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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绿听得他断断续续地说了这么一堆话,不由得十分诧异,暗暗觉得这老和尚着实有些不靠谱,从小到大,她向来都是这么一副冷冰冰生人勿近的模样,真不知道他是从哪里看出来她“古道热肠”的,况且她外表虽然看着沉稳了些,却也只是一介少年,而他与自己也不过是萍水相逢,便如将如此要事拜托于她,实在是有些太过唐突了。
然而她到了这时却也发现了这老和尚不但身中剧毒,而且也已经受了很重的内伤,似是被什么出手歹毒的高手所重创,换了寻常人只怕早已当场毙命了,他却还偏偏撑着不死,一心惦记着即将遇险的朋友,倒是个重义气的,心中不由得有些敬佩,又想着她左右也要去嘉兴寻老顽童,沉思了片刻,便郑重地点了头,算是应了。
那老和尚见她答应帮忙,心愿得了,十分欣喜,低低念了句佛号,便心满意足地闭上眼,圆寂了。她叹了口气,暗叹自己今天不知道碰了什么煞气,净是碰到死人的事儿,恐怕得弄点柚子叶洗洗了。话虽然如此说,她站在原地静默了片刻之后,还是预备让这心地看来挺不错的老和尚入土为安。只是他是中了剧毒而死的,直接掩埋恐怕不妥,只能火化了。
她打定了这么个主意,便开始行动,因想着还要去嘉兴报信,恐自己年纪轻轻的,空口白牙,无以为凭,便从怀中取出锦帕,垫在手上小心地取下他脖子上的念珠,算是做个信物,然后才从四处搜罗了些干枯树枝堆放在四周,引火将他的尸身焚化了,因着他中的那毒实在厉害,便又以宝剑掘地,将余烬深埋地下,垒了几块石头上去作为标记,直从下午折腾到次日清晨,才算全部弄好,方才松了口气,缓缓起身离去。
因着内力修为已经小有所成,她虽然一夜没睡,精神也未显得如何不济,出了树林,行了几里路,随意在路边吃了碗阳春面,便径直走到码头,寻了些船家打探,没过多久,已经知道那李莫愁一行所去的方向,却是去了浔阳,依着方向推断,最终不免还是奔着嘉兴的方向去了,看来那老和尚所言非虚,她果然就是要去陆家庄了,想来,是她那个十年之期便要到了。
严绿仔细回忆了下原著的剧情,算起来时间也确是差不太多,如果推断无误,陆家庄的灭门惨案就在这一年中秋了。现下已入七月,她虽然还在湘西,但要立刻抓紧时间赶去嘉兴的话,算起来时间倒也尚够,只是,路途遥远,她孤身一人前去,变数颇多,就不知道能不能在那魔头下手前赶到了。
她见李莫愁师徒走的是水路,略略思索了片刻,依稀记起这益浔之间水路甚为曲折,当即便决定抄近路骑马先赶去浔阳,如果顺利的话,应该很快就能追回来这一天多落后的行程。若仍走水路,那定会越拉越远,只怕到时候只赶得上去给陆家庄众人收尸了。
事实证明,她的推断是正确的,等她策马狂奔了十余日赶到浔阳的时候,竟刚刚好远远见到李莫愁和洪凌波从船上下来,往河边这家她预备歇脚的客栈而来。她那日同李莫愁交过手,知道凭一己之力尚还不能力克她们师徒二人,当下不敢久呆,悄悄绕行到了客栈后门,独自溜出了客栈,将马匹卖掉,便立即到渡头登船,直奔嘉兴而去。
急速赶路的日子十分难受,但她本来就极其能够忍耐,又是言出必行,信守承诺之人,既然受了那老和尚临终所托,少不了咬紧了牙关,拼命赶路了。一路上车船交替,餐风露宿,昼夜兼程,虽然极其辛苦,她也不肯停下来多休息一日,生怕耽误了那报信的时机,幸而一路尚算顺利,紧赶慢赶才总算在中秋之前赶到了嘉兴城。
嘉兴的城门十分雄伟,依然同三年之前她给武三通挟制着离开之时一样,巍然挺立,她一瞬间忽然有些奇妙的百感交集,缓缓策马入得城中,却见人人喜笑颜开,熙来攘往,一派热闹繁华之象,想来因着时近中秋,众人皆忙着筹备过节,完全不知道有一场凶残血腥的灭门惨案将要发生一般。
因着这陆家庄在江南的名头颇为响亮,她便随意同路旁的店家打听陆家庄的位置,果然一问便知,原来却是在城郊的南湖湖畔。她上马出得城去,行了几里路,便见到一倾碧波,满塘莲实,正是那南湖,湖畔薄雾迷蒙中,杨柳含烟处,掩映着一处庄园,想来便是那陆家庄了。
行得近了,果然见到正门上大匾题着“陆家庄”三字,字体甚为浑厚俊逸,两旁的楹联也是隽秀清雅,门户紧闭,在绿树掩映中十分幽静,然仔细倾听却可听得其中隐隐传出跳腾破空的练功响动,可见是个文武兼修的武学之家。她翻身下马,轻叩门扉,少顷,便见有人来应门,却是一个清秀的小厮,见了她竟似略略松了口气一般,唱了个诺道:“不知这位少侠有何贵干?”
