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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晚背着书包, 一个人走出了校园,叶卿站在楼上看着她离开,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春寒料峭, 窗外的风像呜咽一般往教室里刮,叶卿脸都被吹白了,他才反应过来,关上了窗。
时君以给他递奶茶过来, 叶卿问他,“她是遇上什么事了吗?”
“今天在下面好像跟一个女生有点冲突。”时君以把自己见到的告诉他。
叶卿觉得很烦,施雨婕对他怎么样都无所谓,但他不想要自己的缠身事影响到别人。可大多数时候,女生对女生的恶意他是无法通过一己之力解除的。
程晚送给他的奶茶,他放在桌上放凉了,也没舍得喝。
最后一节课是音乐课,老师给他们放了麦兜的电影,叶卿看得差点睡着。
下课之后,他怕奶茶被谢誉喝了,偷偷锁进教室后面的柜子里。
虽然谢誉已经不跟他坐了, 而且最近他被黄妍“霸凌”的遍体鳞伤, 但是叶卿对他的戒备之心还是很强。他鬼点子太多了, 应接不暇。
放学去食堂。
高三放饭晚一刻钟, 叶卿打好了饭菜等严禾。她慢吞吞地走过来, 沉默地坐下, 看起来心情糟糕。
严禾最近很没有胃口, 每次吃饭,都不怎么动筷子。
坐在食堂里,她抿唇,沉默良久。
叶卿把自己碗里的菜夹给她。
她放下筷子,示意他不用再夹,“我想我爸爸做的菜了。”
严禾不缺钱花,除了叶蘅芜每个月给她的生活费,她几个哥哥也三天两头给她打钱,生怕她过得不好。
可就是拿着这么多钱,她还是一副过不好的样子。
自从父亲出事这三年来,她一直会给那家人汇款,每个月都汇,她不会吝啬这一份钱。
那位母亲从来没有主动联系过她,严禾不知道她被撞伤的孩子现在有没有好起来。
这件事情,她瞒着所有人。
但是叶卿是知道的。
叶卿继续给她夹菜,“你现在就是饿死也吃不到你爸做的菜。”
严禾没饿死先被他气死。
两人说话间,施雨婕进食堂买晚餐,路过叶卿的桌子,她上下瞄了眼严禾,阴阳怪气地跟叶卿说,“你女朋友真多啊。”
严禾本来没觉得这句话有什么不对头,但是她抬头看一眼这女的摆着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她瞬间脸就冷下来了,筷子一拍,“你他妈哪根葱??”
……不得了,这个有点凶。
施雨婕怕怕地离开了,今天她一个人,不敢轻举妄动呐。
其实施雨婕胆子还是小的,她也不敢真的对程晚怎么样,因为她怕事情闹大,扯上谢誉,虽然她也算是认识几个小混混,但是施雨婕在这所学校,乃至这座城市的人脉肯定没有谢誉广的。
平时谢誉看起来嬉皮笑脸,施雨婕知道要是真的把他惹急了,她肯定刚不过他。
所以到现在,也不过是逞逞嘴上威风罢了。
见那女的悻悻地离开了一会儿,严禾连筷子都懒得捡了,她的眼神剜着施雨婕的后背,“她为什么那样说话?”
“我也不清楚。”叶卿挺淡定的,抚慰她。“不要随便发脾气。”
他帮她拾起筷子,“不想吃就不要吃了,谢誉在外面等你呢。”
“?”严禾骂他,“出卖你姐是吧,你简直丧心病狂。”
她一边骂,一边控制不住小蹄子哒哒哒往外走。
——
那天晚上,谢誉专门找了一家宁城口味的菜馆,之前没来过,也不知道正不正宗。
店里没什么生意,严禾端坐着,面若冰霜。
谢誉看着她,“你怎么不喜欢笑啊,平时都没怎么看你笑过。”
严禾说,“笑太多会长皱纹,很恐怖的。”
“可是不笑的话会肌肉僵硬啊。”
她紧张地揉揉脸颊,“真……真的吗?”
