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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许是刘枫走的匆忙,竟忘了那张被他踩过的字条。
临水赏月楼顶层的书房内,周昊乾捏着字条,就着灯火颠来倒去地看,那兴奋劲儿就像得了新玩具的孩子,可看了半晌,却仿佛是天书一般,丝毫不解其意。
这是一种他从未见过的文字,说是文字也很牵强,就好像是一组怪异的线条,绘成了一组组怪异的图案。
周雨婷盈盈走来,接过了一看,噗嗤笑道:“爷爷不必费心了,看不懂的,这是风雨阁特有的密文,也是那无赖发明的,好像叫做‘拼音’,只有高级干部才会掌握,要想看懂,那要专门学过,没个个把月是不成的!”
老人气急败坏地扔下字条,笑骂:“这个后生,总捣鼓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嘴角刚刚翘起,他忽然惊觉,不对啊,蒋叔是风雨阁在周家的负责人,怎么说也算高级干部了,为何他也不懂?是了,殿下早就在疑心他啦!番禺城内必定另有传递情报之处,这个后生,真真了不得!
他们都没有想到,周雨婷易钗而弁不被窥破,还真多亏了拼音,这种特殊的加密方式中,周雨婷和周宇霆,那是没有分别的。
老人忽又想到什么,挤眉弄眼地瞧向孙女,“雨婷呐,事到如今,你还叫他无赖么?”
周雨婷俏脸微红,继而通红,在爷爷的目光中,她终于抵受不住垂下头,不敢做声,忸怩不安地搓弄衣角。
窗外又下起了雨,霏霏绵绵,撩拨人的情思,她想起之前连日大雨,心里没来由的一痛:这样的天气赶路,该是怎样的苦楚,真是难为他了。
一切尽收眼底,老人招招手,“来!坐爷爷身边儿!”周雨婷心系老人丧子之痛,一脸乖巧地坐在了下首,“爷爷您说!”
只听老人若无其事地道:“方才,爷爷已经做主,将你许了他,他也答应了,此战过后,你们便完婚吧。”
周雨婷一下没反应过来,讶然半晌,忽地瞪大了眼睛,一下蹦了老高,“爷爷!您…您…怎可如此?”
方才绝处获救,不免情动如潮,心热如沸,可如今刘枫已走,她也渐渐冷静下来,虽然对他生出了好感,可真要嫁他,将终身托付给他,这个决心却是万万下不了的。
乍闻此讯,她只觉心中涌起九分焦急,却又掺着一分淡淡欢喜。说不出的滋味,道不清的情愫,鞭子似地,抽得心头小鹿狂跳不已。吸口气的功夫,已然憋得满脸飞红,耳根发烧。
“莫急莫急!”老人笃定地笑了笑,“殿下答应娶你为妻,但有两个条件,若不满足,他便不娶!”
周雨婷听了一怔,接着怒而忘羞,拍案叫道:“甚么?他娶我还要讲条件!?”
老人心中暗笑,这女孩儿的心思当真是怪异的紧,你不是不想嫁么?那生的哪门子气?面上却是不动声色,说道:“第一个条件,非要你心甘情愿不可!若你不愿,此事作罢!”
周雨婷又是一呆,她料想刘枫提条件必与周家有关,或盟或吞,概莫能外。哪想到竟是要自己自愿嫁他。细细一想,虽出意料,却在情理之中,殿下英雄豪侠,自然不屑勉强一名女子。可念头一转,莫非他自视甚高,以为天下女子闻嫁必喜么?心生不忿,她不由撇了撇小嘴,对空翻个白眼儿。
可不管怎么说,有了这一条,嫁与不嫁便在自己一念之间,于是芳心暗定,转念猜测起第二个条件,寻思:这回定与周家有关,料想合盟互助的可能大点,可又想到三年之期已至,难不成他竟生出了异心?不能吧……
见孙女半是松气半是惊疑,老人叹了口气继续说道:“别猜了,你打破头也是猜不到的,这两个条件,都不关周家的事儿!”
“哦!?”周雨婷心中升起疑云,如有一只猫儿在抓挠打滚,娇嗔道:“爷爷快说吧,莫叫人家心焦。”
老人笑了笑,悠悠说道:“第二个条件,你虽是正妻,对外自然是卧龙岗主母,将来的霸王妃,可在家里,却不得欺凌其余姬妾!否则的话,殿下是要休妻的!”
