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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一段路,确定众村民不会听到他们的说话声,郭寒急忙道:“殿下,此地不宜久留,请立即离开!”
楼定石道:“正是紧要关头,若是离开,此行便毫无意义。”
“属下亦知千金之子坐不垂堂,殿下万乘之躯更不能轻涉险地。”
“我心中自有计较。”
“殿下请莫忘记方才之事!”郭寒提高了声音,脸上显出焦急又后怕的神色:“这楚氏人果然如传言一般莫测,方才若不是——若不是——殿下现在还不知怎样呢!”他想不明白方才那究竟是怎样一回事,只知若再待在此处,面对的将是莫测的楚氏人与他们刻骨的仇恨。他能理解他们的仇恨,但并不表示他愿意为这仇恨殉葬。他不能,殿下更加不能!
“殿下!”郭寒恳切道:“此事不成,还可重新来过。若民政有个万一,那是什么都弥补不了的!”
楼定石原本所恃便是长老在族中的威信,认为只要说服长老,便没有不成的事。且他自信楚氏人天性不是性子激烈那种人,只求安稳渡日,无意与华方拼个鱼死网破。然而方才那场变故之中,楚千帆对他的攻击,以及之后感受到的村民刻骨的仇恨,目下虽被他用话压住,暂时稳住局势,所带来的超离常识的震撼仍然没有褪却。
说服云梦泽,兵不血刃让其归顺。这件事上他与楼重渊意见相左,当时他提出时以为会与父皇有一番争执,未想楼重渊只轻淡写地说,那你便去看看,不行再打。
这番语气让他有一种被当做小孩子来哄的感觉。做上太子这几年,他的政见与父皇同出一辙,诸事与父皇意见大体方向相同,至多细节有差,是以办事并无受到任何来自父皇的阻力。诸臣交口称赞太子仁孝勇智之余,他亦偶有疑惑,这究竟算是父皇的意思,还是自己的意思?
这次是他首次在大事主张方向上与楼重渊不合,心中早暗暗发誓要做得漂亮,让众人另眼相看,他并不是父皇的应声虫,事情依他的法子来办,也能做得好。
当下虽明白此行转向凶险,他仍坚持道:“不行。此时离去,功亏一溃。”
郭寒不明白他心思——但即使明白,多半还是要苦苦劝说的,毕竟,太子安危之事非同小可——“殿下,大局为重!”众侍卫亦团团跪下,齐声道:“请殿下三思!”
楼定石气极反笑:“你们这是在要胁?”
“属下不敢。属下只求殿下三思,以己身为重。一个小小云梦泽,不值得殿下涉险。”
正当双方僵持间,一旁忽有人插话,道:“诸位可是想离开?”
乍闻这个声音,楼定石满腔烦燥如同当头淋上一盆冷水,彻底浇灭。总算这次还说得出话,他道:“楚姑娘是——”这里人人楚姓,不知她全名叫什么,是什么身份,便以楚姑娘称之。
“诸位既定下三日之约,便不该背信离去。”楚姑娘道。在族中她未戴面纱,阳光下容颜愈发令人不敢逼视。此刻她虽然口中说着责备的话,周身仍然散发着楼定石初见时感受到的对万事不萦于心,皆置之身外冷淡。
郭寒道:“楚姑娘,方才殿下遇险,几乎性命不保,怎能还待在此处?”
激变之下,美人的影响力仍不可小窥。郭寒红着脸将话说完,这番本该语气激烈的指责,被他说得结结巴巴。但谁也没有资格嘲笑他,在这宛若世间灵气凝结而成的女子面前,天下没有谁能无动于衷。
楚姑娘点点头,道:“我可以保证这种事不会再发生。”
楼定石咳嗽一声,道:“楚姑娘以何种身份说话?这番保证有用么?”
“我是长老之女,族中下任长老。我说的话,自然有用。”
楼定石脱口道:“方才救我的人——”
“是我。千帆性子是族中少有的烈性,请你谅解。”她淡淡说着,语气全然不是请人谅解时该有的诚恳。但无人指责她。在这样的女子面前,听她说出这样的话,你若是不肯谅解,那你才不可饶恕。
楼定石道:“无……无妨,人之常情。”
她又道:“既如此,请各位回房歇息,此事我族定于三日内有答复。”说着不等楼定石客套,径自去了。
看她去得远了,郭寒才醒过神来,喃喃道:“世间竟有这种女子,若能得她一顾,要我做什么都愿意啊……”忽然觉得一道严厉的目光看向自己,正是自家殿下。他吓了一跳,忙收起心思:“殿下,现在怎么办?”
