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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风吹进皇城的时候,这座陷入几个月死寂的都城终于焕发了一线生机。
老皇帝病逝,太子是西伯侯与贵妃私通所生,西伯侯在皇城兵变时大败,头颅至今还挂在城门上。一直不显山水的五皇子拿着皇帝遗诏登基,改了国号为桑,从此没有楚国了,只有桑国。
朝堂上所有反对的声音,在对外称重病的镇北王世子归来后陷入了沉寂,逆光走来的人影,盔甲碰撞的沉闷敲击声,手握还在滴血的利剑走进金銮大殿,从楚国开国迄今,从桑国创立到以后,都只有那一个人敢如此嚣张。
护国公通敌叛国,陷害忠良,国公府嫡系都随护国公一起收押大牢,半月后问斩。其余的无论男女,都流放边关。
没人敢在这个时候触镇北王世子的逆鳞,连登基的新皇都敬他三分。
楚城看着朝堂下方一身血戾之气的人,突然就有了种回到上辈子的感觉,那一世他为皇,他为将,他亦是步步被君琛限制。
苦涩一笑,他终是向宿命低头,“君爱卿,北地胡人来犯,雁门关告急,爱卿可愿领兵出征?”
几大兵权世家都在皇城大乱时保存了实力,桑国开国扬威一战,必不可免!
君琛沉重的黑铁玄甲重重砸在地上,“末将领命!”
看着君琛傲然离去的背影,楚城只是苦笑,这一世,他什么都算计过,可是还是输了,皇位是别人不要的,心爱的人不曾多看他一眼。
宫廷里种满了扶桑花,那般浓烈的色彩,像极了她展演欢笑时的模样。
近侍时常听到新皇呢喃,“我说了一生只爱你一个的,怎么就不信我呢……”
近侍哑然,不敢打扰新皇,也不敢询问新皇念念不忘的那人是谁。
是谁呢?是护国公府的君大小姐吧,毕竟前段时间新皇和君大小姐来往挺密切的。
想到君大小姐就要被流放了,近侍动了心思,挑了些话在大理寺卿耳边说,几日后,君锦华暴毙在天牢,皇宫从此多了一个宫女。
春闱将至,朝堂要引入新鲜的血液了,楚城看着堆积成山的奏折,不止一次感叹,上辈子篡位那几年,君琛的知道当一个帝王有多忙了吧,才这这辈子把唾手可得的帝位甩给了他。
他不恨君琛,更多的,是一种不甘,不甘他拥有了君兮,还是不甘他一直活的,都是自己想要的模样?
楚城不知,更多的时候,他看着陌生又熟悉的宫殿,总会抑制不住自己想起她,想起她的笑,想起她的声音,想起她躺在软榻上看书时的安静模样。
他同她夫妻四载,加上冷宫那三年,算是七载夫妻了,那一世的每一段光阴,回忆起来都是痛,他有时候也恨苍天不公,恨那一世她是他的妻,他却不能好好爱她。
一天清晨,宫人要服侍楚城洗漱上朝,却发现龙床上空无一人,被衾是冰冷的,彰显着无人睡过。
伺候的宫人慌了神,禀报了大内总管,御林军将整个皇宫搜了个遍,都没找到楚城,最后是桃夭循着气息在冷宫找到了楚城。
冷宫里那间屋子因为常年没有住人已经很破败了,床头还挂着蛛网,而他们的新皇就合衣侧躺在那布满灰尘的床上,半蜷着身体,仿佛怀里护着一个人。
大内总管在宫里有些年头了,知道这是楚城母亲被打入冷宫时住的屋子,以为他的在思念那个红颜薄命的妃子,做了个手势,带着人悄无声息的退下去了。
楚城纤长的睫毛动了一下,眼睑下滑落一行清泪,又急又快,“君兮……”
“哥哥。”桃夭站在床头没有走,听见他唤君兮的名字,眉头皱了皱,“你想漂亮姐姐了?我去把漂亮姐姐带回来。”
“别去!”楚城喑哑出声。
“哥哥不是想她么?你都哭了。”桃夭不明白。
楚城吃力坐了起来,摸摸桃夭的头,眼底还是有泪光闪现,“是啊,哥哥想她,可是不能见她。”
“为什么?”桃夭歪了歪头。
楚城用力呼吸了一下,像是要把所有的悲伤压下,“因为,她是别人的妻了啊……”
她是种在他心头的一颗扶桑,发了芽,生了根,从此再也拔不掉,因为拔出来,他会痛彻心扉,他会死。
桃夭说,“哥哥不哭,以后桃夭给你当妻子。”
楚城只是苦笑,“傻丫头。”
他起身,院子里的井水没有干涸,他打了些水浇在脸上,春寒料峭,凉意彻骨,他意识没有清明,反倒混沌了几分。
上一世,她住在冷宫里,就是这么过了三年的吗?