谢誉想拿瓶喝,但得留点风度,他往小酒杯里倒酒,“那你开心的时候也不会笑么,怎么憋的住?”
“我没有什么开心的事。”
这一句,是实话,有点凄惨的实话。
没有什么开心的事,所以没有好笑的。
只有寄人篱下仰人鼻息的心酸,和半夜想家的疼痛。
她只是想有一个自己的家,她也想有一个温暖慈祥的妈妈。
谢誉怎么会知道呢?他这样的人都是养尊处优长大的。
“谢誉誉。”
“……嗯。”
“你爱爸爸妈妈吗?”
谢誉不明所以地点点头。
严禾抬头,与他沉默地对视。
他微抿唇时,恰好有一颗淡痣隐进嘴角的梨涡。心情看起来不好不坏。
漫长的注视过后,他率先挪开了眼,不想看她难过的样子。
严禾挂下湿漉漉的睫毛,对面的男孩在视线里渐渐模糊了棱角。
谢誉闷了两杯酒,身上暖和了。
“酒难喝吗?”
“不难喝,不过……”他想说有点烈。
严禾已经给自己斟了一杯。她抽了根吸管,吸着喝。
女孩哭得很平静,没有任何表情,只是鼻头有一点点泛红。
如果不是眼泪一直在滴落,压根看不出她在哭。
是好吃还是不好吃呢?
蘸一筷子就落一堆金豆豆。
谢誉看不懂。
严禾咬着吸管喝酒,几乎是一滴一滴把酒水往嘴里吸。
“学姐,你看这个东西……叫糖芋苗。”谢誉指了指眼前的一小碗汤水,笑眯眯地看她,“有我的名字,还有你的小名,放在一起,是不是特别可爱。”
严禾舀了一块芋苗放进嘴里,甜腻甜腻的。
小学的时候,有个老奶奶在学校门口卖这个,两块钱一碗。爸爸每天接她回家时都会给她买一碗。
后来,做糖芋苗的奶奶不再摆摊了,爸爸也不会再去学校接她回家。这股甜丝丝的味道,已经被严禾丢在脑后好多年。
她放下了筷子。
不知道是不是她本来就吃的少,每一盘菜都没怎么动。
出门之际,外面飘起了细雪。
谢誉结完账,发现严禾站在门口一脸茫然。
“走吧。”他过去。
她问,“你带伞了吗?”
谢誉一愣,他还是头一回听说下雪要打伞的。
靠,没伞啊……咋整?
谢誉替她把羽绒服的帽子拉上来,盖在头上,遮得严实一点,“外面地泞,我背你过去。”
他搓搓通红的手,扶着膝盖蹲下,“来。”
严禾乖巧地趴在他背上。
“搂紧了啊。”
“嗯。”她两条细细的胳膊圈住他的脖子。
严禾的下巴抵在谢誉干净的白色毛衣上,把头埋在他温暖的颈窝里,闻着淡淡的少年气息。
谢誉站起来,认真说,“姐姐,不知道你为什么这么难过,但是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把她往上颠一颠,他迈开长腿,走进了白茫茫的雪中。
……
当晚回去,严禾就病了,病得身上没有一点力气。
大半夜起来在洗手间干呕,脑袋也晕。
她没有喝太多,身上的酒气散了,理智还算清醒。
家里人都睡下了,她看了眼滴滴答答的时钟,已经过了零点了。
严禾穿好衣服,带了身份证和钱包,自己打车去了医院。
坐在车上时,幸好司机一直搭话,好几次险些睡过去。
她排队挂号,上楼找诊室,挂水、打针。
两瓶盐水挂完,有精神了许多。
医院真的很臭。
严禾特别讨厌那些酒精药水味,她把东西收拾着准备回家了。在等电梯的时候,她看到坐在角落里的程晚。