周雨婷听得火冒三丈,这个混蛋!还没娶就想着休么?她忍不住又要拍桌子,可手刚抬起,却又想到刘枫劝她善待铃儿的话语,想到他明显带有不满的目光,怒火瞬间灭了九分,一屁股坐下,满脸的闷闷不乐。
她心下雪亮:有此一条,殿下是疑我门第高、脾气大,怕我进门儿欺负了两个小的,倒不是真的挤兑我。况且依着殿下的性子,他待妾室尚且如此,对正妻又该是怎生的好法?如此一想,心气便平了七分,反倒隐隐有些期待。
欺凌妾室?周雨婷扬眉动唇,秋水一转,笑道:“殿下两位妾室,一医一婢,我见过多次,实在平平无奇,样貌才智,皆不如我,若要争宠,我自有数不尽的手段,又何须以位压人,效那蠢姑愚妇所为?哼哼哼………呸呸!我争得什么宠!我才不要嫁他!”
见孙女儿说漏嘴,正自懊恼万分。老人微不可查地一笑:“雨婷呐,这三年来,爷爷一直盯着呢,虽然消息慢了点儿,可殿下做的每件事,老头子我都清楚。这个后生,菩萨心肠,修罗手段,样样都好,就是太过怜香惜玉,有失枭雄本色呐!”
“怜香惜玉?”周雨婷心中憋气,娇哼一声,“您不知道!他这人可好色了!卧龙岗上上下下谁不知道?”
说得正欢,老头忽然打断道:“你可知殿下到底纳了几房姬妾?”
周雨婷理直气壮地道:“当然知道,两房!而且是一次纳的!”
老头眼睛盯着她,缓声道:“也就是说,他这个掌握十万军民生死的土皇帝、山大王、九殿下,掌权三年来,只纳了一次妾!是也不是?”
“……是”周雨婷忽觉心虚,声音小了,目光也开始闪躲。
老头不依不饶,“况且爷爷听说,他的两个妾室都是起兵之初的旧识,他真正得势之后,身边儿美女如云,他却再无所幸,是也不是?”
周雨婷忽然想到了三年前的岁旦,刘枫严词喝退姜霓裳的情景历历在目,不由自主地点了头。
老头打铁趁热,“你爹三十出头便走了,可即便如此,也纳了十三房妾室,最小的一个,年龄和你一般大,难道是爷爷老眼昏花?我倒是看不出来,殿下到底好色在哪里?”
周雨婷心内一震,钳口无言,目光渐渐迷茫起来。她想到了清风寨的杜寒玉,想到了卧龙学府的厨娘常氏。抬起头来,见爷爷笑得三分欢,七分贼。心中嗔道:最大的例子您老人家还没举呢,我除了一位嫡奶奶,还有四十多位庶奶奶呢!
老人不知孙女心中想得不堪,犹自笑道:“这次,他冒着错失战机、失和周家的风险,远涉千里,亲身赴援前来救你,你难道半点不曾动心?”
这半开玩笑的话,落在周雨婷耳中,不禁心弦轻颤,涟漪荡漾,红潮方退复又腾起,白里透红,煞是好看。
她可以嘴硬不承认,但她却无法欺骗自己,就在今晚,就在认出他的那一刻,自己确实动心了!那种感觉说不清道不明,但却是真真切切的。他握住自己手时,那种安全和温暖的感觉,只怕一生都难以忘怀。
老人斜睨一眼,瞥见孙女儿悄悄褪下扳指,紧紧握在掌中,知道火候到了,正色道:“若只是如此,那也不过是个专情自制之人,可你想过没有,殿下入主卧龙岗以来,辖下百姓生计如何?我周家境遇如何?是!他是个无赖,但却只是对敌人,对待自己人那真真是有情有义,信如尾如!不就是性子跳脱些,做事儿有些胡闹么,这有什么要紧?我看单就这个信字,便胜过天下无数伪君子!”
老人忽而一顿,一字字咬道:“更重要的是,只有殿下做了你的夫君,你才会活得快活!”
周雨婷闻言动容:“爷爷此话怎讲?”
“天下之大,能让女人做官儿的,独此一家!”老人眼中精光闪烁,言词又缓又重:“雨婷!你扪心自问,究竟是想做夫唱妇随的比翼鸟,还是想做闭锁深闺的笼中雀?”
周雨婷一听,有如拨云见日,醍醐灌顶,顿感心头豁然开朗,不觉娇喘渐重,一双粉拳倏地攥紧,眼神发直发亮,整个人儿激动地颤抖。
老人捻须微笑,老神在在地问:“可愿嫁了?”
