起这位美丽的贵夫人注意,心里又得意又高兴,兴奋得禁不住脸红起来。“你太过奖了,她久居乡下,什么都不懂呢!”伯爵说。
“亲爱的伯爵,别这么说,还是让我来照顾您的小姐们吧。这一次我到这里来,不会逗留太久,你们大概也不会太久吧?所以我要设法使您的小姐们快活。”爱伦阿谀了伯爵一会儿,接着又朝娜塔莎说,“我在彼得堡已经听到很多关于你的话。我很早就想认识你,曾托过皮埃尔,也拜托过他的朋友安德烈公爵……”爱伦说到安德烈公爵的名字时故意加重语气,借此表示她已经知道他和娜塔莎的关系,而满足娜塔莎的虚荣心。
为了希望和她们更加熟识,爱伦请求伯爵允许姑娘中的一个到她的包厢里去看歌剧。于是,娜塔莎到她的那边去了。
第三幕结束的时候,刚才的阿那托尔又走进爱伦的包厢里来。爱伦替他们介绍完毕,阿那托尔便坐在娜塔莎身边的位子上。
阿那托尔在娜塔莎耳边低语着:自从彼得堡的舞会和她见面以后,多么盼望跟她接近谈谈话,不料今晚竟达到这个愿望,真是平生最感到荣幸而快乐的一桩事。
娜塔莎曾听过关于阿那托尔的许多闲话,可是她跟他坐在一起,觉得他并不像个放荡、可怕的男子。相反她认为他是个极天真又快活的青年。这样长得眉清目秀、笑容可亲的人,怎么会是个坏蛋?那是不可能的——她认为自己是被爱说闲话的人骗了。
“娜塔莎小姐,我的同伴们打算举行一个化装舞会,你来参加好吗?这个舞会,不像彼得堡那样呆板,而是轻松有趣的。你能去吗?”
阿那托尔好像对老朋友那样,从容地侃侃而谈。谈话间他始终没有把笑脸离开过娜塔莎片刻。
“啊,这个人完全被我迷住了!”娜塔莎自我陶醉着。不知不觉地,她在他面前感到拘束而不安起来。
当她的视线碰到阿那托尔那热情的眼光时,她恐惧地觉得在他和她之间,完全没有了她一向所感觉到的:她自己和别的年轻男子之间的那种羞耻的障碍。
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了什么,在几分钟内便觉得自己和阿那托尔已极接近了。
那天晚上,娜塔莎从歌剧院回来,一个人在房间里的时候,不胜烦闷:
“怎么办呢?我变成了爱情不专的坏女人……”
伯爵夫人如果在她身边的话,她立刻可以向母亲诉说她所感觉的一切。现在索妮亚是无法帮她解决这些困难的。娜塔莎知道索妮亚是一个具有严格而又单纯见解的人,是无法了解她的心境的。如果她坦白地向索妮亚讲起这桩事,索妮亚听了,一定会害怕得瞠目结舌不知所措,这样对她没有一点儿益处,反而会为难索妮亚。所以,娜塔莎一个人烦恼着,力求自己来解决这个问题。
“我是不是没有资格再爱安德烈公爵呢?”娜塔莎问了自己好几遍,然后欣慰地嘲笑着自己,“我这话问得多伤感呀!我并没有做出什么事情,任何人都没有发觉到,而且,从此以后我也不会再见到阿那托尔了。”娜塔莎说服了自己,心里才稍微舒服一些。但她总是无法除掉一种对不起安德烈公爵的惭愧心理。
“啊,我到底怎么办才好呢?为什么安德烈不在我身边呢?”娜塔莎一边在心里悲痛地叫着,一边却想起阿那托尔那白白的脸、讨人喜欢的姿态和温柔的笑容。
当娜塔莎一个人正在苦闷不安时,阿那托尔却跟一个青年军官——和他同样放荡的朵罗豪夫,一边喝着酒,一边做一万卢布的打赌。
那是起因于阿那托尔夸口他将诱拐娜塔莎,甚至要带她私奔……
朵罗豪夫知道阿那托尔玩女人的本领高强,但他相信娜塔莎的未婚夫安德烈公爵不久将回国,阿那托尔绝对达不到这个目的,于是他向阿那托尔打赌道:
“好!我们就赌一万卢布吧!”
朵罗豪夫刚跟人家玩纸牌,用不正当的手段赢了一笔钱,所以他就把这笔钱拿来下赌注。
阿那托尔为什么还留在莫斯科呢?那是他父亲瓦西利公爵的命令,要他趁安德烈公爵的父亲——老公爵和玛丽亚逗留在莫斯科期间,想办法接近玛丽亚,再度向她求婚。
可是,阿那托尔并不把这些念头放在心里,连去看一下玛丽亚都没有,整天跟那些不正经的吉卜赛女郎游荡着。
阿那托尔这样做,一则是因为本性喜欢这样子,二则是他有不可告人的秘密——他已经是一个有妻子的人了,这秘密连他父亲瓦西利公爵都不知道呢。
阿那托尔随着军队驻防波兰期间,曾诱拐当地落魄的贵族小姐。当这位小姐的父亲发觉后,绝不放过他,对他说明:如果他不和他女儿正式结婚的话,他将向军政局控告他的罪行。
因为在军队里,这种行为不检的事情如果传开来的话,会构成违反军纪罪,纵令是政府要员的儿子,也无法逃避处罚的。
阿那托尔不得已而和这位小姐举行了婚礼,以应付那时的处境,然后给新娘子的父亲一笔钱教他不要在社会上把这件事情公开出来。
阿那托尔未免太无赖了,但答应这桩事的新娘子的父亲也未免太没有廉耻了。不过,在当时腐败的贵族社会里,这些事情并不足为怪。
追根究底,那个波兰贵族是为了要几个钱,才以女儿为饵,让阿那托尔上了他们的当。
那时,阿那托尔为筹出这笔钱,大费心思,结果只好向他妹夫皮埃尔哭诉,请皮埃尔帮忙。所以,知道阿那托尔秘密结婚的,仅有皮埃尔和阿那托尔最亲近的坏朋友朵罗豪夫两个人而已。
阿那托尔这个男人,只批评他没有道德观念还不够,因为他非但缺乏道德心,而且是个没良心的人。
他是罗斯托夫伯爵家很要好的朋友皮埃尔的大舅子,娜塔莎是安德烈公爵的未婚妻,他已经知道得很清楚。可是,他在歌剧院看见娜塔莎以后,他却不管她是否有对象,只把她当作自己的一个“好猎物”,立刻决定要追求她,并特地走到妹妹爱伦的包厢来。
说不定正因为娜塔莎是位有未婚夫的小姐,才更激起阿那托尔的非分想法,认为抢夺别人的爱人是一件趣事。
那一天晚上,阿那托尔不断地思考着如何接近娜塔莎、如何把她弄到手。(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