下午的时候,程晚接到老师的通知就立马走了,她心里一直担心着妈妈,不知道她究竟出了什么事,直到爸爸告诉她,妈妈在外面走的时候,被电瓶车撞了一下,额头流了点血,缝了针。现在情况已经控制下来了。
虽然不严重,但是她很难过。因为妈妈是被熊孩子推了,才摔倒的。
程晚刚刚吃完一份炒面,这才坐了一会儿,就大半夜的看到严禾。
她顿时没有忍住眼泪。
严禾一看到她哭,本来挺难过的,可是现在她觉得自己难过的事都不算什么了。
她走过去,在程晚面前站了很久,想了很多,一句话都没说,程晚也始终没有抬头。
最终,严禾从口袋里摸出一颗巧克力,“给你糖吃。”
程晚抬起眼睛,讶异地看她,鼻头一片通红。
“不用难过,就当来历劫了。”严禾温和地笑了笑,“我们早晚是要回天宫享福的。”
虽然很少看见她笑,可是程晚泪眼朦胧之间看到的这个笑容,是发自肺腑的宽慰。
别人都擅长用温柔包裹着刺,她是用刺包裹着温柔。
是受过什么样的伤,才会成为这样的人呢?
程晚接过她手里的糖。
严禾说,“我回家了。”
“嗯。谢谢姐姐。”
——
翌日一早,时君以进班,在讲台上放下捧来的作业,迎面接住一个大大的拥抱。
谢誉扑过去抱抱他,“班长班长,下午去播音吗?”
“嗯。”时君以把他推开,坐回位置。
谢誉继续扑过去抱抱他,“拜托你个事儿呗。”
……
是夜,程晚破天荒地留下来上了晚自习,因为叶卿说有事情找她。
下课之后,她跟林萱一起走。
初中生上晚自习是要申请的,所以晚上其实没有什么人。
林萱每天留在这里是因为她不想回家。
她问程晚,“昨天你走那么早,是你妈妈出什么事了吗?”
程晚说,“她出了车祸,不过不是很严重,缝了几针就好了。”
“不严重就好,健健康康比什么都重要。”
程晚觉得也是,不过林萱有这样的觉悟还是让她感到欣喜的。
“昨天那个女的有没有找你麻烦?”
“没有呢,我也挺奇怪的。”程晚想起在小卖部的女孩,她说,“嘴上还说着要找人收拾我,可能她得找找道士,挑个黄道吉日吧。”
林萱被她逗笑了。
今天不像是什么特别的日子,不过很奇怪学校的放学铃之后的曲子不再是萨克斯,换了一首流行歌曲。
她们穿过压抑的人群,走到暗光打下的角落里,听那首歌长长的前奏。
“林萱你听,这首歌好好听啊。”
林萱点点头,“嗯。”
现在已经九点多了,不知道这个时候,林萱是不是还不愿意回家呢。
程晚跟她一起下楼,“你要是不开心的话可以给我打电话的。”
林萱抿着唇,没有说什么。
“不过我没有手机。”程晚拿出一本本子和一支笔,写了一串数字,“你打我家座机。”
林萱接过她的电话号码,微弱地点了点头。
程晚说,“我可能帮不了你什么忙,但是你要是有什么不开心的事情告诉我我会认真听的,我觉得说出来会好很多,而且我一定不会告诉别人。”
林萱吸了一下鼻子,“谢谢你,程晚。”
“不客气。”
走到高一的楼梯拐角,程晚跟她告别,“我在这里等我一个朋友,你先回去吧,路上注意安全。”
“好。”
林萱走了以后,大概过了半分钟。程晚低着头还在愣神,转眼间已经大批的学生涌过来了。
“程晚。”叶卿的声音。
“欸!”