严绿为着赶路方便和向来的习惯,仍是着了一身男装,加上神情冷然,举止沉稳,看似已有十四五岁的年纪,只怕比寻常的少年还要成熟些,这一声“少侠”倒也不算太过夸张,她当下微微颔首回礼道:“在下受大理一位大师所托,有要事求见陆庄主,还望小兄弟代为通传一声。”
那小厮听得此言,客客气气地问了她的名号,恭敬地请她稍等片刻,便进去传话了,不多一会儿,便重新出来请她进庄,在会客厅中上座,早有一名婢女奉上茶来,言说庄主随后便到。严绿点头道谢,随意坐下,刚刚端起茶来喝了一口,便见里面走出一个人来,她定睛看去,却是一个中年男子,温文尔雅,锦衣华服,腰间配着一柄单刀,见她之后抱拳施礼道:“再下陆立鼎,有失远迎,还望严少侠见谅,不知道严少侠受何人所托,有何事要指教?”
严绿听了这话,便从身边将那锦帕包着的念珠拿出来,托在手中递给他,却见他竟要用手直接触碰,忙出声提醒他上面有毒,也不管他面上如何震惊,已简单地将那日遇到老和尚的始末和他临终所托之事说与他听,果不其然,那陆立鼎听了她这一番话,面色登时如死灰一般,木呆呆地愣了半天,都没缓过神来。
严绿想着那李莫愁诸多的狠毒决绝之举,非常理解不幸成为她猎杀目标的陆家庄庄主的心情,心中不免也是十分同情,还没等说句什么,就听得堂外传来一阵轻轻的脚步声,抬头看时,却是进来了一位端庄美貌的少妇,想来便是这陆立鼎的夫人了。但见她身段优雅,手中捧着一个包裹款款而来,先对着严绿施了一礼道:“有劳严少侠了,因着我们庄上有事,恐连累少侠,便请少侠这就离去吧,虽然诸多失礼招呼不周之处,但事态紧急,实在无可奈何,还望少侠海涵。”
那陆立鼎听这少妇如此一说,方才如梦方醒地回过神来,忙取过她手中的包袱双手奉给严绿,想来是算做谢礼,严绿因自己袋中尚有些零星碎银,足够使用,多了反而累赘,便摇了摇头,没有收,知道他们这事情不好随意插手,又懒得多费口舌,便想先退出庄子,在附近埋伏了等候。
然还没等她开口告辞,却见之前应门的那个小厮又跑进来禀报道:“禀少爷,外面有位大娘求见。”
这一句话一说,屋里三人都不由得浑身一震,就听那陆立鼎沉声问:“是甚么样的大娘?”
