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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从程简阳那里回去之后, 叶卿好好地考虑了一下这个比赛,他还没有想好到底要不要参加,一本相关书籍就啃了一半下去,他看得十分投入。
期末考前一周不上课,自习室里挺闹腾的。前脚班主任一走, 后脚许小寒跟黄妍就转过来跟谢誉玩游戏。玩的是真心话大冒险。谢誉最近感冒,裹了个粉嫩粉嫩的毯子,鼻子里塞纸团,他把一支水笔放中间,转了圈,笔帽对着自己。
许小寒激动地捶了下桌子, “快选快选。”
“真心话。”
许小寒羞答答地开口, “你还是处男吗?”
“你听听你自己这口气, 天上人间招鸭子似的。”
“我真的很想知道嘛。”
谢誉对黄妍说:“红妍我跟你说, 你一天天不改名,许小寒就一天天跟着你无底线地共沉沦。”
黄妍拿本子往他头上扇:“你一天天不嘚啵嘚啵, 你就一天天浑身不舒服!”
许小寒拉住黄妍,皱眉说:“你打他好重啊我看着都疼。”
“你有点出息行不行!”黄妍气得不行,她怒目回到谢誉身上, “你知不知道许小寒她喜——”
许小寒蹭得一下站起来,两条胳膊勒得黄妍透不过气:“不知道不知道, 你别说了!”
黄妍呜呜呜了几声, 被许小寒按在板凳上。
接下来的时间, 真心话大冒险也不玩了, 两个女生顿时安静如鸡开始复习。
谢誉看着俩人背影。过了会儿,他趴下来,抱住了叶卿的胳膊。
谢誉也是个睡觉要人哄的大爷。
叶卿等他睡着了,才悄悄地把手臂拿出来。
许小寒做了一下午的数学题,黄妍让她别那么钻数学,许小寒说分了科的话,理科是很看重数学的,她要打好基础。
谢誉一直睡到班主任进教室,他坐起来,整理乱糟糟的头发,“许小寒。”
然后用笔帽碰了一下前面女孩的肩膀,“你选文吧,你文科好。”
许小寒的后背一僵。
谢誉说:“真的,我兜不起你。”
前后桌的嬉闹停留在尴尬的时刻,这半年的学期也快结束了。
女生该说出口的话没有说出口,男生的不解风情不是迟钝,而是一种选择。
听别人说,女孩子十五六岁喜欢上的人,会在以后很多年都是心上的朱砂。
他热情开朗,风趣爱笑,像阳光,像青草,骑着单车招摇过市,他在你憧憬的未来,在你日记的每一个字里,却永远不会属于你。
后来,身边的人一个一个变得油腻,变得世故。他却还是他,那么纯粹美好的少年,停留在熠熠生辉的少女时代。
腼腆又忐忑的青春里,没有说出口的感情才是最珍贵,最值得铭记的。
许小寒捏着鼻子闷声流泪,黄妍给她拍拍背,谢誉手机放桌面上看动漫。
叶卿托着腮,注意到窗外有一群闹哄哄的女孩子,为首的施雨婕脸上挂着淡笑。
她很喜欢在她的小姐妹面前吹嘘自己心上人的美貌,听到他们夸叶卿长得帅,施雨婕甚至觉得骄傲,好像叶卿是她男朋友一样,而她看他的眼神,每每总是势在必得。
“他看你了!要不要把他叫出来啊!”
“哇塞真的好帅啊!我的妈!!”
“好白好高,气质好好啊!”
施雨婕嘴角一扬,“好啦你们,别那么咋呼——”
“哇哇,雨婕你快看!他出来了!”
她一调头,看到叶卿正在起身,往后门走。他走得不快,但是腿长,步子迈得就大。
施雨婕按捺住内心的激动,假装淡然地撇了个头,没有看他。
然后叶卿直接从她身边走过去了。
走过去了……
他走到一直躲在后面的程晚面前,问她,“找我吗?”
“哦,那个,”程晚瞄了眼黑脸的施雨婕,“你要不要先……”
“不用。”叶卿说,“有什么事就说吧。”
程晚看那个学姐特别不高兴的样子,她压低了声音说话,“因为那天你没有给我爸爸答复你究竟要不要参加比赛,所以我就是想来问问你是怎么想的。”
“我爸爸觉得你是很有天赋的,他说他很想让你参加的。”
叶卿说,“我会去的。”
“真的吗?”程晚眼睛亮亮的。
“嗯。”
施雨婕听不见他们在说什么,气得不行,拨开人群就走了。
程晚见那帮人离开了,才把藏在身后的东西拿出来,“这是给你的,这是给谢誉的。”
她提着一袋甜甜圈和一袋曲奇饼干。
叶卿接过,“都是你做的吗?”