程晚抬头,看到他在三米之外站着。
程晚过去之后,叶卿拉着她的手腕,走到一个玻璃天桥。
这里很暗,叶卿从书包里拿出来一副VR眼镜。“戴上这个。”
“会看到什么?”程晚期待地看着他。
叶卿没有说话,他帮她戴眼镜。扶住程晚后脑勺的时候,能明显地感觉到她的瑟缩。
因为程晚觉得后脑勺是很脆弱的一块骨头,不可以随便给别人碰的。
但是叶卿的触碰很温柔,让她渐渐放下了防备。
在他看不到的暗处,她红了一小片耳廓。
镜片很干净,里面的画面有一点暗,不过仔细看还是可以看清的。
“这是以前的宁城的夏天。”叶卿在跟她说话。
这是抬头就能看到北斗七星的夜空,在现在的南方已经不复存在了。
夜空下还有萤火虫和葡萄架,岩叔家院子里那棵银杏让她认出这是在哪里。
院子里有好多小孩,这些人像做得虚拟粗糙,可是他们动来动去的样子仍然让人感到真实的温暖。
高大的太师椅上坐着一个眉眼标致的小男孩,他的脚边放着一瓶装着萤火虫的玻璃瓶。
男孩没有笑,也没有合群地和身边那群人玩在一起,而是静静看着在树下抓虫子的女孩。
他晃荡着双脚,无意中踹了一脚那个玻璃瓶,瓶塞滚落了,萤火虫一团一团地飞出来。
小女孩闻声,眉目一横,飞奔过去,把小男孩按在椅子上打。
程晚看她凶神恶煞的样子,哈哈大笑:“这个男孩是你吗?”
“嗯,我和我姐。”
“哈哈哈哈。”
她奔跑着去追逐那些被放飞的萤火虫。
虽然这些场景模拟得好像触手可及,可是程晚是看不到自己的。
“好好玩啊。”
即便伸出手去也抓不到萤火虫,她仍然会不停地伸出手去。
——
“黑夜无情,孤独仰望,亲爱的你是那最远的星吗。
前方的路崎岖漫长,为寻找你出现。为你抹去流下的眼泪,却抹不去悲伤。
你总出现在我梦里,不论心在哪里。我会将你永远珍藏在心中最明亮的地方。”①
……
今天的广播挺浪漫。
严禾收拾得很慢。除了锁门的班长,她是倒数第二个走出教室的。
前面拥挤的楼梯口亮着昏暗的灯,她把目光随意地落在某个女生的头发上。
偏过脑袋,看到操场上仍然白茫茫的。操场那边,是别的年级的大楼。
从那边跑过来的少年倏然闯进视线,严禾瞳孔一缩,看到他冲着她的楼层挥了挥双手。
“严禾学姐!生日快乐!!”
她放慢了脚步。
“你一定要比任何人都幸福!!!”
少年的声音很有穿透力,字字句句撞在她心坎上。
“因为谢誉真的好喜欢你啊!!”
定睛对视的那一瞬间,隔得再远,严禾也看到了谢誉脸上甜甜暖暖的笑容。
真诚的祝福,和干净而坦荡的喜欢。
不管在不在意,看到这样的笑容,心里总会有一点点触动吧。
他喊完话,转过身潇洒地跑远。
前面女孩在惊叹。
“哇塞是谢誉诶!”
“真的真的!他怎么那么暖啊!!”
“不过他刚刚喊谁来着??他女朋友?”
……
天上有一只晃晃悠悠的孔明灯,那是谢誉给她放的。
上面写的愿望是:一生平安,一生幸福。
严禾轻轻地牵起了嘴角。
今天根本不是她的生日,她网络上的资料其实都是乱填的。
不过她还是觉得很感动。
谢誉这样的男孩子一定是上帝赏赐给人间的天使吧。
北城的冬天很漫长,即将到来的春天也会很温暖。
天上,黑夜里的孔明灯像星星一样闪烁。地下,车灯在逼仄的校门外凌乱地亮着。
夜晚归家,路很黑暗。
无论何时,总有一盏灯,会亮给世上最珍贵的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