“怎么办……既然答应了,那便去等着。”
“可是,她的话真管用么?”不是他不相信美人的话,但一个娇滴滴的未脱稚龄的小姑娘,真能让全族人都听她的话?
“她不会说谎,走吧,回房去。”
眼见楼定石已经动身,郭寒忙示意侍卫们警戒四周,自己紧紧跟了上去。同时咽下没来得及说出口的疑问。
殿下,你怎么知道她不会说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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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
昨日此时,众人正自山中尽兴而返,沿途讨论着明天是再去看看前天到过的林子,还是重新去个新地儿?吃过饭感叹一阵今日所见,带着对明日快乐的期许,沉沉睡去。
但经今日一事,谁也无心再说个玩字。虽然那自称是楚长老女儿的女子说保证不会再发生什么,殿下也认可了,但谁能保证真的万无一失呢?大家都不愿将己身安危寄托在一个小女孩的话上。是以一回房,郭寒便飞快安排下来,十四人中,八人去楼下巡视,一旦有异,以长啸通知同伴。余下六人,在房中保护殿下与谢公子。
他安排完毕向楼定石请示,楼定示点头同意。那种微妙的抵触情绪被他刻意忽略。他是太子,某些决定必须永远凌驾于一切情绪之上。
八个人同待在最大的一间房间中,气氛异常沉闷。楼定石知道这样下去己方军心定然要先受到影响,他自己又不是什么善于闲谈放松的人,正要示意郭寒,不等他递过眼色去,便听郭寒道:“干坐着也是坐,兄弟,一人来讲一个笑话怎样?哥哥我先讲!”
显然他也想到了这一层。楼定石心中暗许,口中说道:“你还用讲笑话?你自己就是个大笑话。”
郭寒苦脸道:“殿下,好歹我也跟了您那么多年,您就不能给我留几分面子?”
“面子都是自己挣的。”
“那就求您千万别再拆我台了!”
……
这么一打岔,屋中果然轻松不少。郭寒以身示卒,原本担心失仪的侍卫偷偷看看楼定石,发现他听得一脸兴味,胆子便大了许多,你一言,我一语,说说笑笑。不多时,屋中气氛变得热烈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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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掌柜对我说:‘没有啊,昨天小店生意冷清,人来得少,除了您,就是住在您对面的那位客人,底下二楼那间房并没有人住啊。’”郭寒连比带划,说得十分传神:“当时我一听就觉得背上发寒,没有人住?那我昨晚反反复复听到的拉椅子挪桌子的声音是什么?而且当时我还跺脚叫楼下小声点儿,还有个人含含糊糊地应了我一句。那声音我记得清清楚楚,是个女子的声音,她先推开窗子,‘吱呀’一声,然后说——”
这时门口随着“吱呀”一声,传进一个女声:“请用晚饭。”。
…………
郭寒捂住胸口一寸一寸回头,看到门边楚姑娘手端托盘,背后站着自己一个小弟,拎着只饭桶。
“下次麻烦您进来前先说一声啊!”郭寒含泪道。一个讲鬼故事讲得正投入的人,如果不巧地随着紧要情节身边发生了一样的事,结果定然是人吓人吓死人。
原本楼定石只是摆出一副在听的模样,暗自在心中筹划各项事宜。这下见着这出乌龙,终于笑出声来,道:“怎么样,我就说你是个大笑话吧!”
郭寒不敢顶嘴,示意侍卫接下楚姑娘手中的饭,岔开话题道:“今日怎么劳烦姑娘送饭来?”往天都是村民轮流送来。
楚姑娘没有回答。见郭寒还要问,楼定石打断道:“问那么多干什么?”又向她道:“劳烦姑娘了。”
“无事。”如往常一般,说完话,她便转身离去。
“咦,今天的菜色与前几天不大一样呢。”郭寒猜测,“别是楚姑娘亲手做的吧?”这时他也反应过来,己方身份既被揭穿,村民不愿再为他们做饭送饭也是理所当然。只是不知,今日这饭菜到底是谁做的?
楼定石揭开盖子一看,果然。此地的菜色均以清淡为主,往日他们亦入乡随俗,没有要求做成别的。今日的菜色却更加素净,却也更加精致。比如一盘笋片,嫩笋只稍稍过一过滚水,再在调料中打个滚,闻之清香扑鼻。楼定石挟起一块,放到口中,咀嚼之下只觉鲜美异常。这菜说来虽简单,其中火候却极难拿捏,一个不小心笋片便会变老。
虽然一直坐在屋内,这一晚楼定石的胃口却异常好,比平日多吃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