“是的,不过我也不知道好不好吃。你可以拿回去尝尝。”
“嗯。”
——这是给你的,这是给谢誉的。
回到教室,叶卿把曲奇饼干和甜甜圈一齐塞进了自己的桌膛。
谢誉是谁?
——
考完期末,就迎来了寒假。
北方的寒假很长,将近两个月的时间。
过完年要去市里参加比赛,所以叶卿大部分时间在程简阳的工作室待着。
他不懂的东西太多了,要不断地学习和消化。
那些非常寒冷的时日里,他坐在二楼的窗边,看着外面白茫茫的一片,觉得心如止水。
跟他一起的同学基本都是高二高三的,大部分是外校,甚至还有外地的。另外还有程简阳请来的几个大学生助理。
一个团队大概有八.九个人,毕竟都是男生,最开始的时候也会发生一些矛盾和摩擦,渐渐地相处久了,习惯了彼此的脾性,也见识了各人的所长,慢慢地走向了融合阶段。
队里有男生发生冲突的情况下,程简阳是不会插手的,他很清楚年轻的男孩需要的是什么,在意的是什么。
为了那一口面子,他们越是争得面红耳赤,越是不会听你坐下来讲道理。
他这个老师当得十分悠然,总是置身事外的模样。
另一方面也是性格使然,程简阳脾气一惯很好。
二九那天晚上,叶卿去了一趟工作室。
碰巧那天去的人不多,他进屋,闻到热热的饺子香。
叶卿把外套和围巾拿下来,对雾气腾腾里的程晚抿唇一笑。
李洛唐也来了,她准备了很多饺子,没想到没几个人去,她觉得挺丧气的。
程简阳察觉到了她的这股丧气,一个人吃掉了三人份的饺子。
最后基本是程简阳一个人在吃,他坐在一束吊灯之下,和李洛唐面对面。
李洛唐看着她笑得很祥和,“好吃吗。”
“好吃好吃,特别好吃。”
“看你吃不下了,要不要我帮你吃一点啊?”
“不用不用,吃得下!”
李洛唐乐不可支,“你是不是傻啊?”
她每次想批评人的时候都词穷,只会骂他傻。
程简阳也忍不住笑了,他觉得她连骂人都是甜的。
李洛唐收拾掉碗筷,跟他说:“你不要总是让自己这么辛苦。”
“没有总是,忙过这阵子就好了。而且我不是最辛苦的。”程简阳指了指叶卿和程晚,“你看看现在的小孩子。”
“现在的小孩子,”李洛唐瞅着程晚无辜的小脸蛋,“白白胖胖,怎么了?”
“……”
程晚愁眉苦脸地捂住了自己的脸。
李洛唐这段时间的状态挺好的,可能是药物治疗的作用。
妈妈状态好起来的话,程晚就容易把自己养的白白胖胖。
叶卿在看一段CG动画制作教程,他闻言,看着程晚笑起来。
少年的笑容就像一抹清泉,悠长而清澈。
程晚因为他的笑反而更加愁眉苦脸了。
寒冬的冬夜里,这一顿饺子吃得大家心里都很暖。
有叶卿在身边,程晚就想起了三年前的春节。
想着想着,她就想到了吴岩。
她都快忘记吴岩的样子了。
程晚看着叶卿专注的侧脸。
他无论做什么事情脸上都不会呈现出纠结的表情,哪怕为一点点繁琐的程序绞尽脑汁,他的神情始终平淡悠然。
她想岩叔了,但是作为一个背叛者,她没有勇气在叶卿面前提起他。有好几次鼓起勇气,话到嘴边,又被吞回去。
她想,岩叔是恨她的吧。
洗完了碗筷的李洛唐回来,坐在程简阳旁边给他剪指甲。程简阳便也不再敲键盘,他把手交给她,李洛唐握着他粗粝宽大的手掌,拉到灯光下细细地修剪。
程晚看着叶卿电脑上的东西,看着看着就犯困了。
她打了个哈欠,去飘窗的窗台上躺着,半睁着眼睛注视白茫茫的街道。
突如其来的思念让她这一晚过得心事重重。
程晚蜷缩着身子,快要睡着之际,感觉到身上多了一层重量。
不知道是谁的外套盖在了身上,她也没有力气再睁眼去看。
睡到不知道什么时候朦胧醒来,程晚感觉到一只手臂垫在自己的头下面给她当枕头。
起初她以为是爸爸,不过睁眼看到了一块手表,还有骨骼细长的手指。
她惊醒了,“叶卿。”
“嘘。”叶卿睁眼,他指了一下趴在桌上睡着的程简阳。
程晚心脏砰砰砰地跳起来,她睁圆了大眼睛,看着近在咫尺的叶卿,“现在几点了?你不回家吗?”