“爷爷!”周雨婷俏面飞霞,红若火烧,惊慌失措地低下头,期期艾艾地道:“我……我不知道……我……”
沉思良久,她平静下来,默默点了点头,却又幽幽叹了口气,委屈地看向爷爷:“可他至今不知我是女儿身……我若现在告诉他……不行不行!他最恨的就是别人骗他!”
老人开怀大笑,“无妨!这个难题,爷爷已经替你解了!”见孙女一脸惊愕,小嘴儿张得老大,老头神神秘秘的一招手,“你且附耳过来!”
一阵耳语过后,周雨婷眼睛越来越亮,一把搂住老人的脖子,就着老脸猛亲一口,撒欢叫道:“家有一老如有一宝!古人诚不欺我!”
老人眉开眼笑,心下嘀咕,分明是想嫁的,却又死不承认,废我这许多口舌,跟你奶奶当年一个德性!
周昊乾笑了一阵,忽然神情一肃,拍着孙女儿的手道:“雨婷呐!爷爷可提醒你了,咱这位殿下大异常人,想要博取欢心,周家的家业和你的美貌,那都是靠不住的!你能凭借的只有两样东西!”
周雨婷一听,连忙收拢心神,连害羞都忘了,焦急问道:“哪两样?”
老人忍着笑,一本正经地道:“第一是‘才’!有真才实学他才会敬你!这点爷爷是不担心的,毕竟你这七公子干得有声有色的,比起你那六位堂哥,五个堂弟来,那是胜过多矣!尤其是现在,他麾下多战将,缺能吏,你去了之后,帮他将基业打理好了,他自然离不开你!”
周雨婷深以为然地点头,老人继续说道:“第二么,那便是‘德’,有容人之德他才会爱你,将来你是家中大妇,两位妾室确实不如你,可人人都能这么想,唯独你不行!要记住爷爷一句话,‘争是不争,不争是争’!”
周雨婷本就生在名门,府中女人多如过江之鲫,妻妾捻酸争宠,美婢攀附高枝的场面,那是打小见惯了的,如何听不明白?她收回目光,嘴里反复念道,思虑片刻后眼睛一亮,红着脸蛋重重点头。
老人忽然为老不尊的笑了起来,“孙女儿啊,眼下,可就有个不可多得的良机呦。”
周雨婷一点就透,脱口道:“爷爷是说林子馨!”
“不错!”老人满意地笑了,笑容一现而收,正色道:“你万不可小觑了她,你可知她军中担任的职务么?医护营营主!红巾军一共才几位营主?可知殿下宠信之甚!不错!将来你是妻她是妾,可你们俩若是起了冲突,爷爷拍胸脯保证,殿下定是向着她的!你过门儿的事儿,她的态度举足轻重,甚至关系到今后你在刘家的地位!”
周雨婷双眉微蹙,听得认真,不住点头,墨玉般的眼珠子滴溜溜地转,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说到这里,老人咧嘴笑道:“如今,这女娃子被夫君扔在这儿,孤零零的,既忧且急,孙女儿岂不正好下手?”
周雨婷美眸灵闪,小手连拍,嘻嘻笑道:“爷爷放心吧!孙女儿晓得了!量她小小医家女,能有多大见识?孙女儿一定将她拿下!”
祖孙俩正闹得欢,忽闻敲门声响,周武在外唤道:“家主!有消息了!”
……
周家也自有情报网络,半个时辰后,消息传来,义山军王盛光借议事之名,伏杀忠勇军江梦煊,并两军残部归降大狄,丹霞山之战提前结束。
扔下信纸,祖孙俩面面相觑,老人尤为自责,颓然坐倒,闭目叹道:“爷爷自作聪明,误了他的大事呀!”
周雨婷心里也不好受,可还是柔声安慰道:“爷爷莫要多想,这一仗不打也罢,我原本就不明白,殿下纵使两次扩军,麾下也不过三万多兵马,义军就算没有投降,狄军也足有十五万之众,这一战他到底有何凭借?”
“有何凭借?”老人呆呆出神,脑海里闪过刘枫怒摔纸条痛惜万分的表情,缓缓站起,在屋子里踱了几步,望着窗外绵绵细雨出神,忽然灵光一闪,只觉脑中惊雷炸响,“哎——呀!我糊涂啊!真的误了大事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