那小厮老老实实地答道:“乃是一个大娘带着两个孩子,要来我们庄上借宿的,模样俊秀,似乎是好人家的大娘。”
众人听了这话,心头方安,陆立鼎便带了他夫人一同去了前门,将跟严绿说的这一番话又说了一番,也存着个让她们另投他处,免得遭连累的意思,不料话音才落,却见那女子笑道:“不瞒陆二爷说,我正是为了此事而来。”
她见陆立鼎等人一脸狐疑,便率先自我介绍道:“我家官人姓武,名叫武三通。这是我们的一对孩儿,修文、敦儒,过来给陆二爷、陆二娘见礼。”
严绿听了这话,不由得多看了她两眼,原来这就是那疯子武三通的老婆,看上去果然是一副标准的贤妻良母模样,算起来她们虽然素未谋面,但严绿当初还是靠了她的名字救过自己一命,那武三通虽然咎由自取,但到了最后算起来也是因了她才送了性命,故而严绿的心中难免有些微妙的歉疚之意,倒也不好自己一个人走了。
却见那一边陆立鼎夫妇和武三娘却相谈甚欢,严绿作为天龙寺大师的传信人也没有被当成外人,经过简单的相互介绍之后,便同着他们母子一起跟着陆氏夫妇重新回到陆家大厅,安坐下来倾听,心中却暗暗想着什么时候将那武三通身死的消息告诉给这可怜的妇人知晓。
同时她却也觉得十分奇怪,明明武三通已经死了三年,怎么这武三娘还是来了嘉兴,细听之后,才知道,原来武三通当日为了义女何沅君嫁给陆展元的事情抛妻弃子疯癫出门,向来行踪不定,武三娘在附近寻了几年,没有找到,便渐渐淡了找他的心思,只是因她素来是个极有主意的,知道自家男人心心念念的便是这十年之约,等时间一到,必定会出现在这附近,故而她便直接带了孩子过来,做个守株待兔之势,倒是好生有见识,只可惜,那武三通已经躺在了湘西无名深山的崖底,便是想来,也来不了了。
那武三娘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讲了一遍,连陈年往事都翻出来了,中心含义便是来帮忙,顺便找老公,如果他要来闹事便亲自出面拖他回家,不过陆立鼎夫妇相视对望了一番,均说从来没有见到过她所描述的武三通模样的人来找过陆家庄的晦气,武三娘略略有些失望,但想着大约是时间未到,便也随即释怀,只是仍执意要留下来帮忙。陆氏夫妇辞谢了一番,见她心意坚决,只得连连称谢,安排她们母子去后院住了。
两人回过头来又问严绿时,她也淡然回道:“旧友心爱之物似已落入那李莫愁手中,如府上肯容在下叨扰,便正巧也可在此恭候那魔头到来。”
那陆立鼎江湖阅历本就不甚丰富,加上对严绿千里送信深为感激,又见她举止沉稳,便不由得对她有了种莫名的信任,当下也深深道谢,嘱咐家人带她往后院歇息。
严绿旅途劳顿,回房梳洗了一番便倒头就睡,直到傍晚时分才清醒过来,顿觉神清气爽,忽然听得外面院子有些吵闹,便起来换了身衣服,出门细看。
原来却是花园中有几个孩子在嬉戏。她定睛一看,却是两男两女,正在墙边摘花儿玩耍。那两个男孩儿她早些时候见过,正是武三通的两个儿子,两个女孩儿年纪略小,想来便是那陆无双与程英了。
见他们吵吵闹闹,一副天真烂漫的模样,严绿忍不住皱了皱眉头,深感吵闹之余,倒也觉得隐隐羡慕,她虽然两世为人,但却几乎没有一时能有如他们此刻这般的轻松快乐,看他们为了几朵野花时而兴高采烈,时而面红耳赤,如此童稚天真,那么即使下一瞬间就会面临家破人亡、生离死别的下场,但曾经拥有过如此的欢乐,应该也是很幸福的吧?
她正在这一种陌生而微妙的情绪中沉浮,却忽然听得旁边的墙上传来一阵极轻微的声响,正想着过去查看,却忽然听得那群孩子中传来一声惊呼,转头一看,却见一个女孩儿不知道怎地已经从墙上跌下来了,她叹了口气,飞身过去,在那女孩子落地之前将她接住,在空中轻巧地转了个身,顺手将那女孩子递给了地上伸着双臂来接的武家老大之后,便轻飘飘地落到了地上。
因着心中有事,她无心管那几个孩子对她这一身轻功的震惊和叫好,缓缓转身看时,却见这不过一瞬间的功夫,远处的墙面上已经赫然多了九个血手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