“两点。”叶卿这样说完,过了好一会儿才回答她后面那个问题,“跟我妈说过了在工作室过夜。”
程晚舒了一口气。
叶卿一直没有动弹,他手臂有一些发酸,他维持着这个姿势,看着困倦的程晚,“你在哪里过年?”
“我要回燕城。”她重新抬起眼皮。
“那你给我带好吃的。”叶卿笑了笑。
她轻飘飘地应了声“嗯”。
他伸手拉上了飘窗的窗帘。
“叶卿。”程晚的声音颤颤的。
“嗯。”
“我爸爸看到我们睡在一起会不会打我?”
“睡在一起?”叶卿疑惑地说,“不能算吧,我总不能睡地上。”
程晚觉得他说的挺有道理的,可还是觉得心里慌慌的,她稍稍抬一下脑袋就能看到爸爸的睡相,“要不我睡地上吧。”
她听见他微不可觉地笑了一声,浅淡的笑声停留在喉咙的位置,他说:“你疯啦。”
被嘲笑了,程晚讪讪地摸了摸鼻子。
还是小月牙的时候,她有些微的意识到她和叶卿的关系是让人羞耻的,不过她起初是完全把自己当成男孩子,所以她不太在意这些。
可是现在……
现在这样,就会有一些别扭。
她用手指蹭了蹭脸颊,热热的。
闭上眼睛的叶卿拥着她,很快便睡去了。
程晚失眠了一小会儿,她也不明白在苦恼些什么。
——
叶卿一直没有回宁城,程晚跟去了爸妈的老家燕城过年。燕城还有她的爷爷奶奶和外婆。
年三十那天晚上,叶卿也没心情放烟花,他待在房间给程晚打了一通电话。
她没有手机,所以他只能打她爸爸的号码。
程简阳用的手机挺老式的,基本只有电话和短信的基本功能,手机跟了他很久,他觉得这样很好,无需浪费时间在无用的社交软件上。
跟程晚打电话的时候,她一直在激动地跟他说燕城特别大特别好玩,下次一定要跟他一起去。
叶卿莞尔,将这些话听往心里去。听她的口气,燕城的确是个很不错的地方。他单凭她的诉说想象着,仿佛也去到了那里。
与其在外面吵吵闹闹,不如静静地听一听她说话的声音。
程晚的普通话不是很标准,有时候前后鼻音不分,有时候ln不分,但是她的声音软软的,像涓涓细流。
他们的电话不会通太久,以免父母多心。
初四那天晚上,简喜乐在楼下喊叶卿下去玩。叶卿走到一楼,还在下楼的脚步突然一滞。
简喜乐牵着程晚,笑着等他过去。
程晚穿着她的新衣服,一件白白的棉袄,她的腿细得像两根竹竿。程晚剪了头发,但不是很短,没有搭理,杂乱地散在肩膀上。
她举起手冲叶卿招了招。
叶卿走过去,轻轻抓了一下她的胳膊,“什么时候回来的?”
“我今天刚回来。”她的双目像珍珠一样,在夜里生辉。
看到程晚,叶卿心里舒坦,他没有再问别的话,就在这样的夜里静静地看着她。
注视是可以传递情绪的,而程晚没有敢抬头。
“你们干嘛呢!去不去放炮啊?!”简喜乐喊了一声,打破二人之间的宁静。
“走吧。”叶卿拍了拍程晚的肩膀,跟上了前面的简喜乐。
他走在程晚的左前方,她一直盯着他修长的腿看,几乎抵到自己的腰,程晚沮丧地羡慕着高中男生发育的速度,对自己的小短腿感到很失望。
她又盯着自己的腿看了看,遗憾地摇头之际,脑袋被人拨了个方向。
叶卿在时君以手上的鞭炮炸响之前,眼疾手快地捂着了程晚的耳朵。
她仍是吓得一颤,眼见那片光亮在半空炸响了。
几个人走到一处废弃的操场,空旷的操场上空回荡着剧烈的鞭炮声。
程晚惊魂未定,看着被时君以扔掉的鞭炮残渣。
“你不疼吗?”