说不出的痛萦绕在心房,针扎一样,密密麻麻。
“陛下,您身体抱恙,怎可用这井水!伤了龙体可如何是好?”总管太监吓得脸都白了。楚城没有理他,反问,“废妃里可有姓柳的?父皇生前最宠爱的那个。”
自古皇家出丑闻,总管太监那时候还没有爬到这个位置来,但是老皇帝荒诞无道,跟那个柳嫔胡天胡地的场景他都看到过几次,此刻听新皇问起那个柳嫔,只觉得心口堵得慌,那女人有这么大的本事,把新皇也勾搭上了?新皇继位迄今,后宫里还没一位娘娘了,因为新皇一直身体抱恙,之前自然也是没有侍妾的。
总管太监苦着脸答道,“有,不过和先皇的妃子们一起送去太庙了。”像生怕楚城对那个柳嫔有兴趣似的,补充道,“那女子不吉利,怀胎十月生下来一个死胎,陛下……”
楚城抬手示意总管太监禁言,“父皇生前最宠爱便是柳嫔了,让她给父王殉葬吧。”
总管太监一颗心放回肚子里了,响亮应了声,“奴才明白。”
那女人哪里是勾搭上新皇了啊,分明是惹到新皇了。
四月的时候,皇城下了一场雨,迁都的地址已经选好了,还是南下,等君琛北征归来,定然是要带着君兮去北地的,到时,他们之间的距离,只能更远了。
楚城站在皇宫最高的摘星楼上,看着城南的那座石山,眼底有淡淡的眷恋。
我们,还看着同一片蓝天,呼吸同一城的空气,可是,我只能在这里远远的遥望你。
“陛下,今儿个风有些大,您回去吧,染了风寒就得不偿失了。”总管太监在一旁佝偻着腰,脸上的皱纹都皱做一团,一副操碎了心的模样。
楚城说,“趁现在还能看到,我多看几眼。”
斜飞的雨丝沾湿了他额角的鬓发,那一刻帝王的眼底,是沉寂下来的落寞和不可言说的悲伤。
“南都一直在这儿呢,便是搬去了新的都城,只要陛下想回来看看,随时都可以回来看啊。”总管太监说。
楚城没有说话了,目光还是落在烟雨朦胧的南山,这座城还会在,可经年回首,那人,不会在了。
他伸出手,接下斜飞的雨丝,一声低得只有自己才能听清的呢喃消散在风里,“遇上你,是我毕生的劫……”
春末的时候,北地传来捷报,大军半月后凯旋。
朝堂上一片道贺声。
春暮多雨,楚城知道她离开的日子近了。
车轮声滚滚,他进白马寺,佛前一柱香,却不知求什么。
“求再见她一面。”最终,他在佛前重重叩首。
浅风,斜雨。
风来亭,苦茶香。
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这诗果然不假,皇城的春花都已经谢了,这寺中的桃花才开始开。
一朵一朵在风雨里含苞待放,疑惑飘零成泥,美得有些凄凉。
炉子里的茶一直煮着,换了不知多少次水,细雨稍停之时,桃林里缓缓走出一道清丽的人影。
白衣,但领口和袖口都用金红的锦缎镶了边儿,三尺于宽的腰封也是明丽的金红色。被雨水沾湿的一缕头发贴在额前,惊为天人的五官,带着几分懵懂和稚气,嘴里含着一根糖葫芦,手中还捏着一个糖人儿。
“都说了叫你不要乱跑,什么脾气,估计也就君琛那小子受得了你。”碎碎念的源头,是同样一袭白衣,袍角滚着血色曼珠沙华的冥月砂,他看到亭子里有人,微微一怔,随即扯了君兮的手要走,“回去了,那三宝一会儿见不着你,又该哭了。”
君兮楞了一会儿,随即甩开冥月砂的手朝亭子这边走来。
楚城和站在亭子边上的她对视了许久,久到自己眼眶抑制不住的开始发红,才颤抖着嗓音问了句,“要喝茶吗?”
君兮歪了歪脑袋,没有说话。
他倒了一盏茶,推到桌子对面,“风挺大,喝口茶,暖暖身子。”
她犹豫了一会儿,端起热茶喝了一口,然后把拿在手里的那个糖人儿放桌子上跑了。
一直到走出桃林,都再没有回头。
楚城看着自己面前那个糖人儿,怔楞了许久,才伸出一只手拿起按在了心房的位置,放在桌上的手紧紧握成拳,头缓缓垂了下去,双肩剧烈的颤动着,像是哭泣的频率。
风刮的有些大,桃红落了一地。
情殇已了,还是未了,无可得知了。