少年摇头说:“不疼。”他又笑着问她:“你要试试吗?”
程晚说:“可是这样很危险,会把手炸伤的。”
“这里地上都是雪,如果不抓手上我也来不及跑。况且我小时候我爸经常这样玩,不会出什么事的。”
倘若知道会出什么事,男人的胆量也促使他们去推进这些冒险的过程。
非常的刺激且有成就感。
叶卿是第一次听见时君以说他爸爸。
他联想到夜夜来家里闹事的男人,仔细想一想,叶卿几乎不记得那个张牙舞爪的男人长什么样子。
或许眉眼之间是和他有一些相似的。
时君以这样提起他的父亲,却非常平静。
简喜乐去自家的车里拿鞭炮,她亲戚家是开超市的,年前屯了好多鞭炮,还有烟花,各种各样的烟花,有叶卿见过的,也有他没见过的。每一朵烟花绽放在空中时,程晚都会不自觉地高兴地跳起来。
她激动地跑到时君以跟前想给他点火,被人困住上身,叶卿长长的手臂圈住程晚,把她往后拉,他的声音在耳边温温地响起,“穿羽绒服,小心一点。”
程晚咯咯地笑着,“看起来好好玩。”
简喜乐就不管那么多,把她拉过去,“没关系的,你小心一点不会弄到身上的。”
叶卿无奈地笑笑,他退后,靠在车门上。
叶卿没有见过时君以这么开心的样子,哪怕是在班级活动里,他也很难将情绪真正地融入进去。可是仅仅这几根烟火棒就让他脸上漾满了笑意。
少年人的心还是很纯粹的。
简喜乐偷偷跟他说过,君以哥哥小时候很快乐,他爸爸对他很好,每年放假都会带他们一家去旅行,过年也带他去放烟花。
后来家里出了一些变故,父亲的脾气就开始急转直下,再到暴力,到离婚,到骚扰……
这些变故让一个十六岁大的男孩子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他承受不起指责和诟病,便学会了伪善。
快乐是短暂的,长久的是无能为力的以后,必须煎熬在每一天的点滴之中。
生活不是电视剧,破镜再怎么重圆也会有裂痕,人的关系一旦破裂,就无法再修复。所有的回心转意和恍然大悟都只是演员的功劳,爸爸做不到,妈妈也做不到。
他的幸福都留在了童年。
承受的东西越多,踏下去的步子会越重,这一路,留下的这些脚印,叫做成长。
但是幸好,他还记得小时候爸爸陪他放烟花的那些往事。那些往事,让他保留着最后一点真诚。
时君以是在他们这里找到了童年的影子。
光影之间少年的脸,俊美而干净。
时君以的梦想是成为一名医生,他只是单纯地想医好小喜的心脏病,免得她总是受病痛的折磨。
也许将来,谢誉会变成蜘蛛侠,拯救全人类。
时君以却不想变成那么厉害的人,他只需要成为狮子王,捍卫每一个守护过他的朋友。
坐在车里,程晚扒在车窗上,鼻子顶着玻璃,看着烟光下少年少女的模样,他们在笑着说话,她却听不见,车厢之内一片静谧。
“叔叔什么时候来接你?”
程晚揉揉凉嗖嗖的鼻尖,看着身边的叶卿,“他今天去打麻将了,可能会晚一点。”
“你还要出去玩吗?”
程晚摇摇头,她戳戳自己的腿,“我的腿有一点冷。”
“那就睡一会儿吧。”
叶卿把自己的外套脱下,盖在她身上,掖了一下领子,“你睡吧,你爸来了我叫你。”
其实程晚是睡不着的。
她闭了好一会儿眼睛,不知道叶卿在干嘛,她挤开一只眼睛偷偷打量他。
叶卿在玩手机。
“叶卿。”
“嗯?”他把手机关了。
“对不起。”她说。
“对不起什么?”
“以前的事,我不应该骗你的,对不起。”
他沉默片刻,说,“我没有怪你。”
程晚的手在他的衣服下面,绞在一起,她说,“我现在觉得做女孩也是很幸福的事。”
叶卿看看她,温和地笑。
“长大了。”
非常寒冷的冬夜,时间流逝地很缓慢。
和程晚一起在车里眯了一会儿,叶卿梦到冰封的贝加尔湖,她跟他一起散步,一起吹风,梦境很真实,真实到他仿佛能听见自己的声音,在说话——
程晚,我喜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